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风声自四方扑来,凌厉杀气鼓动衣袍猎猎舞动,玄尘却连眼皮都未抬起,只是神色略微一敛,双臂向两旁一探,便蓦然拍在两名弟子心口。
那两名弟子一声惨呼,便如纸鸢般向外飞出,砰的摔于地面。玄尘继而身形一转,竟像是身后长眼一般,右臂一挟身后袭来的胳膊,左手擒住迎面而来的拳头,随即两臂向内一划,让那二人撞于一处,晕晕乎乎跌坐在地。
余下弟子见师Xiong…Di受伤,心下更为恼怒,拳脚并用一拥而上。然而下一刻,众人手掌拳头所至之处,却已没了玄尘身影。
定睛一看,众人才见玄尘不知何时已当空跃起。他双手紧拉赤铜佛珠,猛然一扯,一粒粒珠子便如雨点般落下,一些砸于地面,激得尘埃飞扬,走石飞沙,一些点于下方僧人身上,打得对手连连叫唤,措手不及。
沙尘如帷幕大开,蒙蒙四散,遮掩了视线。玄尘自尘埃朦胧中倾空而下,恍若飞鸟展翅,稳稳落地。
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叫声,他的神色浮上几分鄙夷,转身正欲离开,不料一道劲风利箭般贯穿尘幕,直向他后心扑来!
临危之际,玄尘下意识回身出掌,便霍然对上一只手掌。刹那间,一道强劲内力排山倒海袭来,撕裂般的疼痛自手臂传遍周身,震得玄尘连退几步,堪堪站住。
但他脚步方停,便听得耳旁呼喝连起,掌风阵阵,似是有十余名弟子向自己攻来。由于适才一震,他一时竟无法分清攻击究竟会从何方而来,只得不甘不愿睁了眼。
这一睁眼,却让玄尘不由一怔,只因立于身前向自己连击数掌的,竟只有玄清一人!
仅仅一瞬的迟疑,便让玄尘胸前受了玄清一击。霎时间,玄尘只觉胸膛几欲碎裂,整个人向后飞出几尺,摔在地面,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玄清袍袖一挥,单掌立于身前,白须与衣袍迎风飘扬,好似一名将要降下罪责的神明般,缓步向玄尘走来。
玄尘捂着心口想要爬起,然而方一行动,胸中便传来阵阵剧痛,让他四肢一软,再度摔倒在地。
四下弟子本是为了扰乱玄尘感觉而大呼小叫,此时见到玄尘琥珀色的眼瞳,全数愣在地面,周围一时静得落针可闻。玄尘轻咳几声,狠狠盯着玄清,未想到他竟身怀如此高强的武艺。
玄清在玄尘面前站定,满目慈悲,“你本也是天法寺弟子,所以今日我不会对你赶尽杀绝,只要将指派你的幕后之人说出,我必不会为难于你。”
玄尘啐了一口,只是冷冷一笑,并未说话。寺中弟子见状,不觉羞恼,纷纷叫嚷着要将他捉住盘问。玄清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想到你竟如此执迷不悟,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间,玄清手掌已是一翻,如泰山压顶般向玄尘心口拍去。玄尘自知无法躲闪,硬着头皮打算承下一击,却不料眼前忽的落下两枚烟雾弹,腾起烟尘滚滚。一时间,玄尘被呛得咳嗽不已,身侧白雾弥漫,已看不清任何事物。
下一刻,他只觉一个力道将自己抱起,耳中还传来几声打斗之音,便霍然在空中飞驰起来。
听着擦过脸侧的凌厉风声,玄尘瞧了瞧正抱着自己向远处逃去的蒙面黑衣人,一种奇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忍不住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那黑衣人笑了笑,“因为我知道被围攻的滋味并不好受。”
玄尘听了这语声,登时一惊,心头五味杂陈,“你是……海镜?!”
