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宛闻言转身看他,神色有些犹豫。
韩晔的笑意虚浮,“你就没有想过,魏冬阳入宫之后,我该让他去何处取密诏呢?”
呼延宛走回来,将碗重新搁下,缓缓开口道:“你且跟他说,在城西的柳巷有一家唤作秦陌馆的地方,找一个叫秦钰的人便可以了。”
韩晔眉心蹙了一蹙眉,这名字于他而言颇为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说过。
呼延宛看他神色有异,不禁疑道:“怎么了?”
韩晔眉梢一挑,眼神豁然一亮,“是他!”他已想起,曾随安敏出宫去见南彧漓时,在花街里的秦陌馆中听到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一把声音,依稀想起,那人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你认识他?”呼延宛彻底惊讶了。
韩晔的眼神流转过她的面上,“只见过一面。”
呼延宛沉默了一阵,解释道:“秦钰是我呼延家的人,姐姐不放心我独自在姜国,便遣了他来照应,我与哥舒洛一间的书信往来皆经过他手。那份密诏也是他潜入于韬府邸偷来的。”
韩晔微微点头,又听得呼延宛道,“哥舒洛一毫不避忌地将荆慕楚和秦钰放在一处,本来我很担心,但的确,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韩晔陷入了一阵沉默,他曾目睹南彧漓于秦陌馆花重金求得与秦钰相处一夜,他心中推测,两人应是多有来往,虽不一定算得上过从亲密,但不知南彧漓是否察觉了秦钰的身份。哥舒洛一的触角伸得极远,几乎姜国所有重要人物皆被他掌握于股掌之间,这一次他定有十分的把握可以一举夺下姜国了。而后,他缓缓提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又慎而重之地将它放进了一枚锦囊中。
呼延宛瞥了一眼,奇道:“这又是给谁的?”不多时前,韩晔曾给她一个锦囊随着荆慕楚的骨灰一起寄给哥舒洛一,却不知道他写了什么。
韩晔将锦囊放进怀中,“给南彧漓的。”
呼延宛不禁凉凉道:“你爱他护他,却还是要算计他,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吧。”
韩晔眉梢一挑,眼神冷冷地扫过她,语气中却听不出情绪,“送你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别误了卿卿性命。”
魏冬阳到底没有让韩晔失望,在他喝那些倒胃的药汁喝到日日作呕之前,魏冬阳进宫了。他还是带着一脸的稚气,迎着夏日里炎炎的阳光,肩上挂着一个重重的药箱,脸上漾着不谙世事却天真讨喜的笑意候在了华莹殿外。出来迎他的是霓裳。
霓裳上上下下将他好好打量了一番,见他与家中的幼弟年纪相仿,不禁道:“你也是大夫?”
魏冬阳作了一个揖,“在下魏冬阳。”
霓裳带着怀疑的神情告诫他道:“里面住着的可是陛下紧张在意的人,若是出了差池,可谁也保不了你。”
魏冬阳灿然一笑,眉眼弯弯,“多谢姐姐提醒。但我既为医者,定竭尽所能。”
远远地,呼延宛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忙跑去知会了韩晔一声。待魏冬阳由霓裳领着走进房中时,韩晔正躺在床上,掩在一方帷幔之后,听见来人便随意挥了挥手。
霓裳上前几步轻声道:“公子,又来了一位宫外的魏大夫。”
韩晔轻咳了一声,“知道了。”他还是为撩开帷幔,只将右手搭在床沿上,道:“且让他来号脉,你下去吧。”
“是。”霓裳领命退下,将门关上之前还不忘犹豫地看了魏冬阳一眼,惹得魏冬阳对她挤眼笑笑。
一室之内便只有韩晔同魏冬阳了。魏冬阳走近床前,将药箱搁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一个脉枕垫在韩晔手下,仔仔细细地开始号起脉来。
韩晔倒不急于亮明自己的身份,只隔着帷幔好笑地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一时觉得有趣。过了一会儿,见他眉间紧蹙,不禁问他:“魏大夫以为如何?”
