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静养。”大夫摇头叹气,医者父母心,他做了那么多年大夫,但看到燕三白时,枯瘦的手仍旧忍不住颤了颤。
“可我们不能停下来。”苏染摇头,眉头深深的锁起。
这时,马车上的帘布被撩开,陆双行探头进来,“前面有人。”
苏染赶紧下车,他们已经行到了一处渡口,准备从水路走。然而苏染却见渡口前停着一顶青色小轿,轿子旁站着位老者,见他出来,朝他点了点头,随即掀开了轿帘。
一个穿着玄衫的病弱青年从里面走出来,看上去扶风弱柳,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倒是头发乌黑得紧。
苏染认得他,第一眼,便卸了戒备。
“苏公子,陆大侠,在下殷停。”青年温和有礼,正是药王谷那个几乎不现于人前的少谷主,殷停。
苏染不多废话,让出道来,“少谷主,燕大侠人在里面,请。”
殷停点点头,身后老者从轿中拿出药箱,便扶着他上了马车。殷停来了,苏染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稍稍放下,药王谷的医术出神入化,只要燕三白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能救得回来。
不过话说,燕三白与药王谷的情谊果然深厚啊,连这轻易吹不得风的药罐子少谷主都专程跑出来了。
殷停身体虚弱,料理完燕三白的伤口,配好药时,已是满头大汗。接过老者递过的帕子擦了擦,他靠在车厢里休息,那模样,倒是跟燕三白有得一拼。
苏染这才有时间问他,“少谷主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是秋戌子前辈来找,亲自将我护送过来的。”
原来如此,秋戌子是药王谷谷主的至交好友,难怪殷停直接带个人就出来了,“那秋戌子前辈现在何处?”
“前辈走得急,不过看方向,大约是去少林了。”
苏染点点头,这是打了小的,老的要去找场子了,春亭观一脉就护短这一点,倒是传承的丝毫不差。
殷停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又给汪敏看了看。不过汪敏身上没什么致命伤,疗养些时日便能好。
陆双行在外面把风,苏染就问殷停:”少谷主,我们接下来要去边关,路途辛苦,你是跟我们一道,还是……”
殷停看了一眼燕三白,道:”燕兄还需要人照料,我当然随你们一道去。”
苏染当然是欢迎的,有殷停在,才能确保燕三白没事,才能确保他们见到李晏的时候,他不会暴走杀人。
于是艰难的旅途又开始了,不说昏迷着的那两个,苏染时常看到殷停靠坐在船边,满脸新奇的看着外面的风景,像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看什么都新鲜。
到了第二天中午,燕三白终于醒了,彼时他们已经从水路上了岸。燕三白被禁止下地,琅嬛阁的人抬着他,享受同样待遇的还有汪敏和身体本就不好的殷停。
隔壁的殷停笑着看他,”你现在看起来比我还弱。”
燕三白还躺着不能动,看着这个出落雁谷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哭笑不得,”那便承让了。”
殷停又道:”我帮你疗了伤,你能不能跟洛阳王说一下,让我也去参军?”
燕三白:”……不能。”
”为什么?”
”你会死的。”
”我可以当随军大夫。”
”会死的很快。”
殷停:”…………”
前面的苏染憋着笑,殷停就说:”好久未见,我怎么觉得你的嘴毒了许多?”
”咳、咳……跟一个人学的。”
”谁?”殷停很是生气,怎么可以把好好的青年教导成这幅模样呢?
苏染转过头来,”当然是王爷咯,不过燕大侠只得了王爷三分火候,若叫王爷自己来说,肯定是嫌弃少谷主你还没到战场就不行了呢。”
”哼。”殷停鼻孔里出气,决定暂时先不对那位王爷抱有什么好感。
燕三白看着别过脸的友人,在心里默默的为李晏叹了口气。殷停此人啊,说是少谷主,其实是药王国的小公主才对,老谷主因为他自幼体弱,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若李晏知道自己又莫名其妙招了人怨,定要冤死了。
然而此时李晏还不知道,他依旧心急如焚的赶着路,只恨自己没再多长两条腿。后面跟着的士兵一个个已经累得快倒在地上,他还步履矫健,士兵们都快疯了。
赶着去投胎都没有这么快的。
越过山脉,穿过丛林,淌过溪流,燕三白躺着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悠悠蓝天的时候,李晏正十万里加急的去往他的身边。
白云悠悠,燕三白想,能活着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总算不负约定,总算不负良人,良人,应该也在来的路上了吧。
燕三白知道的,纵使千难万难,那个人也一定会想到办法前来找他。所以他纵是拼尽全力,也要遵守诺言去边关。
只是那人若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定要心疼难过吧。
何止心疼啊。
那简直是在割李晏的肉。
当他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溪川之畔,隔着流水见到那人时,心里的那颗巨石轰然落地,然而眉头却愈发紧蹙。
他大步而过,淌过浅浅的溪水,直奔那人而去。苏染抬手,示意把燕三白的担架放下,默默的退到一边。
汪敏和殷停他们也在一旁,就静静地看着,那个在传言里不可一世潇洒独我的洛阳王,带着满身疲惫,跪在担架旁边,俯身抱住了燕三白。
”你没事……”沙哑的声音呢喃在燕三白的耳畔,那是陈述,更像是自我慰借。
幸好你还活着。
燕三白勉强的抬起手,轻轻抱住他的背,此时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他能感觉到李晏真的很累,是啊,很累,行军打仗,草原奇袭时便没有片刻休息,及至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这样的状态,再度启程是不可能的,李晏干脆坐在地上,把燕三白抱着,即使休息也不撒手。
