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孩子生出来了!”周妈的神情轻松了些:“我到外面去看看。”
柳向净十指紧紧交握着,静静地等。
“是生了吗?我姐姐怎样?”看着回来的周妈,柳向净起身问。
“怎么了……”
周妈的表情很奇怪,奇怪得让柳向净心慌。
“生了,生了个儿子,玉姑娘也没事。”周妈看着柳向净的脸,停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小净,大夫说你姐姐生的儿子是足月子。”
“嗯,足月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柳向净的眼神茫茫然的,好像什么都未听进去。
“小净——”归梓看着柳向净一瞬间变得苍白的脸,担忧的唤他。
“足月子啊……那些人知道吗?大夫告诉了那些人吗?”柳向净死死拽着周妈的手:“告诉了吗?”
“小净……”周妈目光闪闪,不敢看他。
“怎么会是足月子,怎么可能,你说是吧?”柳向净望着众人,勾唇轻轻地笑,好似在听一个笑话。
“小净……”舒霖唤他一句,却不知要说什么,只能沉默。
“骗人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姐姐,一定是!”柳向净的笑僵在脸上,唇颤了颤,样子很吓人,苍白得让人不忍看。
“我要去告诉他们,一定是陷害!是那个秦姨娘,对,一定是她!她嫉妒我姐姐,一定是这样,我要去告诉他们……”柳向净的手指颤抖,好似已不能承付任何重量,喃喃地说着,仿佛呓语。
“是他们陷害我姐姐……”
“小净,你要去哪——”将往外走的柳向净按住,然后他挣扎,指甲划过皮肤,抓出血色的伤口,眼泪便在挣扎间落在了沾了血的衣袍上,将血晕成玫色的花瓣。
“好痛,你们拽的我好痛……”
☆、好好活着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抱着归梓哭,手上的指节突出浅青色的筋络,眼泪落在肩上,印出深色的痕。
“好痛……我好痛……”可是到底是哪里痛,让他有将一切撕裂的冲动!
好痛啊……真的好痛……
归梓就这样,顺着他的肩膀,顺着他瘦细的脊勾,抚着他。
“会没事的,不要怕,会没事的!”
“我好痛……”
没有人会相信她,连华国府的二少爷都不相信。失宠这么久的丫鬟,怎么一晚就有孕了?定是与人暗通款曲!这样的贱婢怎么能留在华国府,简直是耻辱,竟害得我华国府沦为全京都的笑柄,真真是贱人——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谁会听,没有人会听!
“来人,给我打这个贱婢八十板子,赶出我华国府。她生的那个孽畜,给我沉井!”
“我没有——”声音都破碎了,有人听吗,有人听吗?
血肉已经飞溅成末了,有人看见吗?
嘶喊已经喑哑无声了,有人听见吗?
泪水已经鲜红似血了,有人触见吗?
温暖不是时时都好的,会惹来蝇虫,咬噬着模糊的血肉,诞下肮脏的虫豸。
“我姐姐在哪里?”
“后门……在后门!”
是一团寒凉的血肉——
柳向净跑过去,猛地将她抱入怀里。
“怎么……变成了这样,我都认不出来了呢……姐姐……怎么可以变成这样,我……我会不开心的……”将她抱在怀里,血水染遍了青色的袍,染成了无声绝望的黑。
“小……净……”
“我在这呢……姐姐!我在……”柳向净朝着柳毓璃笑,笑得眼泪都挤出了眼眶,落成明珠。
“你要活……着,我……要你活着。”
柳向净握着她的手,抚在自己脸上,张着嘴笑:“嗯,我活着……我会好好活着……到时候就可以让姐姐不再那么辛苦了……”
怀中的人也浅浅的笑,定格成前世开过的一朵海棠花,好幸福……
“净儿,你看,姐姐要到了一个馍馍。”
好温柔,好怀念……
“净儿要让你戴最好的首饰……让你穿最华贵的衣裙……让你吃你最喜欢吃的糕点……皇姐……我要带你去柳国……我要让你还是柳国最尊贵的长公主……皇姐……”
“净儿,等姐姐做了华国府的侍女,我们就不用挨饿了……”
好温柔,好怀念……
柳向净一寸一寸的擦拭着柳毓璃脸上的血渍,目光好温柔:“你看你,脸上这么脏,怎么做公主啊……净儿来……帮你擦干净……净儿帮皇姐……把一切——都擦干净……”
“净儿,你等姐姐,姐姐会把你接进来的,那样姐姐就可以亲自照顾你了……”
好温柔,好怀念……
抱紧她,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好像哄着一个任性的孩童:“……皇姐,我……答应你哦,我会好好活着……你在天上……要看着净儿……不要……把净儿忘了……”
“净儿,我要你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好温柔,好怀念……
天变得阴暗,似乎要下雨了,轰鸣的雷声炸在耳边,让人心惊——
柳向净紧紧地捂住柳毓璃的耳朵“不要怕……皇姐不要怕……净儿会保护你……净儿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再也不会……”
“小净——”归梓和舒霖不放心地跟来。
看着柳向净的样子,舒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叹气。
“小净,让你姐姐……入土为安吧……”
“不要,我要带着她,姐姐……要和净儿在一起的!”柳向净对着两人笑,苍白似雪:“姐姐很任性的,一定要在净儿身边才好……不然……她会哭的……对不对?姐姐……”
柳向净将柳毓璃的脸露给两人看,一寸一寸指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你们看,她在我怀里很开心,她在笑……”
归梓和舒霖觉得心里有些凉,他们知道柳毓璃对柳向净来说很重要,却没想到重要到让他疯痴!
