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罗刹,影卫的前统领,黎王生前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关卿辞的语气缓慢而坚定,燕三白的指尖却开始微微发冷。
罗刹,是那个他告诉琅嬛阁已死的罗刹。
而黎王,正是李晏的父亲。
☆、第64章 各自的约定
“我想找到他,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关卿辞目光坚毅,竟是半分动摇也无。
燕三白徐徐从青山上收回目光,道:“我仍是那句话,罗刹已死。但你若执意去寻,我也无权阻止,不过你要知道,希望渺茫。”
听到如此肯定的回答,关卿辞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失望,但那双刀锋般的眉眼依旧不屈不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关卿辞朝燕三白抱了抱拳,再不打扰他,转身离去。
燕三白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生出些许怅然。指尖的凉意迟迟不退,胃里忽然开始翻涌,一股熟悉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山野间清新的空气让他轻松不少。而这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状元郎?”
这熟悉的轻佻语气,叫燕三白无暇去想为何自己会变得如此没有防备,转头看到李晏的脸,他心里忽然安定了一些。
然而李晏的脸却沉肃了起来,“你怎么了?脸色又不大好。”
燕三白摇头道无碍,李晏却抓起他的手,触摸到那冰凉的指尖,细长的丹凤眼眯起来,“这也叫无碍?”
两个大男人手拉着手未免有碍观瞻,然而李晏的掌心很热,就像身上的红衣一般,像一团炙热的火。那团火消融了燕三白指尖的冷意,竟叫他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李晏却是又皱了皱眉,他抬起燕三白的手仔细摩挲了一下,那看似白皙无暇的手掌,触摸起来,竟一点儿也不光滑。掌中和指缝间到处都是茧子,还有一些不平整的伤痕,疤痕已淡,但触感仍在。
被李晏如此翻看,燕三白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异样之感。在他看来,这动作大约是男子心疼心爱之人时才做的,用在他身上未免奇怪,于是他手腕一转便抽回了手,“王爷莫不是会看手相?”
手被抽走,李晏的眉头就微皱了皱。他摩挲了一下指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燕三白的体温,心里便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这样想着,他便又仔细的打量过燕三白的眉眼来。
如此凝视,他心中坦荡,或者说根本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企图,可燕三白却尴尬了。因为李晏不掩饰,他可不就全感受到了?
这种感觉很不妙,甚至有点危险。
燕三白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感觉,但这次不一样,李晏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恰在这时,燕三白看到远处的山路上终于走来了一个背着背篓的少年,他不由松了口气,道:“王爷,扶笙回来了。”
然而此时李晏已确认完毕,嘴角勾着笑,悠悠的摇着扇子,挑起眉,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话,“看来我在天弃宫里捡到那枚玉佩,当真是天意。”
燕三白望天,天意什么的,他一概不知。
扶笙瞧见燕三白站在村口,便一路小跑了过来,少年仍旧是神采飞扬的模样,生活的重担完全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嘿。”扶笙挥手跟他们打招呼,燕三白也微笑着回应,只是想到接下去要说的话,那笑容便无论如何也欢快不起来。
他们一路并肩往回走,李晏跟在后面,背着手闲庭信步。
轻缓的语气讲着一个陌生的故事,从燕三白嘴里道出,哀,而不伤。
扶笙一路听着,脸色几度变换,却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样震惊失措,他摇摇头,握着拳头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气息,“虽然你说的可能都是真的,但我一时间还是没办法接受。”
燕三白没有劝说,只是说道:“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所以我告诉你,但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有权选择走什么样的路。你母亲将你生下来,也必定不希望你被身世所累。”
其实扶笙的心里远不如表面上平静,他从前的生活何其平淡,可那个故事却如此曲折,且充满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如果他真的是那个女儿的儿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
扶笙迟疑着,停下了脚步,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家面对病榻上的母亲了。他叫了十几年的娘,竟然也不是真正的娘亲么?他不由看向燕三白,问:“我该怎么办?”
燕三白微微弯下腰,双手搭在他肩上,双眼与他对视着,温和,却也坚定的道:“好好活着,然后,走出这大青山。”
以后一定要走出大青山,这是少年曾在燕三白面前说过的豪言壮志。现在他迷惘了,燕三白便把这句话还给他。
如果说那个故事里还有什么希望可言,那便是扶笙了。他带着那个女子的所有希望出生,他是被祝福,被爱着的。燕三白心想,愿灾难无可延续,愿真情永留人间。
扶笙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着,挣扎着。
燕三白温柔的声音继续响起,“不如我们做个约定,三年之后,我在大青山外面等你。”
“你说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扶笙的眼里终于露出一点轻松,于迷惘之中,好似看到了一个可以向前摸索的点,他重重的点点头,“那我们可说好了。”
约定就此达成,就像一道封印,将少年那摇摇欲坠的内心重新稳固。其实约定本身不是多重要的事,只是人生路漫漫,再坚强的人有时也需要别人推他一把。
夕阳薄暮时,大理寺那边准备妥当,一行人启程前往县衙。
快走出村口时,李晏问:“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燕三白心里存了分道扬镳的想法,早想好了说辞,“我打算去一趟西域。”
“这样啊,”李晏道:“那我们明日一道去坐船,下江南。”
等等。
“我要去西域。”燕三白重申。
李晏挑了眉,“我前几天刚被那你小叔刺杀,如今执掌陈家之事,更不知还有多少人要杀我,此去江南,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你当真舍得让我独去?”
