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错愕中,冷于秋张开了眼。直直地望上去,是成片的重重叠叠的树阴。几缕余晖从树叶的缝隙间透过来,格外地刺眼。
是了,他跌落了悬崖,在空中连变几种身法,也没办法缓解降落的速度。幸亏山崖下的树木声得茂盛,他压断了几条粗枝,这才落到地上,应该没受什么伤。只有头部受不了冲击,昏了过去。
楚行云呢?两人是一起落下来的,他应该就在附近。
翻身坐起,惊觉身下软绵绵的,一看之下不觉失笑——楚行云正被他压在身下,也昏了过去。
“喂,醒醒。”
叫了几声,楚行云这才悠悠转醒。
“你怎样?可有受伤?”
楚行云睁开眼睛,茫然地注视冷于秋好一会儿,试探着动了动,伸出手来:“给你。”
手掌摊开,掌心中一物闪闪发光,赫然就是那枚金钗。
冷于秋接过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你这又是何苦。”
楚行云勉强笑了笑:“这对你很重要,不是么?金钗被我捡到,我自然有义务将之完壁归还,也免得你心存遗憾——我既然说过要在你面前永远消失,总要走得干净些,免得被人斥作无耻之徒。”说着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楚行云回头一笑:“金钗已经交还到你手中,我自然是要离开了。”
“这里是崖底,你怎么离开?”
“自然是先找出路。”
“算了,还是我去找吧。”冷于秋瞟了一眼他微跛的右腿,“看你的样子好象受了伤,不太方便。”
“不必了。”楚行云转过身去,居然就这么走了。
想不到他会拒绝自己的好意,冷于秋倒是有些惊讶。不过冷于秋这人向来没什么善心,若是偶然发一次,却也不容人拒绝。当下快步上前与楚行云并肩而行,偷眼瞧他不备,抬起一脚轻轻向他右腿踝骨上踢落——
“啊!你做什么?”
相对于楚行云的又惊又怒,冷于秋却是笑得一派悠闲:“你腿似乎受伤颇重,寻找出口的事还是交由我去办吧。”
楚行云哼了一声,倔强地还想前行,可是腿才迈出一步,锥刺刀剜般的疼痛就侵袭而来,不由颓然坐倒。不明白对方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还嫌羞辱得他不够么?抬起头来狠狠瞪了冷于秋一眼。
被他这么一瞪,冷于秋忽然觉得心情大好,笑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将养,我去去就回。”
楚行云别过头去不理他。
这片树林着实大得很,冷于秋走了很久才走出来,再往前就是满目的岩石峭壁,也看不到出口在哪里。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他挂念着楚行云,仍寻原路返回。沿途中拾了些枯枝,又顺手打下一只山鸡来。
楚行云仍在原地坐着,脚上的伤已经处理完毕,一直在向他这边张望,但一看见他的人影,又转头看向别处。
“崖底大得很,一时很难找到出路,我看咱们只有先在这里歇一晚,天亮再说。”说着,忙着堆柴生火,又将山鸡褪了毛,放在火上烤。
楚行云一声不吭地看他忙这忙那,忽然站起来,一跛一跛地向林间走去。冷于秋以为他是要方便,也不理会,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山鸡的香味都飘溢出来,他才慢慢地走回来。
他的手中也抱着些枯枝,另一只手上还抓着一只山鸡。堆柴生火,居然也似模似样地烤起来。只是他委实从没自己动手开过灶,不唯鸡毛褪得稀稀落落,树枝也是穿了好几次才穿上去,鸡屁股都快被他戳烂了。
冷于秋一直在冷眼旁观——要他自己主动服软那是不可能的,即使事情是他先做错。何况他也想瞧瞧,这个大少爷能倔强到什么时候。悠闲地撕下一只鸡腿,边吃边赞:“好香,好香。”
事实证明,烤山鸡其实不是件容易事,需要一定的经验和技巧。同样的山鸡,在冷于秋手中外焦里嫩,香气四溢,而到了楚行云手中则是外焦里焦,令人望之却步。
冷于秋的山鸡已经吃了一半,故意嚼得啧啧有声,不时偷眼看楚行云,心里在暗暗盘算着他什么时候会弃甲投降。
哪知这楚行云也真是倔强,盯着手中黑乎乎的东西半晌,一咬牙,居然连撕带扯几下生吞了下去!看得冷于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人的脾气十头驴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他却不知道楚行云虽然平时温和,发作起来却是个死硬派,不然当初也不会受激不过以身试毒。
“算我怕了你!”总不能眼看着他吃这血淋淋半生不熟的东西最后病倒吧?冷于秋一声长叹,将手中的半只鸡递了过去。
其实楚行云的心里另有一番想法,他性子虽然温和,但到底也是昊天堡的少堡主,武林众人人称羡,当然也有他自己的骄傲和自尊,被倾慕之人说成无耻之徒,又是难过又是愤怒。这次为了金钗的事重新回来,却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虽然回来了,却是迫不得已,若是再粘在你身边,你表面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只怕更要瞧我不起。姓楚的不是厚颜无耻之徒,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小看了。
这种想法虽然有负气的嫌疑 ,生性如此,倒也不是他故作姿态。
楚行云还在犹豫着,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忽然手上一紧,冷于秋早已把东西塞到了他手中。他自己则已退到火堆旁,往里面添着柴火。
火堆噼噼啪啪的响着,空气因灼热变得有些氤氲,冷于秋的脸显得朦胧起来,但是他的声音依然清晰:
“你是昊天堡的少主,天之骄子,父母钟爱,万众瞩目,可曾尝过被人欺凌辱骂的滋味?可曾试过被人唾弃、瞧不起的难过?可曾有过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别人轻视眼光的辛酸?可曾尝过被人出卖的绝望无助……如果这些你都承受过,就会明白我为何这般不通人情。”
冷于秋看着楚行云笑了笑:“你一定想不到我是个马夫的儿子。”
