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泉锡把铺盖放到香逸雪身边,香逸雪将他的铺盖挪到外面,自己仍睡靠墙那端。
泉锡迟疑片刻,道:“我睡那边吧!”
香逸雪已经躺下了,淡淡地道:“不用了,我曾在云蝶国做奴隶,已经习惯这种状况。”
隔著泉锡,元子探过身子,悄声道:“乡巴佬,乡巴佬,他们半夜会不会偷袭?”
香逸雪道:“要偷袭也是我,你担心什麽?!”
元子结巴著道:“谁,谁让你瞎说,我要挑战刀王?”
香逸雪道:“你这麽怕死,当初就不该干这断头的营生。”
元子哭丧脸道:“你以为我想呀,我要有个老爹养我,送我上学堂,供我吃喝,给我娶房媳妇,我也不用干这买卖呀。”
泉锡道:“你是孤儿吗?”
元子撇嘴,道:“有个老娘跟没一样,还给我生了几个混蛋哥哥。我小时候吃的苦,你们想都想不到。我老爹病在床上,家里的钱都被他吃药,後来他被我大哥弄死了。大哥二哥不是东西,打小就叫我和三哥偷东西,卖的钱给他们买肉下酒,有一顿没弄到钱,我和三哥就要挨揍!”
香逸雪道:“他们现在还能打你吗?”
元子冷笑道:“早就不能了,我十二岁就在外面混了,认识一些道上的人,个子也长高了。有一次大哥跟我打架,我把他的头打破了,後来他再也不敢动我。”
香逸雪道:“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何崇拜刀王,这家夥够蛮力。”
元子道:“我的老大讲过一句话,当你把别人的脑袋踩在脚下,无论他心里服还是不服,他的嘴巴都是要服的。”
香逸雪似笑非笑地道:“嗯,那我今天再教你一句话,让别人恨你容易,让别人爱你困难。”
元子嗤笑,道:“你这个人就是怪,明明丑八怪一个,学大姑娘说话,什麽爱不爱的,不就是裤裆里面的东西。”
香逸雪叹息道:“你无药可救!”
提及家人,泉锡眼神黯然,道:“我家中还有一位老母……”
元子撇嘴,道:“我听说你的事情,你怎麽那麽笨呀,丢了那麽好的差事,真是可惜!”
泉锡眼角红润,道:“那个畜生该死,我妹妹才八岁,他怎麽下得了这毒手,畜生……”
讲到激动处,泉锡身子猛烈颤抖,连床板都在抖动。
元子叹息,伸过狼爪摸他背部,连安慰带吃豆腐,道:“年轻人就是冲动,年轻人就是冲动!”
香逸雪皱眉道:“你妹妹她……”
泉锡努力平稳心绪,呼出一口气,伤心地道:“死了,那个畜生杀人灭口,尸体藏入地窖里,我带人搜查之时,还有另外几具童尸。这个畜生拒不认账,被我命人当街打死,悬尸三日,街坊邻居,拍手称赞。”
死者妻子乃是缦族族长的外戚,扭曲事实呈报帝都检官那里,说他滥用职权草菅人命,渎职藐法鱼肉乡里。
呈报摆在先王案头,先王看後顿时大怒,小小乡官仗势欺人,职权杀人悬尸示威,当即批示严惩不怠!