燕三白:“我……”
李晏:“那日你说不会弃本王而去,怎的今日就不守信用了?”
燕三白:“…………”
这一刻,才高八斗的状元郎竟无言以对。
因为李晏说的话总是叫人觉得很对。
仔细想想,燕三白也确实不大放心让李晏独自去江南,若再出现燕歌行那样的高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如此想着,燕三白便也只好妥协了,“好吧,我便随你下江南。等日后送你回了长安,我再去西域。”
其实去西域也只是个幌子,燕三白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独自调查秋蝉那波人以及燕歌行的事。
至于李晏,也浑然没把燕三白的西域宣言放在心上,反正到了下次,总还会有其他的理由将燕三白留下,人见人爱的洛阳王可不担心。
一行人很快出了村子,过了那座新修好的木桥,来到了稍宽阔些的官道上。
大家对李晏和燕三白总是凑在一起已经见怪不怪,而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喊声,大家回头,就见扶笙气喘吁吁的跑到了那座木桥上,正大力的朝他们挥手。
与君一诺,为君送别。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眼神坚定而明亮,吸了吸鼻子,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燕三白停下来,像个文士一般垂首致礼,他知道少年也想考个状元。
零丁把手遮在额头上远眺,看着奋力挥手的少年,心有感触的感慨了一句,“莫欺少年穷啊,现在的少年怎么都那么厉害?”
李晏也似勾起了什么回忆,嘴角勾起,鬓边的几缕头发随着微风摇曳着。
“老当益壮壮嘛。”他说。
一旁的燕三白转过头,静静的看了他一眼,嘴角也慢慢的渗出了一丝笑意。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群山环绕中,四季如春的药王谷又迎来了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包子脸的小徒弟仰着头问师父,“师父,这里就是药王谷吗?没有药味呢。”
师父看着蠢蠢的小徒弟,说:“你师兄总是穿的像个大红樱桃,你在他身上闻到樱桃的味道了吗?”
“没有欸。”小徒弟摇摇头,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好像懂了,师父。”
师父摸摸他的头,以示欣慰。
这一对师徒自然就是来自春亭观的秋戌子和楠竹,两人离开颍川之后便一路向南,最终抵达了这里。面对地位超然,受世人尊敬的药王谷,秋戌子却像回到了自己家一般,也不递拜帖,径自带着小徒弟进去了。
药王谷里很安静,一路行来花木茂盛,就是没看到什么人。楠竹好奇的四下张望着,看到有什么奇异的植株便睁大了眼,扯扯师父的衣袖问他这是什么。
秋戌子总是像个世外高人一般指点他,没办法,徒弟已经如此之蠢,做师父的总不能再放弃他。
两人一个问一个讲,授业大事正进行的如火如荼,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却忽的响起,“秋戌子你个臭老道你怎么又来了!死秃驴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你们是不是说好了过来坑我的百花酿的?!”
“咦?”秋戌子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老头哼哧哼哧跑了过来,眼睛一亮,“今年的百花酿已经酿好了吗?”
老头一个急停,聚光的小眼睛狐疑的打量着秋戌子,“你个臭老道,难道不是为了我的酒来的吗?”
“呵呵。”秋戌子白发飘飘,道一声轻笑,端的是丰神俊朗。
老头几近晕厥,暗骂自己嘴怎么那么贱,不搞清楚就往外说,这下可惨了,新开的那几坛酒又保不住了。
“师父师父,他是谁啊?”楠竹拉拉秋戌子的衣服,半个身子藏在他身后问。
“这位便是药王谷的主人,药王殷仲,楠竹,你喊他殷伯伯就可以了。”
楠竹眨眨眼,立刻很乖的叫了一声,“殷伯伯好~”
殷仲对这个很是受用,瞪了秋戌子一眼,总算把人给请了进去。反正不请的话,人也赶不走。
殷仲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种满竹子的小院,很快,药王谷的弟子们便端来了新启开的百花酿,一时间酒香肆意,连楠竹这个完全不会喝酒的都直勾勾的盯着酒坛子。
但殷仲却一只胖手盖在了酒坛上,道:“臭老道,想喝我的酒,你得先说说这次来干嘛吧,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秋戌子就等他这句话,“我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燕三白。”
“燕三白?”殷仲挑眉,“你打听他做什么?”
“事关我徒弟,天机不可泄露。”秋戌子说的高深莫测,“我听闻,燕家的后人失踪了十年之久,再出现时便是在这药王谷,关于他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最清楚吧?”
“你都天机不可泄露了,我干嘛要告诉你。”殷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啊臭老道,燕三白是从我药王谷走出去的人,我看中的准女婿,你要是对他做什么,我殷仲可不答应。”
秋戌子摊手,“你何时见我害过人了,那孩子如今与我徒弟在一道儿,我多问一句也不行了?”
“是那个洛阳王?”
“是啊,我就俩徒弟。”
“皇家都没一个好东西,真不知道你当初干嘛要收李刈的儿子做徒弟。”
秋戌子笑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