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看向何处,眉间依然弥散着淡淡的萧索之息。韩晔在心中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秦陌馆内,秦钰如往常时候,在大堂东首拉起的帷幔内轻抚琴弦,吟唱着他自己的哀愁。
“他的声音……”安敏惊呼出声,猛然看向韩晔。
韩晔也是意料之外,天下竟有与自己声音如此相似之人!他猛然看向南彧漓,后者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侧耳倾听。难道,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听听他的声音?
忽然,自内堂盈盈走出位老鸨模样的人,她捏着一把尖细的声音,在秦钰拨完最后一根琴弦时,开嗓嚷道:“今夜要买我们秦钰公子的人可是不少呢,既如此,我们便竞个价吧。起价一百两。”
满堂哗然,秦陌馆已好久没这样热闹了。帷幔内又响起了隐隐的琴声,秦钰听着外面的叫好没有出声。
“一百五十两!”叫价的是个长相清秀的男人。
“一百八十两!”叫价紧跟着就被抬高。
叫价停在了四百七十两,眼看着秦钰就要归属于一位长着虬髯,面貌精神的男人,秦钰突然自帷幔内悠悠地开口道:“当年荆慕楚是这儿的头牌,他一晚的叫价可以到六百两,真是人比人不如人呐!”如今的京都之内,胆敢如此不加避讳地谈起荆慕楚的,也是少有。韩晔与安敏都是意外地怔住了。
“八百两。”一个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声音自大堂的西侧传来,“我出八百两,邀秦公子今夜一叙。”
帷幔内的声音与大堂的哄闹声戛然而止,只有西首叫价八百两的那人自斟自饮的声音,酒杯磕碰酒壶,清清脆脆。
老鸨看着那人,怔愣了一会儿,大笑着迎上,“原来是南元帅!真是稀客呀!”
南彧漓面无表情地浅酌着杯中酒,淡淡地重复道:“八百两,是否可向秦公子讨杯茶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南彧漓的身上,韩晔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半晌说不出话,安敏也是一副不得其解的模样,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南彧漓。他身旁的颜暖倒像是意料之中的样子,掩口而笑。
老鸨喜出望外,“可以!当然可以!”
“怎么办?”眼见着南彧漓与秦钰上了楼,安敏看着韩晔问。
韩晔这会儿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揣度南彧漓会来这儿,十有八九是想听听那把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嗓音,以慰相思之苦,可是就这样眼睁睁地见他进了别人的房间,心中也是酸得很,“我们在外面等他。”韩晔到底是想多看看他的,却也在心里止不住地问自己,如果南彧漓和那秦钰真的情意相投呢?韩晔到底是小气的,为了帮南彧漓牺牲至此,虽不希望他知晓、报答,却也希望他能记着自己一辈子,哪怕两个人都这样彼此思念着,孤独终老呢?
南彧漓随着秦钰上了楼,颜暖倒是极为识趣地离开了。
厢房内,秦钰为南彧漓斟了一杯酒,“南元帅竟然肯为我出价八百两,秦钰真是受宠若惊。”
南彧漓没有饮他斟的酒,反倒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秦陌馆的琴声是一绝,但是酒味远不如不醉不归阁的醇厚。”
秦钰自己饮了一杯酒,“酒色不过人生百味中的一味,好与不好,又有什么重要的。”
南彧漓淡淡一笑,“没想到,秦公子竟如此豁达。”
“不是豁达,只是,将一些事情看得淡一些,自己也会轻松一些。”秦钰静静答道。
“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上次听你唱的那曲忆秦娥,似乎有些故事。”南彧漓问他。
秦钰没想到南彧漓还记得自己唱过的曲子,不禁轻轻一笑,眼波柔暖了许多,“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南彧漓沉思了一会儿,“我斗胆揣测,那首词,讲的是爱别离与求不得。”
秦钰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南彧漓,笑笑道:“难道不是元帅此刻的心情吗?”
“如此看来,我们倒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南彧漓自嘲地笑笑,落寞而孤清。
秦钰摇了摇头,“那首词写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好友。”
“他在战场为国效命?”
秦钰看着南彧漓,静静道:“我觉得他死了,死在自己的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徒留爱人悲叹。”
南彧漓不明白什么是“自己的战场”,倒也没有再问,只是劝慰道:“或许会有奇迹的。”
秦钰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了南彧漓一番,“南元帅见惯生死,也相信奇迹之说?”
南彧漓凄然一笑,“大约是活得太苦,只有幻想奇迹才能让自己走下去。”
秦钰不言语,看了南彧漓很久,终于举杯道:“这杯酒敬你所谓的奇迹。”
南彧漓默然一笑,举起了酒樽,“敬奇迹。”
南彧漓走出秦陌馆时,意外地见到了等在门外的安敏,一副男儿装扮,没有女儿家的脂粉气,却格外清秀脱俗。
“公主怎么在这儿?”南彧漓停在她面前。
安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许久才问:“不该是我问你这个问题吗?”
南彧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安敏的胳膊,“是不是有他的消息了?”
安敏嗤笑了一声,“得亏你还记得他。”
“你知道他在哪儿?”南彧漓的声音中是难掩的兴奋,韩晔离开以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一样。
安敏沉默了一会儿,不忍打碎他的希望,却终于只能道:“我没有他的消息。只是,你怎么在这儿?”