王命一出,底下的人不敢懈怠,不仅定成死罪,还作为恶官典范声讨。
泉锡坦然接受,没按规制办理,他早有心理准备。
若按规办理,那畜生就死不了,保他的人一大堆,非但定不了罪名,自己也会丢官弃职,遭人报复横尸街头。
如此一来,他也觉心里平衡,一命换一命。
万万没想到,牢房如此污浊,面对一双双兽欲眼睛,他又觉不如横尸街头痛快。
第一天夜里发现别人干那事,惊惧得难以形容,躺在床上感到床板震动,卷进被窝还能听到声响,他窘迫到手脚不敢乱动,恨不得把耳朵割下来。
那两个人完事後呼呼大睡,他倒是缩在被窝里,一夜都不敢动弹。
第一次被刀王强暴的身心耻辱,伴随著一场几乎送他见阎王的自戕,最终还是渐渐愈合。
他不是愚钝的人,明白与刀王的抗争中,失身是迟早的事情。
刀王在凌辱他的同时,也在保护他免受更大的凌辱。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不是给刀王一个人吃,就是给更多的人轮著吃。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还没沦落到更凄惨的地步。
虽然每次也在抗争,但他自己也明白,那只是徒劳挣扎,为自己挽留一些自尊,为那人平添一些征服的乐趣。
时日久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趣,麻木得连寻死的心都没有了。
这种麻木的状况,一直到眼前这新囚犯出现,打破了一种平衡。
元子道:“百姓拍手称赞,你的官职革除,被人丢进大牢,还有什麽好赞的?”
香逸雪道:“有些事情,不可用得失衡量,你若觉得那畜生该死,做了便是做了,也没什麽好後悔!”
这一夜刀王并没偷袭,倒是泉锡半夜醒来,发现元子的手,正贴著他的大腿,往上摸去。
那种含著情欲的磨蹭,让泉锡顿时清醒,猛地往後缩去。
他本来跟香逸雪还隔著安全距离,现在倒觉得那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二天晚上,他就跟香逸雪说要换铺位,让香逸雪睡在中间,靠著墙根闻尿味,要比靠著元子安全。
这一回,香逸雪只看他一眼,也没说什麽,任由他换了去。
元子看到後,脸上虽然挂著笑,眼光却阴沈的很。这种人并非善类,好似狼肩之狈,有些阴险歹毒的小心思。
遇到软柿就狠命捏,遇到硬骨头,自己就变成软柿子,说穿了就是那种欺软怕硬的恶徒。
泉锡想跟香逸雪说要提防此人,想想还是没开口,毕竟自己才认识他几天。虽说一片好心,可总给人一种挑拨离间的感觉。
香逸雪虽然能打,好似不愿跟人交往,身边除了元子,竟也没有其他朋友。
在营房里面,不得人缘,很是吃亏。
转念一想,这不正是那人与众不同的地方嘛──明明打得过刀王,却不拉帮结夥挑衅滋事,不倚强凌弱仗势欺人,这不正是自己觉得他可靠、值得信赖的原因吗?!
第七章
泉锡搬来有些日子,郁卒表情渐渐舒缓,有空时教香逸雪写字。
出乎意料之外,那人非但认真好学,而且记忆力惊人。一个字地上画一遍,那人就记入脑海,不管过几日再考,都能正确书写。
那字写得流畅飘逸,甚至有盖过他的势头,泉锡怀疑自己收了一个大龄神童。
不到两月,他想不出还有什麽字,是他认识那人不认识的,看来该教点文章之类。
香逸雪来兰之都前,习过兰之都的方言,只是不识兰之都文字。後来到了帝都,跟叶儿他们待在一起,方言讲得更溜了。
既然有些空闲,泉锡看上去又愿教他,香逸雪学起书写字符。只是那人把他当成小孩对待,一笔一划地写著,还反复问他记住没有。
讲到文章,也是一句句解释,不时停下问他懂没,让香逸雪很是无奈。
所幸的是,泉锡很高兴跟人授业,苍白脸色背到名篇佳作,露出一些难得光辉,讲到经典眼彩熠熠,嘴角浮现生动笑容,整个人变得好看多了。
香逸雪有时用自己见解,跟他讨论诗词文章。泉锡发现这个家夥是个天才,对韵律的精准掌握,让他学起诗词毫不费力。
有一次,泉锡以山为题即兴为章,香逸雪紧跟其後,以水为题附和一篇。
那文做得极妙,清新自然灵动飘逸,超过他这个老师的水平。
