出了那样的事儿,官府下旨封店,不多时前才得以重新开张。他从前可是这儿的活招牌,因而便取了他名字中的‘楚’字为名,谁知竟出了那样的事,老板觉得意头不好,便改了名。”
南彧漓的眉心渐渐蹙紧,荆慕楚吗?能够买身陛下如此之久,他或许是哥舒最成功的一个密探吧。突然,韩晔冒死救荆慕楚的那一个雨夜毫无防备地闯入回忆,南彧漓竟是觉得心口不由地一紧。
“怎么?”颜暖看他的样子有些反常,“难道,那荆慕楚真是敌国的奸细?”
南彧漓的眉心依然蹙着,“宫闱之事,寻常百姓知道的越少越好。”
颜暖却是不以为意,“我问过严漠,他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看来十有八玖是真的了。”
南彧漓摇摇头,不愿多说。
就在这时,自大堂东首的帷幔之中,传出纯净如清泉般的声音,“多谢在座各位捧场,秦钰愿再献词一首,以作助兴。”
南彧漓握杯的手攸然一松,酒杯应声跌落在酒桌上,杯中的酒尽数洒了出来。颜暖看着一反常态的南彧漓,却并无惊讶,甚至饶有兴味地问道:“怎么?”
话音刚落,南彧漓已然起身,快步行至帷幔前,没有细想便挑开了帘子。帘内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弹错了一个音,不协调的音调,惹得堂中众酒客纷纷侧目。
“你干什么?”帘内的人看着南彧漓,不满地质问道。
南彧漓挑开帷幔的手顿时僵住,帷幔后的人端坐古琴之前,如墨的发丝随意而慵懒地散落在颈间,目若寒星,面色不善地打量着自己。
“我……”南彧漓竟不知作何解释。
颜暖就在这时款款而至,对着帷幔里的人轻轻一笑:“秦钰,这是南元帅,也是我的朋友,冒昧了。”
秦钰的目光稍稍和暖了一些,却还是冷冷的,“既然是暖姑娘的朋友,我就不计较了。”说着,对着南彧漓语气不善道:“你还不离开?”
“冒昧打搅了。”南彧漓这才讪讪地收回了手,随着颜暖回到位置上坐下。
颜暖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南彧漓笑道:“是不是很像?”
南彧漓抬眼,正视这颜暖,“你是故意带我来这儿的?”正如颜暖所言,秦钰的声音和韩晔实在太像了,清清冷冷,干干净净。
说话间,秦钰的琴声再次响起,清灵如落珠,伴着他纯净的嗓音,浑然天成,“无眠夜,月影凄清旌旗猎。旌旗猎,折戟无归,肠断离别。黄沙漫漫寒风冽,执手绾系相思结。相思结,血色侵浸,光华烨烨。”
南彧漓直到听完一整首的忆秦娥,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他填下这样的词,娓娓道来,是不可名状的悲戚。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众酒客不由自主地欢呼鼓掌,而南彧漓却沉浸在乐声与曲调中,久久不能自己。恍惚间,隔着帷幔已看到秦钰的身影从琴座后站起,转身离去。楼梯上,秦钰没有理会酒客的挽留和欢闹,留下一个黛青色的背影,萧萧飒飒地离去。
“他和荆慕楚什么关系?”南彧漓终于从秦钰的背影中移回视线,看向颜暖,问出了他的疑惑。
颜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也是愣了一下,“他们两人?当年同是这儿的招牌,但是荆慕楚是头牌,到哪儿都压他一筹,听闻他们私交不是很好。”
南彧漓略略点头。
颜暖继续回忆道:“不过,荆慕楚虽是头牌,却孤高得很,从来只卖艺,而秦钰……他也做迎来送往的生意。”
这一次,南彧漓没再说话,颜暖看着他,忽然明媚地一笑:“是不是确有‘似是故人来’的感觉?”