南彧漓的失望溢于言表,却只能苦涩一笑,诚实道:“来听听他的声音。”
“陪你走一段吧。”
二人一时无话,只是默默前行,月光笼着他们的身影,朦胧而清冷。韩晔落后他们一段距离,放轻脚步悄悄地跟着。
“看你的气色好了很多。”安敏终于先开口了。
南彧漓淡淡一笑,“日子总要过下去。”
安敏点了点头,“可是,你也没有放下。”
南彧漓扭头看着安敏,“你觉得我应该放弃?”
安敏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皇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韩晔出宫的,南彧漓的寻找注定无果,他与韩晔,也只能是有缘无分,各安天涯,又何苦让他继续执着呢?“我虽与韩晔相识时日较短,但也可以看出他是极有主意的一个人。我想,他既已打定主意离开,便不会再回来了,他有他的计较,你也要学着放手。”
南彧漓的笑意突然暖融融的,却无故带着些决绝的意味,“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都不能左右我的想法。对他,我不会说爱过,因为爱了就是这一世。”
☆、第二十五章
安敏听着他的话,突然无限感慨,爱了就是这一世?我又会不会遇到一个让我觉得爱了就是这一世的人呢?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然回到了将军府。南彧漓在门口停下,对着安敏道:“身后的人跟了一路了,功夫不错,没有杀气,是你的人?”
安敏一怔,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皇兄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特意派人跟着。”
南彧漓轻轻一笑,“我倒不知皇宫之内竟有这样的高手,功夫应该不在宋英之下,方便为我引荐一下吗?”
安敏一愣,“引……引荐?他是皇兄的……暗卫,不方便吧。”
南彧漓释然一笑,“那便算了,有他护送你回宫,我也放心了。”
“都忘了恭喜你,荣升兵马大元帅之位。”安敏笑着拱手。
南彧漓笑着低了低头,“多谢。”
“高处不胜寒,你要善自珍重。”安敏诚恳道。
南彧漓觉得有些好笑,“听你这话,倒让我想起韩晔了,他如果知道我当上了兵马大元帅,肯定也是诸多担心。”
“你倒了解他。”安敏不免一笑,“好自珍重。”
直到南彧漓进了府,安敏往皇宫的方向走了几丈远,韩晔才敢出来。
“南彧漓听到你跟在后面。”安敏带着笑意戳穿他,“看来,还是他的功夫比较高。”
韩晔点了点头,“我打不过他。”
“你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了什么吗?”安敏双瞳剪水,格外清亮。
韩晔莫名地有些紧张,睁大眼睛期待着安敏的话。
安敏带着浅浅的笑意,“他说,对你,他不会说爱过,因为爱了就是这一世。”
韩晔怔愣了片刻,随即炫起一抹醉人的笑容,是骄傲、是安慰,还有一点伤怀,这一世遇见过他,就是最美好的事。
韩晔回到华莹殿时,宫人跪了一地,白轩容高坐正殿之上,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韩晔突然后悔,没有让安敏和自己一起回来。
“回来了?”白轩容喝了一口茶,抬眼看着只身回来的韩晔,语气淡淡的。
韩晔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霓裳、英儿等人,又看向白轩容,“这是什么意思?”
白轩容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语气依旧淡漠,“他们伺候主子不力,竟让主子擅离宫禁,难道不该罚吗?”
韩晔冷冷一笑,“我若真想离开,他们留得住吗?你留得住吗?”
白轩容宽大的袖子猛地一挥,“以你的心性能呆在孤的身边这么久,你还怀疑孤的能力吗?”
韩晔脸上的笑意依旧冷然,“我为什么会留下,你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白轩容紧盯着韩晔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个通透,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问:“去哪里了?”
韩晔淡淡地回答:“你既然有功夫在这儿惩罚华莹殿的宫人,就猜到我不会一去不返,去哪里重要吗?”
白轩容眯起了眼睛,一代帝王的耐心是极有限度的,“韩晔,你不要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孤的耐心,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韩晔寸步不让,“留在这里已是我最大的妥协,我不再是你的臣子,也绝不做你的佞幸,你的耐心于我而言,不重要。”
当着一殿的宫人,韩晔说话毫不避讳,白轩容的面子上多少过不去,他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当下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立,吓得他站着的亲信跪了一地,跪在地上的宫人,将身子伏得更低了,而韩晔却依然孑然独立,宠变不惊地看着白轩容。白轩容突然走近韩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他的下颔,贴近他的耳旁,声音低沉,“孤知道你的软肋,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孤的极限,南彧漓的下场,绝不止锒铛入狱这么简单。”白轩容是震怒了,堂堂帝王竟以此相要挟,韩晔冷冷一笑,挣脱开他钳制着自己的手。
白轩容退开一步,嘴角微微一牵,背转过身,左手朝下一挥,“华莹殿的宫人伺候不力,每人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韩晔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皱眉拦下了白轩容正欲行刑的手下,怒视着白轩容,“与他们无关。”
白轩容没有转身,只是不耐地挥了挥手,他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韩晔看着准备动手的人,狠狠出腿撂倒了他们,动作干净利落。白轩容终于转过身看着韩晔,倒是气定神闲,口气凉凉的,“都敢在孤的面前动手了,韩晔,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韩晔是个护短的人,更何况华莹殿的宫人照顾他这么久,白轩容要罚他们,韩晔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你真要追究,便由我一人承担,要打要罚,就冲我一人来。”
白轩容的目光注视了韩晔很久,终于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好。你私自出宫,违犯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