那从战场上带过来的杀气还兀自萦绕四周,苏染都忍不住怀疑,此时若谁去碰一碰燕三白,李晏能立刻跳起来杀人。
可喜的是燕三白好似根本感受不到那杀意,头枕在李晏的大腿上,分外乖顺。李晏一只手与他交握,另一只手反复的在他乌黑的发丝里穿行,揉着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耳朵,像是安抚,又像是在确认眼前的真实。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剩下了燕三白一人。
☆、第123章 美色误人
睡着的时候,李晏又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还是那个场景,好像自从在岁月迷宫里走了一遭之后,记忆开始复苏,他就一直会想起小时候的事。
许多细节就像雕花木窗上老旧的纹路,你以为不记得了,但其实它一直都在。龙门石窟里那错综复杂的洞窟曾迷乱了李晏的记忆,他在里面徘徊着,走出来了,又好像仍旧被困在里面。
其实进入石窟后半段的记忆李晏本就是极为混乱的,因为当时又累又饿,他还一直高烧不退,几乎是被绑在罗刹背上走过了那一段,所以他有时甚至会怀疑那惊鸿一面,是否是他在烧昏了头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幻觉。
罗刹对他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而小小年级的那个他,在长久的颠簸和战乱中无所慰藉的他,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独占欲,他当然也希望,自己对罗刹来说也是不一样的。
世人只能看到冰冷的面具,而他能看到藏在面具下的脸,看,多不一样。
然而这份不一样因为对方的杳无音信而渐渐被埋藏,牵挂最深的人却无处可寻,所以慢慢长大的李晏,变得无所畏惧,因为无畏,所以潇洒。
游戏人间,放浪红尘,浮生倥偬,恍若南柯一梦。
此间唯有怀里的人是最真实的存在,李晏抱着他,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人间。
溪边静悄悄的,无论是琅嬛阁的人还是李晏带来的士兵,都分散开来坐在四周,不敢打扰。
两个大男人幕天席地的抱在一起,虽然怎么看都不是常事,但无论是满身疲惫的洛阳王还是浑身是伤的侠探都让人动容。
多说一句打扰,都觉得于心不忍。
燕三白回到李晏身边,也终于好好的睡了一觉,尤其是李晏手指插入发间安抚的动作让他觉得很安心。
睡醒的时候他还在李晏怀里,李晏抱着他的姿势甚至变都没变,看到他醒了,拿起旁边盛水的竹筒凑到他嘴边,“先喝点儿水。”
燕三白的嘴唇太干,都起皮了,李晏刚才那手指站了水帮他湿润了好几次都不见效,看来是身体脱水太严重,得好好补补。
燕三白小口小口的咽着水,李晏帮他抹掉嘴角的水渍,动作温柔的让只见过战场杀神的士兵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这一定是王爷的孪生弟弟,否则怎么可能长那么像!
“咳……”燕三白被水小小的呛了一下,牵动伤口,眉头轻轻的往中间靠拢,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然而这还是逃不过李晏的火眼金睛,“是不是很疼?”
“还好,你别担心……”燕三白还使不上什么力,嗓子沙哑,所以他尽量把声音放柔和些,免得一开口太吓人。
然而堂堂洛阳王可不是好糊弄的,“这样也叫还好,那你怎样叫不好?哪怕你只是蹭破点皮,在我看来,也很不好。”
“咳……”燕三白这次不是呛的,是臊的。
想着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在看,先前是因为终于重逢欣喜大过其他,所以抱在一起也不嫌黏乎,这会儿燕三白就有些挂不住了,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还去边关吗?”
“我先带你去草原游览一番,再入出云关,回长安。”关于接下去的打算,李晏心中早有定论。他先前被困出云关不得离开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盘算了许多遍。他开始布局,积蓄力量,用不断的小规模厮杀来麻痹草原蛮子的注意力,双方看上去打得有来有往,但只要停下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
草原蛮子没有一次真的占到了便宜,他们的人一次比一次少,而在逐渐被蚕食的过程中,粮草、食物,都在大量的消耗。而他们的补给路线,都被李晏悄悄掐断了。
蛮子之所以打得怎么拼命,背后自然有人捣鬼,而他们最希望得到的,就是粮食。但梅公子再手眼通天,这样的大宗交易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而李晏兵权在手,又怎能真的逃得过他的耳目?
得不到供给,必然心慌,而李晏在这个时候出击,打得正是一个措手不及。
谁都没有想到他有这个魄力直捣草原王庭,而攻击的时间……李晏虽做了准备,但下令攻击完全是突发行为,他都不确定,敌人怎么可能有准备?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此刻零丁还带着剩余的士兵在草原上肆虐。
草原那么大,敌人还不知道他们最大的对头,此刻正躲在山里怀抱美人。
但此处显然不是个诉衷肠的好地方,若是没人的话李晏说不定还想跟他厮混个一年半载不出去,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尤其是殷停,那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就没移开过。
“你们……是那种关系?”见李晏看过来,殷停终于忍不住问。
“是又如何?”李晏承认的坦荡。
“哦,难怪秋戌子前辈说燕兄不能做我们药王谷的女婿,原来是被王爷你截了胡。”
“他本来就是我的。”
听到如此信誓旦旦的话,殷停不禁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