海镜不再多言,搂着他在林间穿梭许久,最终落回幽冥谷所住院中。足底刚一沾地,他立即窜入一间房屋,将玄尘平放在床,掩了房门扯下面上黑布,冲玄尘展颜一笑。
☆、第141章 泪弹不尽临窗滴
玄尘望着他温和的笑容,不自觉偏开头,心中既有几分动容,又疑惑万分,同时还交织着许多莫名情愫,胸间竟胀满酸涩感,挣扎着想要下床离开。
海镜急忙按住他肩头,“你的伤不轻,别乱动。”
玄尘咬牙瞪着他,“我不用你怜悯!若你还把我当作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就给我个痛快!”
海镜轻声一叹,“正因为我把你当做值得尊敬的对手,才不愿让你死在那种地方,何况,心心相惜的对手也能够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不是么?”
玄尘心下一动,却又沉了沉脸,“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你把我带回也只是为了问出朱莲岛之事罢了!”
“朱莲岛的事?”海镜摸了摸下颚,像是才想到此事一般,绽开一个笑容,“如果你想说,我自然洗耳恭听,但若是你不愿多说,我也不会多问的。”
玄尘冷哼一声,脸上依旧没有信任之色。这时房门吱呀一响,另一个黑衣人走进屋内,将蒙面黑布取下,竟豁然是风相悦。
玄尘不觉一愣,便见海镜起身向风相悦走去,关切道:“没受伤吧?”
“哼,不过对付几个和尚断后罢了,何来受伤一说?”风相悦不耐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光洁瓷瓶,抛于海镜手中,“这是治内伤的药,你先给他服一粒,可别让他死在这里。”
海镜应了一声,拔了瓶塞取出一粒药丸,递于玄尘嘴边,怎料玄尘扭开头看也不看那药丸,似乎并不打算领情。
“我知道你对我们心有芥蒂,但现在正是性命攸关之时,先把这个吃下去,好吗?”
听着海镜柔声细语的劝说,玄尘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了动摇。他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平稳心绪,仍是不睬海镜。
风相悦见状顿感不悦,几步上前,猛然捏住玄尘下颚,强行掰开他的嘴,二话不说将药丸塞了进去。
玄尘陡然一惊,已不自觉将药丸咽下。他忍不住怒视风相悦,“你……”
然而他方说出一个字,便被风相悦厉声打断,“给我安分些!我们救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自找麻烦!”
玄尘一恼,也嚷了起来,“谁要你们自作多情!我就算死也不用你们来救!快让我离开!”
“真是个听不懂话的人!”风相悦耐性本就不佳,闻言脸色一沉,当即点了玄尘穴道,将他扔在床上,携了海镜推门走出。
反身将房门阖上,风相悦向海镜投去一瞥,“我问你,你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问出朱莲岛的事情。”海镜拽了风相悦来到院中,嘿嘿笑着,“不过,我们得等他自己说出来,千万不能多加逼问,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风相悦撇撇嘴,似有几分醋意,“看不出你对他还挺体贴啊。”
海镜听得噗嗤一笑,见风相悦一板脸,他急忙执了风相悦的手,“别吃味了,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你心里想什么我怎会知道?”风相悦虽是这么说,唇角却带着隐隐笑容。他见海镜得寸进尺地黏上,扬了手肘一撞他胸口,“离我远些!若是玄尘到最后也不交待朱莲岛之事,你就等着我给你好看!”
“好的好的,到时候不论你有什么惩罚我都欣然接受。”海镜退开几步,待风相悦满意点头,又不着痕迹贴近,拉了他的手向膳房走去,“现在快到晚饭时分了,反正玄尘在屋里无法行动,我们先去差人准备饭食吧。”
风相悦点点头,随海镜离去。不多时,二人便消失于院内簇拥的树林间。
素色房间内,袅袅熏香自镂空青铜炉中散出,朦胧了菱花窗格。楠木方桌旁,姬千幻坐于靠椅之上,手中执了一盏琉璃杯,望着对面同样执盏的华久棠,姣好的面容噙着一抹浅笑,一双柳叶眼中光泽灵动,含情脉脉。
琉璃杯“叮”的一碰,二人各饮下手中美酒。华久棠手指轻抚过桌上绘了缠枝莲花的白瓷酒壶,深深凝注着姬千幻,“千幻,你一直说想尝尝巡州美酒冰肌,我托了朋友千里寻来,怎样,味道如何?”