泉锡听了眼睛发直,换个题目考他,香逸雪沈吟一下,脱口而出,同样一篇佳作。
泉锡暗自叹息,七窍玲珑的心肝,说得就是这类人吧?自己苦读数载,抵不过那人半年功夫,老天真是厚此薄彼。
渐渐地,他对那人好奇起来,询问他一些过往,那人只答龙族之人,家里还有一老一少,因为杀人被禁於此,别的也不肯多言。
届时,那人眼神黯然表情悲伤,泉锡猜测他有不为人知的伤心过往。
泉锡心情有所转变,香逸雪还是一如既往。
刀王从当初的狂暴,渐渐变得安静,常用古怪眼神盯著二人,看得元子心惊胆寒,全营的人都看出么蛾子,囚犯们私下议论著,近期内怕是要出事情。
泉锡隐隐觉得不妙,但见香逸雪视若无睹,他也镇定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胡思乱想担惊受怕,倒不如趁现在风平浪静吃饱睡饱,该干嘛就干嘛。
这日午休,囚犯们坐在山脚旮旯休息,气氛要比往常怪异。
往日早就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此时此刻鸦雀无声,眼珠子在眼皮下跳动,一个个都在假寐。
刀王跟牢头使个眼神,本该负责看守的牢头伸个懒腰,叫上另外几个同伴,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大好机会,刀王猛然跳起,其他兄弟跟著动作,抓起地上石头就冲过去。
上回那个告密的家夥,就被他们活活砸死。那人脑浆都溅出来,死状惨不忍睹。
在场囚犯都看见了,吓得牙齿打颤,胆小的尿了裤子。
这一回,没有木棍,香逸雪赤手空拳,睁开眼睛悠然起身,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已经来到他眼皮子底下。
香逸雪低头,肘部轻轻一击,石块啪嗒掉地,汉子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步子不移,香逸雪换个手肘,击倒第二个来犯之敌。
好久,没用这样的肉搏战了,感觉好似回到儿时,跟街口顽童打架。
刀王眼睁睁看人倒下,然後听到咯嗒一声,牙床猛烈撞击之声,香逸雪的拳头自下而上,打在他的下巴上。
刀王的手,在空中捞动一下,好似溺水一般,然後就倒了下去。
紧接著第四个、第五个……第八个,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全部倒下。
有个家夥倒下时,手里还抓著石头,结果却是砸了自己的脚。
这是刀王输得最彻底的一架,却不是最惨烈的一架。他们倒下去的时候,衣服都没撕破,身上也没挂彩,仿佛几个醉鬼倒在路边。
不同於往日轰轰烈烈、动静极大的肉搏场面,既不不血腥也不暴力,甚至没什麽看头,搞得大家对赢者也少了几分敬畏。
普通人对可怕的认知,总是来源於血肉模糊的画面,伴随著连声惨嚎,象这种风平浪静的东西,就象拳头打在棉絮上,让人提不起兴趣。
虽然那人出手快了点,却没有凶残的感觉,甚至有种奇怪的软弱,仿佛他就该对倒下去的人拳打脚踢,最好再搬起石头砸死。
那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低声安慰瞪大眼睛的泉锡,将人劝得平静下来後,又靠著石头继续打盹,好似什麽都没发生过。
在他一旁的元子,虽然还在闭眼装睡,却惊长大嘴巴,半天都合不上来。
牢头回来後大吃一惊,等查看过後又迷惑不解,然後毫不客气地用棍子把人打醒。
晚上回到营房,元子下巴终於合上,叹息道:“多好的机会,白白错过,为什麽不打死他们?”
香逸雪淡淡地道:“打死之後呢?”
元子瞪大眼睛道:“天下太平呀,再没人找你麻烦,这里的人都要尊敬你,吃饭让你先吃,喝水让你先来,睡在中间的大铺,就连上茅厕都不要排队。”
香逸雪点头,道:“在那之前,我是不是要为杀人而关禁闭?”
元子无所谓地道:“不过关半月,半月之後,你出来就是新王。”
香逸雪嗯了一声,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