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寻笑眯眯地靠在椅上,将银兰半环半搂,坏笑道:“凤珠楼的美人,伺候人的方式多的是,不管是瘸子瘫子,保管让他心满意足。”
银兰安静坐著,目光瞟著兰草,淡淡地道:“不必了,多谢你!”
看到主人无可奈何地遭人戏谑,苏薄眼神焦急,却又毫无办法。
就在此时,虎背熊腰、体格健壮的蓝琪,从门里走出来。
男人脚步轻灵,身手敏捷,精神抖擞,毫无生病的样子,一双眼睛虎视眈眈,表情很不友好。
他是将军府的家将,对绯翼忠心耿耿,深得绯翼的信任,所以才让他来照顾银兰。
苏薄赶紧道:“你起来了?大人想回房歇息,你带大人进去吧。”
蓝琪嗯了一声,弯腰托起银兰,轻松将人抱起,转身准备回房。
香逸雪瞟到对方手臂,眼神一紧,脱口道:“站住!”
蓝琪缓缓转身,跟香逸雪对视,瞳孔缓缓收缩。
身下肌肉鼓动,不属於自己的热量传来,银兰顿时觉得不自在。
那人还有话要说吗?银兰不喜被人抱在怀里,不堪姿势让人窘迫。
香逸雪没看银兰,而是看著蓝琪,沈静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人的喜怒哀乐,全都隐藏心里,不会轻易让人察觉。
蓝琪冷冷盯他,警惕目光过了头,好似仇家对峙。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香逸雪缓缓伸出手去,捋起蓝琪的袖子──一块黑色豹纹,显露在壮实的手臂上。
蓝琪狐疑地道:“你看什麽?”
下一秒,香逸雪让开道路,淡淡地道:“没什麽,走吧!”
林仙寻眯著眼睛,望著蓝琪背影,调侃道:“何时对壮汉感兴趣?要不要查查他的底细?”
香逸雪淡淡地道:“不用了,我认错人,我们走吧!”
下晚,梅风真给苏薄找来一位年轻女大夫,二十出头,端庄贤淑,恬静优雅。她高明的医术,几根银针治好苏薄的腰,陈年痼疾一并医治,就连久医无效的胸闷,也得到暂时的缓解。
苏薄顿时对年轻女子尊重起来,央求她看看银兰的头痛毛病。
银兰一直有头痛的毛病,遇到刺激痛得更甚,痛到无法控制就会引发疯症。
岁无情留下的药丸,只剩下最後一粒,也就是说银兰的未来,只余一次机会。
几十年的漫长岁月,苏薄觉得隐患埋存,若是年轻女子治愈银兰头痛,杜绝引发疯症灶源,日後才能高枕无忧。
当然,苏薄没抱太大希望,被号称神医的岁无情宣判死刑,年轻女子恐怕有心无力。
苏薄把女子引进内屋,大夫在此不看白不看,治得好是遇上奇迹,治不好也不吃亏。
银兰躺在床上神思,等看清来人脸孔,惊喜道:“你……絮儿!”
南封夕身边的小丫鬟絮儿,她张大了,更漂亮了,眉目如画,秀雅绝俗。
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当年活泼欢快的小丫头,变成受人尊敬的大夫,银兰不由感慨时光无情,不知不觉七年过去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老了。
絮儿静坐床边,打开针包,道:“剑师大人,您的头哪里疼?”
她的语气很平缓,带著大夫一贯的温和仁爱,陌生人的态度又让银兰迷惑,她是认不得他吗?
不顾上回答,银兰感慨道:“絮儿,认不得我吗,我是银兰。”
絮儿静静看他,漆黑眼珠似水银丸子,那是看待陌生人的眼光。
故人相逢却不识,银兰失望地道:“七年前的恒瑞山庄,你家主人将我买来,又让你们来照顾我,一直到我离开龙城。当时我们也住这院,你、我、还有老管家三人,你记不得了吗?”