南彧漓被她说中心中所念,略有些窘迫,却旋即大方承认道:“我没有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相似的两把声音。”听着秦钰的吟唱,南彧漓会不时地想着,帷幔后坐的人就是韩晔,仿佛只要挑开帷幔,就能看见他坐在那儿,仰头看着自己,唇角带着暖暖的笑意。
颜暖看了南彧漓好一会儿,突然拉了他的衣袖道:“跟我来。”
南彧漓由她领着自己上了楼,拐到一处房门前,看着她叩响了门。门内是一阵悦耳的鸟鸣,而后秦钰清冷的声音懒懒地传出:“谁?”
颜暖笑道:“是我,颜暖。”
屋内寂静了一会儿,秦钰才慢慢拉开了门,眼中是隐隐的疲惫,如墨的青丝依旧随意地散在颈窝,他打量着一旁的南彧漓好一会儿,才让开身子,“进来吧。”
秦钰的房间不大,装饰地也不甚华丽,却是精致而温暖。屋内焚着月麟香,气味淡雅怡人,鸟架上挂着两只鸟笼,黑枕黄鹂和一只画眉。
三人在圆桌旁坐下,秦钰为他们斟了茶,看着颜暖问道:“找我什么事?”
“许久未见,便想来叙叙旧。”颜暖说着却是看了南彧漓一眼。
秦钰笑笑,撩开鬓角的发丝,“当年与群芳阁不过数步之遥,也不见暖姑娘常来串门,怎么赎身从良之后,却想着来看看我这个老邻居?”
秦钰的话说得露骨,也有些尖刻,惹得南彧漓不禁蹙眉,却突然想到,韩晔也是个喜欢在嘴上讨便宜的人,不禁苍凉一笑。秦钰突然看向南彧漓,问道:“你笑什么?”
南彧漓一怔,随即解释道:“想起了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秦钰追问。
“是……很好的朋友。”
秦钰玩味地一笑,不依不饶,“有多好?”
“恩……”
颜暖看着难得显露窘态的南彧漓,也是难掩玩心,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也想听个分明。
南彧漓虽一时被他问得有些窘迫,却从来不喜欢遮遮掩掩,当即,直视着秦钰的眼睛,认真道:“不瞒秦公子,你的声音让我听到了故人知音。”
“故人?”秦钰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他……不在了?”
南彧漓的眼中闪过彻骨的悲凉,“我怕自己再也找不见他了。”
南彧漓的悲叹引得颜暖也偏过头看他,那个睥睨沙场,处变不惊的南家军首领,将自己的悲凉埋藏得深不见底,但一声哀叹,却足以用尽他全部的骄傲。
秦钰凝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站起了身,走到窗边。夜风中,他的声音更添清冷,“到我这儿的,都是寻欢作乐来的,二位若是缅怀故人,便就此离去吧。”
颜暖还想再说什么,南彧漓已起身,略略拱手道:“多有叨扰,在下告辞了。”
二人从秦陌馆出来时,已经戌时,大街上偶有人往,人迹寥寥。
颜暖看了一眼一路沉默的南彧漓,道:“怎么不在那儿多呆一会儿?”
南彧漓自然知道她的用意,略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其实能听到那个声音,于他而言已是这段日子以来最大的欢愉,但毕竟有些人,有些事可以期待,却无法取代。
颜暖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你听到那个声音可以有几分安慰,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南彧漓摇摇头,“的确很像,但,他不是。”
颜暖沉默了一阵,正色问他:“你确定可以找回韩晔?如果找不到,你就这样一直一直等下去?”
这次,南彧漓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就点头道:“我一直在等,也会一直等下去。”
颜暖想问他,韩晔值得吗?却突然转念一笑,世事之中,怕最难捉摸的便是情爱,非亲历不能体会,如果爱到深处,便没有值得不值得了。
南将军府外,魏严漠站在台阶上,静静等待,看着远远并肩而来的两人,默默迎上。颜暖看见魏严漠,忙笑着迎了上去,“怎么在这儿等?”