魏冬阳皱着眉收了脉枕,不见平时常有的笑意,他觉得床上的人脉象极为奇怪,时浮时沉,时虚时实,一时竟倒不出个所以然来,听他问却只能道:“医者,当做到望闻问切,如今公子只同我切脉,却未曾让我做到望、闻、问,我又要如何断症?”
韩晔轻轻一笑,“怕我撩开帷幔会吓到你。”
魏冬阳一怔,眼睛瞪得溜圆,方才他听霓裳说,这位病人是陛下在意的人,又听她唤公子,而姜国国君的龙阳之好早已不是什么秘闻,因而他很容易联想到床上躺着的应是陛下的面首,既是如此,长相定是极漂亮的,又怎会无故地吓到他呢?转而一想,或许是他病容憔悴,不愿见人,因而安慰道:“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既是病人便无美丑之分,公子不必忧心。”
韩晔听他讲得一本正经,快要忍不住笑,只好道:“那魏大夫可坐稳了,别被我吓倒。”
☆、第三十四章
韩晔听他讲得一本正经,快要忍不住笑,只好道:“那魏大夫可坐稳了,别被我吓倒。”
魏冬阳抿了抿唇,淡笑道:“不会的。”
只见帷幔中人一把撩开了纱帐,一双狭长的桃目泛着轻浅的笑意,薄唇微微抿着,唇角漾着一丝笑意,魏冬阳着实吓了一大跳,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韩晔稳稳地扶了他一把,笑意更深了。
“你。。。。。。”魏冬阳一时语塞。
韩晔笑意不减,“都说了要坐稳,别被我吓倒。”
魏冬阳做好了所有准备,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韩晔,瞧他依然笑得醉若桃花,但脸色却极为苍白,眼神也有些黯淡,不禁问道:“韩哥哥,你真的病了。”
韩晔一怔,有些意外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问自己为何在这儿,而是关心自己的身体,魏冬阳的确是个好大夫,安慰他道:“无碍,只是为了等你对自己下了些药。但是你若再晚些来,或许就见不到我了。”
“我。。。。。。”魏冬阳的思维一时陷入混乱,有好多的疑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一时窘迫地很是可爱。
韩晔倒也不再逗他,突然肃然了神情,正色道:“这次冒险诱你入宫,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魏冬阳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你说。”
“姜国与哥舒的军队正在旗安城缠斗,我想你帮我送一个锦囊给南彧漓。”
魏冬阳思考了一会儿,问:“里面装的可是妙计?送给元帅可会助他一臂之力?”
韩晔笑意浅了一些,不忍骗他却别无他法,“是。我如今无法在他身旁帮他,只希望能以这样的方式尽一些微薄之力。”
魏冬阳大大点了点头,笑意暖暖,“嗯。我一定会帮你的。”
韩晔将怀中的锦囊拿给他,又吩咐道:“在城西有一家唤作秦陌馆的酒楼,你去找一个叫秦钰的人,他会给你另一份锦囊,你务必要将这两个锦囊亲手交到南彧漓手中,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魏冬阳沉默着点了点头,他明白事态严重,认真保证道:“韩哥哥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南元帅。”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疑惑道:“我哥哥也不能知道吗?”
韩晔轻轻垂下眼睑而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两份锦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魏冬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韩晔心中不忍,却只能拉过他的手,嘱咐道:“答应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打开锦囊。”
魏冬阳的手藏在他略微冰冷的手心中,慎重地点了点头,“我不会打开的。”
韩晔终于面色柔和了很多,冰凉的指尖抚过他的手背,又听到他问:“可是,韩哥哥你病得这么重,我却帮不了你。”
韩晔望进他眼中的忧色,不禁暖着眸子宽慰道:“只不过为自己配了一副药,拖到你进宫便好了,不用担心。”
魏冬阳还想再问什么,屋外突然传来了内侍通禀陛下驾到的声音。韩晔的手一僵,来不及交待什么,只好肃着神情冲魏冬阳摇了摇头,随即放下了纱幔。
魏冬阳慌得将锦囊塞进了药箱,彼时白轩容便已推门而入了。魏冬阳低着头,沉默着跪在床沿前,感觉到一阵黑影从眼前晃过,在床沿上落座。白轩容没有看魏冬阳一眼,只轻轻地挑了幔子,问:“觉得怎么样?”
