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管事有些夸张地眯起一双豆豆眼颇为严肃地看着他。
听着此话,容浅夜讽刺地笑了起来,“张伯要拦我早就该动手了,何必又等到现在?”然后,话锋一转,“还是,张伯有什么话不方便让王爷听到?”
“嘿,猜对,王妃果然是聪明,不愧是咱家王爷看上的人。”
那人一惊,对着他竖起一根短短的大拇指。
“请张伯说快些,我还有事要离开一下。”
今日,这体内的毒,他控制不住了。那些毒物,开始打架了。
他,受不住。
就像拦着洪水的堤坝,一旦破了一角,便是再是拦不住那汹涌的洪水,决堤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似乎,能看到,体内的那些内脏,在以着最快的速度,腐朽,崩溃。
所以,他现在很痛。
“好好,王妃爽快,老奴喜欢,那老奴也就不拐弯了,直接说了吧,这个呢,本来,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什么情啊爱啊,恩恩怨怨啊,老奴不想管,可是,王爷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他心里怎么想的,不说老奴算最清楚的,也算是第二清楚的,所以,当我看到他小时候……”
“停,”容浅夜有些黑线地看着正说得滔滔不绝的人,等他从小到大把李未央的故事讲完,这天也就黑了,“你能不能不要啰嗦?”
那人一双豆豆眼只是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然后,低头咳嗽几声,“哦,不好意思啊,王妃娘娘,老奴这人,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连王爷当年尿了几次床,四岁还脱不了母乳这些事情都想说给你听呢”。
额,李未央尿床?卡白着面色的人眨了眨眼。
不是他不想听,只是如今,此时,现在,当下,这时机实在不对。
要是是在王府闲得无聊,他也想拖一根板凳坐在那里听他老人家讲讲李未央的那些个羞羞的事。
只是,他妈的,现在,他想赶快离开!没时间唠叨!
“好吧,老奴,这次真正地入正题,不拐弯抹角了,第一……”
那人突然顿住了,一双豆豆眼看着他,精光四射。
反应过来的容浅夜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突然,左胸一股闷痛传来,他尚还来不及反应,只觉一只无形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身上。
“嘭”的一声,整个身子,已是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上。
“唔……”
五内肺腑只被这突然的内力震得移了位置般,难受异常。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王爷那一剑,这是王妃该得的惩罚。”
那人突然衣袖一甩,身上大家风范尽显,哪里还是那个寻常在王府里面一脸笑呵呵,围着包子转来转去的张管事?
容浅夜根本就没了精力去应付他,用了十层的内力想要压住那体内翻涌的血气。
“咳”,只来得及转头,乌黑的血,顺着莹白如玉的指缝,滴落而下。
只是,张伯隔空这一掌,好似,没有多疼,似乎是连他初时腹中刀割般翻涌的疼痛都治好了。
他只是觉得,身子发虚得厉害,脸上,似乎有冰凉的汗水,滑落而下,而,站起来的力气,再是没有。
捂着嘴的人,苦笑一声。
他早知这一剑是一定要还给他的,却是不知,这么快。
他这样的人,的确不配站在他的身边,所以,这么多人都讨厌他。
张伯都这般,不知其他的人,明面上对他恭维至极,私下里又不知是怎么看待他的。
算了,他也算是仁慈了,这一掌,他知道,他留了足够的情面,不然,他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那张伯,有什么要说,可要……赶紧,不然,我……就……没机会听了。”
他没法离开了,他没力气了,全身,不知,是否痛的麻木。
“娃娃,告诉我,你可是中了什么毒?”
张管事皱着眉头,看着从那人指缝里流出的污血,眸色有些不解。
“你,再……不走,……若他……看到……”
捂着嘴的手,终是落了下来,再是无半分力气抬起。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容浅夜却是觉得,身子好冷,说着说着,眼前就开始变黑了起来,然后,想要说什么话,他,似乎,忘了,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眼皮,是从来没有的沉重,他努力了好久,却是看着眼前的世界,慢慢模糊在自己面前。
“娃娃,你……”
张管事大惊,几步要上前查看究竟,却是还未抬步,“嗖”的一声,突然一只小圆球落在脚下,他都未反应过来之时,那不知道什么成分的东西“嘭”的一声就炸开了,他整个人顿时被一阵浓烟包围住,立马被熏得眼泪横流。
“咳咳,哎呀,熏死我了。这娃娃身子撑不住了,你们得让我看看!”
……
“夜儿,不要睡,别睡,别睡!听到了没有!”