魏严漠淡淡一笑:“想着你和将军。。。。。。现在是元帅了。你们也该回来了,便出来看看。”
南彧漓冲着魏严漠点了点头,吩咐道:“早些回去吧。”说着便独自一人进了府。
颜暖看着南彧漓孑然的背影,冲着魏严漠摇摇头,“我带他去见了秦钰,他还是放不下。”
魏严漠意料之中地笑笑:“元帅认定的,从来都不会改变。”
颜暖抿唇,突然攀上魏严漠的臂膀,“那你呢?你认定的会变吗?”
魏严漠将她下滑的外衣往上拢了拢,“走吧。”
颜暖蹙眉的样子很娇嗔,“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魏严漠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说着,便牵了她的手往前走。
颜暖跟在他身侧,任他温暖而宽大的手掌包裹着自己,不依不饶,“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会?”
“……”
“你说话呀,魏严漠。”
“……”
“魏严漠。”
“……”
南彧漓被封为兵马大元帅的晚上,宫里却是一如往昔的平静。
华莹殿内,英儿下厨为韩晔煮了一碗的山蘑汤,滋味鲜美。
韩晔品了一口,夸道:“我不知道你的手艺这么好。”
英儿赧然一笑,比划着:和霓裳姐姐学的。
韩晔难得俏皮地压低声音道:“霓裳做的没你好吃。”
英儿依旧低头笑着:公子喜欢就好。公子今天的兴致好像特别高。
韩晔挑眉不语。门外,突然有内侍尖声叫道:“陛下驾到!”
韩晔瞬间敛了笑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还是起身迎驾。白轩容推门而入的时候,韩晔正准备开门,差点撞个满怀。白轩容正伸手欲扶他一把,韩晔一个轻巧的转身已躲开站稳了。
“参见陛下。”韩晔还是一副不见悲喜,宠辱不惊的模样。
身侧的英儿屈膝一礼,便随着其他人退了下去,屋子里只有白轩容与韩晔两人。
白轩容习惯性地坐在了古琴前,抬眼看了看仍旧站着的韩晔道:“你可知今日是谁成了我们姜国的兵马大元帅?”
韩晔淡淡地看着他,“比武大会我看了,看得,清清楚楚。”
白轩容倒不觉得意外,“是吗?南彧漓赢下比赛你是不是很高兴?”
韩晔看着白轩容波澜不惊的面色,语气依旧淡淡的,“为什么要高兴?赢也好,输也罢,不都在陛下一念之间吗?”
白轩容突然笑得很开怀,“哈哈哈,你真的这样以为?但若真的在孤一念之间,今日的兵马大元帅就不是南彧漓了。”
韩晔一愣,他没想到白轩容竟会对自己如此坦白。
白轩容看着韩晔的反应还是笑着说:“你不是将比赛看得清清楚楚了吗?”
“南彧漓输赢都好,你都已有对策,是吗?”韩晔准备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白轩容抿了一口有些凉掉的茶,那是霓裳为韩晔准备的,“说说看。”
“南彧漓若是输,于你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但他若是赢,登高跌重,你是要他自毁前程。”韩晔皱眉看着白轩容,“所以,无论输赢,他都可以在你的掌握之中。”
白轩容抚掌大笑,“都说了,你才是孤的知音人。”
韩晔蹙紧眉心,“南彧漓一心为姜国,你何以忌惮他至此?”
白轩容止了笑容,看着朝野上下,后宫之中,唯一一个敢这样与自己说话的韩晔,冷哼一声,“他如今重兵在握,你说孤是不是应该防他?”
“他南家为姜国兢兢业业三代,却还是被你疑心至此,想来九泉之下的南老将军也会寒心吧。”韩晔看着白轩容没有丝毫退缩。
白轩容看着韩晔久不言语,突然冷冷一笑,“自入宫以来,你一直对孤淡淡的,话也不愿意多说,现下终于看你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