韩晔的声音虚弱地从帐中传出,“还好。”
白轩容蹙着眉间摇了摇头,“脸色还是这么差,好在哪儿了?”回眸间,瞥见了一旁的魏冬阳,冷着声音问:“宫外的大夫来来去去走了几拨了,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你呢?你看出什么了?”
魏冬阳一时不知如何措辞,语塞了一阵,却听到帐内的韩晔宽慰他道:“宫中的太医尚且束手无策,求医宫外不过万分之一的希望罢了,陛下又何苦着恼?”
魏冬阳稳了稳神,泰然自若道:“草民诊脉间,发现公子似有旧疾缠身,一朝病倒便一发不可收拾。”
韩晔无声地投去赞赏的神色,稍牵了牵嘴角道:“大夫所言不虚。”
白轩容终于正眼瞧了魏冬阳一眼,见他脸上仍有稚气,不免道:“年纪轻轻便为人诊脉断症,若不是大智早成便是过于狂妄。”
魏冬阳难得地蹙了蹙秀眉,抬头看着白轩容,眼中是难掩的自信与坦然,他娓娓道:“我姜国兵马大元帅弱冠之年便披甲上阵,斩敌寇于剑下,未及而立便官拜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今率兵御敌,可见自古英雄皆出少年。”
韩晔紧紧抿着双唇,看着白轩容阴晴不定地将目光投在魏冬阳身上,不免默默地为他捏了一把汗。忽听得白轩容幽幽道:“南彧漓倒是民心所向的兵马大元帅啊。”
魏冬阳好似觉出了些什么,继而真诚道:“陛下也在弱冠之年登基称帝,统治四方。草民以为,君有德,故将能行。”
韩晔的唇角微微上扬,几不可见的一个微笑,眼神却轻松了很多,默不作声地向魏冬阳投去赞许的目光。
白轩容也绚起了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问他:“既然你说英雄出少年,孤倒好奇,宫中太医不能医治之症,你可有方法?”
魏冬阳怔愣了一会儿,缓缓道:“世人只道医者悬壶济世,救济苍生,但须知万物有时,有竟,冥冥之中命数自有天定,医者所作不过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韩晔微微一怔,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孩子。
白轩容眉头深锁,“听天命?孤若要逆天改命呢?”
魏冬阳扬起稚气未脱的脸,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陛下若有自信,当然也可。”
白轩容待要再说什么,韩晔却撑起身子,语声淡然道:“小大夫所言不错,人活一世很多时候要顺应天命,命数既已天定,便只能倾其所有守护可以守护的,纵有千般遗憾,万般悔痛,终归是要化作尘土的。”
白轩容的目光飘渺了一些,最终落在了韩晔身上,轻轻地将他扶靠在软枕上,对魏冬阳道:“你既已尽人事,便走吧。”
韩晔微微一笑,遥对着魏冬阳道:“多谢小大夫。”
待魏冬阳走至门前,白轩容又突然叫住了他,惹得韩晔刚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白轩容还是坐在床前,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魏冬阳一揖,“草民魏冬阳。”
白轩容又将他细细地打量了一阵,道:“小小年纪便堪破世情,你很不简单。”
魏冬阳笑得眉眼弯弯,“陛下谬赞。”
魏冬阳出宫之后便直奔秦陌馆而去。迎接他的是馆中一个老鸨模样的人,瞧见魏冬阳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