有滚烫的东西,滴落在他的脸上。
半抬眼眸的人,只看着一抹黑色,然后,终是,闭了眼。
我,撑不住,你们可知道,我身体,痛的厉害,我的身子,已经坏了……
他今日任性了一回,拿命去任性了一回,他后悔了。
他明明不该使了十层的内力去比武的,这样,他会毒发。因为,他的身子早就受不住了。
他只是想,让娘,为他心疼一次。
让她知道,他其实,很痛,很痛,他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过来的……
若是她为他流半滴眼泪,他就原谅了她,他就满心都是高兴。
他不报仇,他报不了仇,也不想报仇。
他只想周围的人,多关心关心他,不要当他是不存在的,不要讨厌他……
他想要李未央,给他买糖葫芦,他想要他给他编蚱蜢,给他买好多好多糖人……
他舍不得李未央,他不想死在他面前,他死了,他的身边,就会有别的女人。
他走得远远的地方,慢慢等死,让他找不到,那样,他便以为,他是去云游了,便会一直,一直找他,直到他彻底淡忘了。
生离死别,人们都说,生的人最痛苦,哪里知道,死的人,才是最痛苦,等待他们的,是黑暗,冰冷,长世的寂寞。
李未央。
书上说,人是有轮回的,我相信,但是,我却怕,在奈何桥头,等不到你,就算等到你了,下一世,我也忘了你。
李未央。
我们都成了陌路,便是再没人,像你这般,真真当我是心头的宝贝,我不要活在那样冰冷的人世。
你再不会认出我了,你再不知道我是你的夜儿了,你会和别的人在一起……
不想死,你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三途迷渡
桃花镇的老人说过,生死轮回的尽头,是有一个叫做冥界的地方的,那是天地中最为特殊的一处地域,阎罗王主宰,叛人生前善恶,天下生灵,死后,都要在那里走一遭。
不同于人世,冥界举目望去是一片黄昏景象,那里的夕阳永远不落。
人老归处,黄昏垂暮。
如血的夕阳,半落于水面,泻下一片昏黄。
三途河旁,寒水逆流而上,波涛滚滚却无声。此岸寂寥,彼岸繁华。
有些阴寒的栈桥之上,一抹白影孤立,寒风渗骨的寒气,带起那万千凌乱的发丝,有些张扬。
白衣人转身,看着身后的灯火繁华,听着远处似乎传来隐隐的人声,眸色里有丝丝的疑惑,他定定地看着那昏黄得灯火许久,终是没在那繁华盛世里瞧出个名堂来,随即转身,半抬眼眸瞧着栈桥之下似乎是阴寒透骨的河水。
河面没有一丝杂物,偶见枯叶落水,竟全是一声不吭地沉了下去,不见有一片浮起。河水看着不脏,却是看不见底,入眼的全是一片昏暗。
站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久了,白衣人觉得,他似乎是听到了那河水里面,传出来的万千的人的嚎哭,听得他心头不舒服。
他又抬头看了看河对面,远远地,便见着一片火红的花海,在这黄昏的天空下,看着别般美丽和醒目,那片火红,似乎是给对面死寂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热烈。
“好美!”
他转身又看了看身后嘈杂的人世繁华,突然觉得,半点都比不上那片寂静开放的花海。
他想过去,看看,近处看看,那片花海到底是有多美。
可是,河水似乎很深,他不知道该怎么过去。
就像是老天知晓他的心事一般,那河对面,立马有一片小小的,在这宽阔的河面来说似一片树叶小的舟,慢悠悠地向着他这处飘来。
本来河面波涛滚滚,那叶小舟,却是看着如履平地。
似乎只是眨眼之间,那叶小舟,就到了他的面前,上面坐着一带着斗笠的老者,待船划到他面前,也不抬头看他一眼,径直道:“可是你要过河?”
他愣了一愣,点点头。
“你要想清楚了,这一过去便无回头,你身后的地方,你便再不能回去了。”
他看着河对岸一片红得嗜血般的花海无涯,想了许久,才肯定地答道:“爷爷,我想去对面,你可愿帮我摆渡。”
那低头的老者却只是靠着一旁的船舷,撑头似是小憩,他以为他这么快就睡着了。
再欲出口,却听他说到:“小公子,行事要三思,这世间,你是永远没有机会去走回头路的。”
“我只是觉得,这边的路,我早就知道了尽头在哪里,再走下去也无甚意思;倒是对面那条路,花海无涯,甚是美丽,虽是缺了人气,却是可以成为一条新路。”
“若是你身后的路,未必是绝路,反倒是那对岸,是一条死路呢?”
“怎会?我待在那里也活不长久,不如留着最后一口气看看对岸那片花海到底有多美。”少了人世的烟火气息,他第一次看着这种热烈得孤寂的美丽。
“哎,年轻人啊,你怎般也这样糊涂?”
老者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摇摇头,随即,伸出一满是老茧的手,“如若你真要让老人家我渡你,拿来,百两银子,一分不少”。
“……”他惊得瞪大了眼眸,张了张嘴,良久才蹦出几字,“你坑爹啊,让你渡个河,要这么多银子作什么?”
他现在身上要是有一个铜板,那才是神奇。
哪想老人家就是不依。
“嘿,小公子,你可不知,这条河,还就只有老人家我才能渡呢,坑爹?俺爹几千年前早就轮回去了,我想坑都坑不了,老人家我就只想坑你一人。”
这人,怎么说话,越听越觉得熟悉?
白衣人擦擦眼睛再看去,恰好那人此时抬起了头来,一双豆豆眼赫然入目,张伯!
“张伯?你咋晃悠到这里当船工了?”此人,不是苍老版的张伯是谁?
那人却只是看着他不语。
“你渡我,我欠着可好?”
“何必又将这辈子的债放在下辈子还?”
“我没钱可怎么渡?”他有些急了。
“老朽看着小公子这一身穿着,可是金贵得很呢。”
“……我没钱……”
他正想继续问下去,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谁呼唤的声音。
“容浅夜,你给本王醒过来,醒过来!”
“容浅夜,容浅夜,你给我醒过来!”他听那人声音如此的焦急,其中,还夹杂着哭音,似乎。
“那阎王殿要是敢收了你,本王一定跟下去,将那冥界整个给掀翻!”他听他似乎是愤怒得哭泣,哭泣得绝望,绝望得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