絮儿只是看著他,耐心等待他说完,眼中陌生未减,平静地道:“我记得您是谁,我的记性,并不象某些人那样不好。”
银兰一怔,对方话中有话,不知所指为何。
絮儿不愿多言,客气地道:“剑师大人,请告诉我您的头哪里痛,我好对症下针。”
银兰默不作声,就算他再迟钝,也明白她无意叙旧,甚至不想跟他多话,只是碍於大夫职责来给他看病。
除此之外,她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
为什麽她变得如此冷漠,银兰失望之余,头反而觉得痛了。絮儿给他扎了几针,让他昏昏沈沈睡去。
过了几天,梅风带著岁无情、絮儿一齐来到左苑,虽然没有七彩道的独门解药,林仙寻从黑城找来一种驱毒药汁,可将千葫花之毒逼至任督二脉,絮儿的逆天神针导出毒液,再由岁无情的造脉之法打通经脉,令其恢复正常。
这是一个迂回复杂的过程,却也是七彩道久攻不下、解药无法获得的情况下,唯一能够尝试的途径。
结果证明,迂回法子,虽是慢了一点,还是很有效果。众人努力没有白费,三天之後,银兰已能下床走动,只是内力尚未完全恢复。
替代之物毕竟不是解药,无法一下子将毒清除,银兰心情倒是一天好过一天。
岁无情告诉他,再过一段时日,体内毒素基本清除,内力就能完全恢复。
银兰唯一要做的,就是配合大夫治疗,让岁无情把他泡在药桶熏蒸,再让絮儿给他施针逼毒。
这一日,絮儿给他施针完毕,按惯例询问:“剑师大人,感觉无恙?”
银兰动动嘴唇,道:“絮儿,不要叫我剑师大人,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絮儿扬眉,淡淡道:“剑师大人,尊卑有别,莫要折煞小女子!”
银兰黯然道:“你以前,总叫我大哥哥……”
絮儿面无表情地道:“剑师大人今非昔比荣耀尊贵,絮儿不敢逾越,也不敢高攀。”
银兰愣了一下,低声道:“那只是对别人而言,对你们而言,我还是银兰,当初的那个银兰。”
絮儿冷静道:“剑师大人,从您宣布与龙族脱离关系的那刻,就是高高在上的剑师大人,再不是絮儿的大哥哥。絮儿只是一名普通的龙族人,与族人同饮一井水同住一方城,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不值得剑师大人的特别开恩。”
银兰呆呆看她,半晌才道:“我明白了,你是气我跟龙族脱离关系,是吗?”
真是迟钝的人,别人把话讲得如此明白,他才反应过来。
絮儿收拾药箱,淡淡地道:“剑师大人,若无其它事情,小女子告退了。”
银兰突然道:“南公子他还好吗?他住在什麽地方,改日我想登门拜访,当面致谢。”
絮儿道:“多谢挂心,南大哥一切安好,大人想见无需纡尊降贵,那种地方也不适合您高贵脚步,我明日就让他前来觐见。”
银兰一口气被噎道:“絮儿,你……”
絮儿道:“剑师大人还有吩咐吗?”
银兰呆了一呆,失神地道:“没有了,你回去吧。”
絮儿走到门口之时,就听见银兰沈痛的声音,道:“沦落异乡为客,荣华富贵皆尘土。不是我想脱离龙族,是龙族容不下我。族人不欢迎我,将视我为妖孽,现在连你们也是这样……”
絮儿站住脚跟,乌黑眼珠看著他,长长睫毛扑扇,狐疑地道:“剑师大人,您从什麽地方,得出这个结论?”
银兰凄凉一笑,伤心地道:“你以为我看不出吗,族人都想赶我走,我走只是遂大家心愿。在族民眼里,我是不知廉耻的废人、疯癫失常的妖孽、遭人鄙夷的疯子,城民们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恨不得我消失才好。”
絮儿古怪地道:“剑师大人,您……”
银兰眼神迷离,语气飘忽地道:“我若是客死异乡,你们也无话可说,可惜偏偏成为剑师,挂在人眼都看到的地方,让我多条背祖弃宗的罪名……”
屋里一阵沈默,絮儿缓缓开口道:“剑师大人,您真觉得族人对不起您,龙城不欢迎您,大家都想赶您走吗?”