他悠悠的诉说着:“我爹是罗刹教的一名马夫,后来在一次正道人物围攻总坛的时候被杀,算得上是为教殉难,所以我和我娘才没有被赶出去。”
可是马夫的儿子即便不是马夫,也不可能出人头地,永远都低三下四之人。有时候他会躲在角落里,看教中的师父教子弟们练武,只是每次被发现都免不得一顿好打。直到有一天,有个很有权势的人物看中了他的资质,替他说了几句好话,他才有机会摆脱这样的处境。
他不断的努力,终于为教中立了几项大功,被破格提拔为护法,然而在教中人的心目中,他却永远只是个马夫的儿子,永远也摆脱不了别人的欺侮与嘲笑。
这其中自然包含着无尽心酸,但在冷于秋道来却不过是三言两语。楚行云回想起家中的那些马夫,都淡淡的没有什么印象,怎么无法把眼前这风神俊秀的男子与这些人联系起来,不觉皱起了眉头。
冷于秋当然没有错过他的这个动作——长年的经历使他对此格外敏感。“很惊讶是不是?”他冷笑一声,“我知道在你们这些人心中,马夫根本不能算作人!”
如果坐在面前的是另一个人,楚行云一定会拿“英雄不论出身”这样的话来安慰一番。可是他太了解冷于秋的高傲个性,这些话非但不能说给他听,即使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也是侮辱了他。
他想了想,肯切地道:“不管你是什么出身,在我眼中,你就是你。”
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冷于秋呆住了,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说的话和她的一模一样呢?”
十七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的话和她的一模一样呢?”
“她是谁?”
“月儿。”
月儿,冷于秋的妻子!瞧他那副痴迷的样子,楚行云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我最痛苦无助的时候,月儿出现了。若不是她,我真的以为这世上在没有所谓的情义真心。”说着,说着,冷于秋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月儿的眼睛好纯净,好亮,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一双眼睛,看着她的眼睛,你就会觉得一切还是美好的……奇怪,你的眼睛居然也跟她那么相似,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发现了。”长长的手指轻轻在楚行云的眼皮上划过,留下一阵颤栗。
楚行云一呆:“我不是女人!”
“傻瓜,我只是你的眼睛很象她,又没说你就是女人。你若是个女人,一定丑的不得了,我早被你吓跑了。”冷于秋撇撇嘴,一副看笨蛋的神情,刚才才培养出的一点温馨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相比于冷于秋,楚行云到底“忠厚老实”得多,遭他抢白一顿,就不知该怎么回嘴了,转移话题道:“对了,那你为何要离开魔教?”
一瞥冷于秋的脸色不对,赶紧加上一句:“你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冷于秋的双眼直直的望着火堆,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就在楚行云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终于开了口:“我从来就不喜欢那里,每个人都是表面善良,内心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若有必要,他们甚至可以连自己的亲人都毫不犹豫的杀掉。我之所以留在那里,完全是因为一个人……”
楚行云试探着问:“那个当初帮了你的人?”
“不错,他教给了我许多东西,包括……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骗了你?”
楚行云还想再追问下去,可冷于秋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了,“睡吧,罗刹教的人恐怕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咱们,养足了精神才好应付。”
他扫出一片空地,用树叶堆起枕头的形状,当先躺了下去。过不多时,微微的鼾声已经传来,也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
也许他只是想借此来避开这个话题而已,尽管一无所知,楚行云却能感觉得到,“那个人”对他的伤害很深、很深。
火舌依然在吞吐着,映着冷于秋苍白的脸。楚行云发现他的睫毛很长,象小扇一样,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偶尔眨动几下,看来竟似忍受着难言的痛楚。
“你是昊天堡的少主,天之骄子,父母钟爱,万众瞩目,可曾尝过被人欺凌辱骂的滋味?可曾试过被人唾弃、瞧不起的难过?可曾有过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别人轻视眼光的辛酸?可曾尝过被人出卖的绝望无助……如果这些你都承受过,就会明白我为何这般不通人情。”
冷于秋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不错,这些事他从未经历过,但可以想象得出,这些经历会带给人多少的伤害。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心里好痛。
他曾经想远远的离开,离开冷于秋的身边,重新当回他的少堡主,过回原来的日子。可是经过了这一晚,他又有些怀疑,自己还能离得开么?
天刚蒙蒙亮,楚行云就被冷于秋摇醒了。
“快走,咱们一定要赶在罗刹教搜山之前离开。”
楚行云爬起来,还没站稳,又轻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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