“冰肌玉骨,暗香满盈。这酒倒确符合坊间传闻,口感极佳,味道醇美,不过再喝下去,我恐怕得醉了。”姬千幻轻抿酒盏,唇角勾起一个优雅弧度。
华久棠哈哈一笑,手指自酒壶上移开,落上姬千幻面颊,话语同动作一样轻柔,“既然如此,就在我这儿歇下吧,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最难忘的夜晚。”
姬千幻听罢,面色一红,不置可否,只是笑容加深些许。
“你若不回答,我便当默认了。”华久棠笑着说罢,捧着他的脸,俯身凑近,温热吐息登时如流水轻拂,笼罩了姬千幻面庞。
姬千幻闭上了眼,静静等候,然而预料之中的亲吻却久久未能落下。他不觉疑惑睁眼,轻唤着华久棠名字,却见房内竟是空无一人,唯有缕缕熏香似云烟般飘散,在空气中划出淡淡痕迹。
突然间,琉璃杯坠落地面,四分五裂。姬千幻身子一软,也倏地跌坐在地。他正惊骇地瞪着眼,便见眼前景象现出道道裂痕,最终如镜面般蓦然破碎,细小碎片闪烁晶莹,纷纷坠落。镂空的铜炉、低垂的床帏、彩绘的酒壶都如华久棠消失的身影一般,不复存在。
碎片之后,只余下一片不见边际的黑暗。姬千幻跪坐在地,紧握着拳,指甲已嵌入皮肉,溢出鲜血淋淋,却似感觉不到疼痛般神情呆滞,茫然无措。
继而,几道黑影渐渐自眼前出现,每个人都看不清面庞,发出的笑声却如恶鬼般可怖,“这就是华家叫我们收拾的人?是叫姬千幻吧,长得还真不赖。”
“嘿嘿,华老爷说过,只要最后毁了他的容貌,其他任凭我们处置,看来可以好好玩玩了。”
“不错,传说中的‘金算妙见’姬千幻,究竟是什么滋味,就让我们来尝尝吧。”
看着黑影渐渐将自己包围,姬千幻想要挣扎,身子却无法动弹,想要嘶喊,喉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感觉到一双双手攀上自己身体,撕开自己衣襟,他终是忆起了一切,泪水无声涌出,顺着面颊滴落。
对了,当初华家假借华久棠的名义将自己骗出,下药囚禁,百般侮辱,甚至毁去了容貌。
然而自己流干了眼泪,喊哑了嗓音,华久棠终究没有出现。曾经温馨的过往如凋零的繁花,萎顿逝去,从此仇恨捉住了他的双脚,踏碎了所有美好与信任。
睁开双目之时,姬千幻已是满面泪水。视线朦胧中,却有一个熟悉的面庞在眼前出现,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正为自己拭去面上的泪珠。
姬千幻蹙了蹙眉,神思终于自梦境中拉回,定睛凝视眼前之人,不觉神色一动。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深情似水的眼眸,不是华久棠又是谁?
“你醒了?我听见你熟睡时一直唤着我的名字,是做噩梦了么?”华久棠见姬千幻睁了眼,柔声问道。
“噩梦?是啊……”姬千幻冷冷应道,打开华久棠放在自己面上的手,坐了起来,“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做这样可怕的梦。”
“千幻,曾经是我对不起你,我说过,可以用此后一生向你赎罪,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华久棠握住姬千幻的手,目中悲戚之色渐起。
姬千幻看也不看他,冷淡道:“我既然已落到你手上,要怎样都随你高兴,又何必问我的意见?”
华久棠急忙摇首,“我自然要问你,你若是不开心,我也绝不会开心。”
姬千幻嗤笑一声,转首看向窗外,再不回答。此时夜色已降,长天如洗,点点繁星闪烁不定,恍如一滴滴晶莹泪珠,将他的心扉浸得一片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