银兰痴痴地道:“难道不是吗?”
絮儿微微一笑,正色道:“那我告诉剑师大人一些,您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银兰抬起眼皮,絮儿缓缓地道:“这间专门为你建造的左苑,从横梁到地板,从门拴到窗格,从衣柜到床板,每一块木料都是用百年缘!木制成,有安神定心忘忧解烦之效。木料是鬼斧门的人,半年之久进山寻得,一位老师傅还因此跌断腿。”
缘!木吗?银兰眼露迷惑,屋里是有一种特殊的木质味道,但他从未注意这些东西。
左苑专门为他建造?龙城的人早知他要来吗?
银兰来时,上官素刚刚病故,缘悭一面,实乃遗憾。
絮儿道:“左苑外面的兰花,是梅风大人亲手所为,翻土挖坑施肥浇水,棵棵种植精心栽培。当时你已疯癫失常,不知将这些花摧残多少遍,你毁坏一次梅风补救一次,他从不觉厌烦,只想让这些花给你一点安慰。”
银兰吃惊地道:“兰花为我所种?为什麽……”
絮儿长长睫毛抖动,眼带愠色地道:“不要问我缘由,我不会回答你。我只能告诉你,你每天早晨起来的一碗豆浆,是青城派掌门遗孀江月心送来的,她三更起来磨豆腐,第一桶浆总是让她的幼子,在天亮前送到飞龙山庄。你常常发脾气打翻托盘,里面点心是八珍楼的老板、唐门後人为你精心准备,每天都在变换花样。你爱吃的桂花酿和莲子酥,桂花和莲子都是老板花大价钱,托蝶国商人去东瀛采购。八珍楼一半的开销,浪费在你并不领情的早点上。”
长长睫毛之下,银兰眼眸升起水雾,迷惑越来越重。
絮儿继续道:“七年前,龙族刚获封号,才开始跟各族通商,城内居民生活清苦,一餐有鱼有肉已经不易。你的左苑,从来鱼肉不断,哪怕你每天浪费的比你吃下去的多。中午鱼虾是五凤船行送来,活蹦乱跳的装在鱼篓里,大的挑出送你,小的他们自己留下。炖汤的母鸡是白马山庄饲养,如果鸡仔还没长大,他们会把下蛋的母鸡送来。你盘中蔬菜和瓜果,都是各家地里最好的果蔬,族民们自己还未及尝,摘下来就送到左苑。你发呆时吃上两口,你发狂时连盘子一起砸掉。”
遥远的记忆,一下子涌到眼前,仿佛不敢置信,却又依稀有此印象,凌乱不堪地搜寻,那些被忽视的好意……
银兰喉咙干涩,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当时病得神智不清,不知道那些东西来之不易,不知道自己忽视族人好意。
絮儿揶揄道:“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三餐後的汤药是百草堂的人,不辞辛苦深山采寻;你身上的衣物是剪刀门的老婆婆,用最後珍藏的丝绸裁剪;你脚上鞋子是梅花巷芸娘,用她最心爱的鹿皮制作……”
银兰震惊地道:“我,我……”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宁可族人对他冷漠,也难以接受如此盛情……
絮儿愠怒地道:“你知道又如何?你会乖乖吃药爱惜物品吗?被你毁坏的、糟蹋的又何止这些?!”
“你将琼花冰露扔进大海,把忘梦烟萝膏砸碎墙头,仙珠一滴泪被你践踏足底,你可知道这三样东西的背後,什麽人为它付出什麽样的代价?!”
“仙珠一滴泪是叶影和蝶夫人去黑城交易,蝶夫人挨人一掌,腹中胎儿没了,你可知道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忘梦烟萝膏是端木家族的私藏,新盟为它杀害端木家族数十人命,你可知它背负多少血海深仇?至於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