他们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安慰他,只能看着柳向净将柳毓璃的尸体抱着,然后从颈脖开始,一口一口地撕咬——吞咽入腹,咀嚼入心。
舒霖和归梓睁大着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去拽正在吞食着柳毓璃尸体的柳向净。
柳向净狠狠挥开两人的手,拼命地咬,拼命地咀嚼。狠狠地,牙齿陷入肉中,不论舒霖和归梓怎样拉扯。
没有办法,他们没有办法阻止!
他们变得害怕,疯了,害怕他疯了……
空气中,血腥味浓重,没有风,无法将死亡的气息吹散——
一个不会走路的人把拐杖丢了,他会跌倒,然后再爬起来,记着那次跌倒,再爬起来。
那天之后,柳向净变得很平静,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切一如当初。
这几日一直在下雨,下得人的心情也变得阴翳。桌子上摆着饭菜,归梓没有像平时一样一惊一乍,吵吵闹闹。
“小净,你不是不吃豆腐的吗?”归梓看着柳向净伸向豆腐的筷子。
“哦。”柳向净继续将豆腐夹进自己碗里,对着归梓浅浅地笑:“我现在觉得还是不要挑食比较好。”
归梓不说话,气氛变得尴尬。
“嗯,不挑食好!”舒霖在一边讲,一边夹了韭菜到归梓的碗里:“你也不能挑食。”
归梓很难得地没有拒绝,埋着头把韭菜吃完。
戚秉阳昨晚回到了京都,在祁南王府陪老祁南王妃,尚未来得及了解京都最近的事,再加上这等丑事,华国府一定不会轻易泄出去,所以戚秉阳至今仍不知柳向净的姐姐已经死了。
柳向净从柜子里取出那件衣袍,是戚秉阳送的那匹白底印花的布料做成的袍。他的手覆上鲜红的印花,红得如黏着在心头的血色,指尖不自觉地颤颤,将它换上。
归梓看见似乎要出门的柳向净问:“小净,你要去哪里?”
“我去去就回来,你不用担心!”柳向净回以安心的一笑。
他说对了,归梓很担心他,他不知道他会去做些什么,即便他无法阻止,也忍不住的担心。
柳向净站在祁南王府前,仰头望着顶上的匾额,好厚重庄严的感觉。
他的手指紧紧拽着衣角,垂眼,细细的睫毛便投下细细的影,像被风吹得颤动的飞鸟的尾羽,柔柔细细的带着邈邈的光晕……
“你有什么是吗?”祁南王府的侍卫看着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的柳向净,开口问。
“我找祁南王,你帮我通报一下,就说华国府的乐师找他。”
侍卫打量了柳向净一眼,看见他身上很是华贵的衣料,说:“你先等等,我现在去。”
戚秉阳听到禀报是开心的,因为柳向净从未主动找过他。
远远的,望见一人,白衣纷飞了三月的桃花,那衣裳印染的秋海棠,红得有如心口最小心翼翼的朱砂,就这样长在了心上,近些了,他看见发丝划过那人的脸颊,衬着他如远山黛色的眉眼如画,很美,比想象中还要美。
于是,他的眼神有些痴了。
“净儿……”他缓缓地念,将这几字念入了心。
柳向净对他一笑,凉凉凄凄,似千万苦楚难诉于口。
“怎么了?”戚秉阳发现柳向净的不同了。
“我想求你……想求你一件事……”柳向净抿着唇就这样看着他,仿佛他是他所有的希望。
“净儿,到底怎么了?”
“戚大哥……”柳向净的声音颤抖,浅灰色的眸中潋滟着水光,是美的:“你带我离开华国府好不好?你把我带在身边好不好?好不好?”
柳向净的泪划出眼眶,印在了苍白的脸上,戚秉阳的指腹轻轻地拭去他的泪,一寸一寸的,好温柔。
“净儿,发生什么事了?”
柳向净拼命地摇头,拽着戚秉阳的衣袖:“好不好,带着我好不好?”
“净儿——”戚秉阳猛地将他揽在怀中:“好,你能在我身边,我很开心。”
柳向净低低地哭出声来,泪水落在肩头,湿了衣衫:“姐姐死了……我姐姐……死了……姐姐……”
“不怕,我在这,我陪着你!不怕——”戚秉阳搂着柳向净的手更紧了,将他抱入自己的羽翼。
戚秉阳知道柳毓璃在柳向净心中有多重要,他现在好悔恨,好心疼,好怜惜。
净儿,他的净儿在哭,哭得很伤心……
柳向净将头深深地埋在戚秉阳的胸口,于是便传来低低的一句:“你要……保护我……要保护我……”
祁南王向华国府要了名乐师,这只是一件小事,不足提的。
柳向净搬进了祁南王府,没有向舒霖和归梓告别,只是把自己在华国府存下的东西全留给了他们。
“小净走了啊?”归梓靠着舒霖,脸上有些落寞。
“走了,走了也好,便不会那么伤心了。”舒霖把归梓抱在怀里,轻轻地说。
归梓仰着头看着舒霖问:“见不到,便不会伤心了吗?”
舒霖愣了一下,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真的……便不会伤心了吗?
在奉山青绿的树木掩映中,渺远的钟声敲响了寒云寺的第一声木鱼,清晨的霜气飘在枝头,缭绕出浅白的烟雾,僧人的缁衣在佛像慈爱又残忍的注视下反射着彩色的阳光,然后,敲打的木鱼声汇成一片,是诵经——
☆、似乎平静
柳向净与戚秉阳抵达的时候,晨诵已经结束。
踏进寺院的时候,山寺的寒意触刺着柳向净的皮肤,指尖略略颤抖。
“觉得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