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回春道:“两军交战,乃是你争我夺,你死我活,自然是要你难看。”
军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天边,突然红光一闪而逝,如流星般,重重地跌落在遍野的冰冷铁甲之中。
端木回春呼吸一重,猛然站起,手捏住浑魂王的脖子,五指几乎要插进他的血肉之中!
军师忐忑地看着红光落下的位置,心怦怦直跳。他一边希望姬妙花就此阵亡,一边又暗暗担心端木回春发起疯来,伤及浑魂王,两个念头像把小锯子,不断在他脑海里左右拉扯。
一个士兵匆匆来报,“尼克斯力死了!”
军师急道:“当真?”
士兵道:“应当是真的。”
军师道:“何为应当?尸体何处?还不速速找来。”
士兵转头就去。
吕飞偷偷看了端木回春一眼,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据实以告。
端木回春此时竟平静如镜面,轻声道:“可是噩耗?”
吕飞道:“还不见尸……嗯。”
端木回春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颤。他努力地控制着,不让军师看出端倪。
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
他一遍又一遍地鼓励着自己。
姬妙花是西羌第一高手,难逢敌手,怎会如此容易地死在普通士兵的长矛之下。
尽管他拼命地说服着自己,但是母亲、父亲、栖霞山庄众人的面孔却先后浮现在脑海,仿佛在无声地问,当初他也是这般不相信,可事实又如何?母亲在他幼时便病死了,后来父亲也死了,栖霞山庄毁了……
他以为不可能的事一件又一件地发生着。
……
心头最后一角闪烁着光芒的天空终于……
坍塌了。
“既然要死,何必招惹我?”端木回春手指紧缩,心里突然喷发出漫天恨意。旧日压抑积郁的情绪一下子冲破心锁桎梏。他盯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双目渐渐泛红。
军师看着他的神色,惊得一阵凉意从脚底直钻头顶,忙不迭地喊道:“莫伤我王!还未见尸,还做不得准!”他边说边对身边的士兵下令道:“活捉尼克斯力!不许杀他!”
端木回春对他的惊慌视若无睹,掐着浑魂王的手指仍在慢慢施力。
浑魂王面色渐渐发红。
军师跺脚道:“你若是杀了我王,你也活不了!”
端木回春冷冷道:“我几时说要活?”
军师道:“你不顾念自己,难道也不顾自己的手下了吗?”
吕飞朗声道:“能与浑魂王同归于尽,我也不算白来世上一遭!”
军师见浑魂王脸色发紫,嘴唇都急白了,想下令进攻,又怕激怒端木回春,让浑魂王死得更快,但是什么都不做,等于眼睁睁地看着王送死。
浑魂王突然冲他用力地眨了下眼睛。
军师提起一口气,咬牙道:“比哟!”
士兵们猛然提矛向前冲。
“呀呀呀,好热闹呀!”
姬妙花突然从他们身后窜了出来,笑嘻嘻地挡在端木回春与士兵之间,身上胡仙媚的那件红袍不见了,与浑魂王一样,只是剩下一件中衣。他笑归笑,手却毫无含糊地一拂,袭出一道劲风,打飞冲在最前面的六个人之后,才施施然地望着军师道:“这么急,上哪儿啊?”
“朵!”军师又是一吼。
士兵们立即不动了。
军师看着“死而复生”的姬妙花,又看看终于放开手的端木回春,一惊一乍得差点虚脱。“你没死?”
姬妙花道:“我家亲亲让我千军万马且视等闲,我只好等闲视之,进出自如啦。”
军师牙痒痒地看着他一脸自得的模样,恨声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姬妙花转头看浑魂王,道:“当然是希望混蛋王言出必行啦。”
端木回春解开浑魂王的穴道。浑魂王活动了下手脚,双眼森然地瞥了端木回春一眼,道:“本王允诺,五年之内,不动圣月教。”
姬妙花道:“只有五年?”
浑魂王道:“这已经是本王的底线。”
姬妙花叹气道:“也罢也罢,五年便五年,希望山峦脸卧薪尝胆个五年之后,多少能出息些。”
浑魂王道:“本王答应放圣月教一马,不等于答应放你一马。”
军师急道:“王?!”
浑魂王傲慢摆手,“本王向来睚眦必报。你们且逍遥两日,两日之后,我便会派人沿路通缉追杀,你们好自为之!”
姬妙花笑道:“原来你知道你小气得很。幸好我很大度,你当年欺负我师兄的那笔帐,我就当你还清了吧。”他说着,朝端木回春伸出手道,“亲亲,我们回家啦。”
端木回春面无表情地跳下石头,走到他面前。
姬妙花笑着张开双臂。
端木回春猛然挥拳。
姬妙花一愣,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亲……”
端木回春垂眸,半晌才道:“走吧。”
姬妙花偷偷伸出手指,勾住端木回春,见他没挣脱,才放心地拉着他走。
吕飞在他身后跟了上去。
军师见他们大摇大摆地离开,立刻凑到浑魂王跟前道:“是否……”
浑魂王道:“你认为本王会出尔反尔。”
“臣不敢!”军师忙低下头。
浑魂王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你做得很好。”
军师悄悄舒了口气。
浑魂王道:“帐篷里有本王的熏笼,你派人取出来。”
军师不知这熏笼里有何文章,听他这样说,立刻派人搬石头找东西。
赤教教主也被趁机拖了出来。拖拉的动静惊醒了他,他皱着脸,痛苦地呻吟起来。
军师望了浑魂王一眼。
浑魂王不耐烦地挥挥手。
军师叹了口气,对士兵道:“带下去,找大夫看看。”
“是。”
熏笼终于被翻了出来。
浑魂王接过来,打开盖子,从里头抽出一张烧了一半的纸条,上面只剩下两个字——突厥。
“还清?”他发狠似的低喃道,“他的,我还清了,那我的呢?”
姬妙花拉着端木回春旁若无人地走出军营。
吕飞知道他们两人劫后相逢,定然有话要说,故意落后一段距离。
姬妙花暗道此人识趣,手不安分地摸上端木回春的腰肢,涎着脸贴上去道:“亲亲刚刚以为我死了,要为我殉情吗?”
端木回春猛然停住脚步,转头盯着他。
姬妙花见他脸色不善,忙伏低做小,赔笑道:“其实我跌下之时,已经看好了空隙,故意脱掉衣袍,使了个金蝉脱壳。我一出解脱,便飞奔来找亲亲啦,一刻都没有耽搁。”
端木回春依旧面无表情。
姬妙花撅嘴道:“人家受了伤,亲亲难道一点都不心疼?”
端木回春终于有了表情,开口道:“伤在何处?”
姬妙花将右手手指伸出来道,“看,指甲被掀了。”右手中指的指甲果然不见了,血迹斑斑。
“……”端木回春无声叹息,从衣服上撕下一角,帮他缠住手指上的小伤口。
“咦。亲亲,你的扇子呢?”姬妙花问。
端木回春这才注意到扇子不见了,想来是听到噩耗心魂俱裂时不经意脱手的,“丢了吧?”
姬妙花道:“那不是你的好明尊送给你的吗?”
端木回春道:“嗯。”
姬妙花颇不是滋味地问道:“那要不要折回去找回来?”
端木回春帮他将手指裹好,轻声道:“你不会赔我一把吗?”
姬妙花咧嘴笑道:“亲亲要怎么样的?白玉的好不好?像亲亲这样的人,最适合白玉无瑕的扇子。”
端木回春嘴角微微上扬。
姬妙花眼尖,记在心头,“等随亲亲回中原,我便找中原最好的工匠为亲亲打造一把独一无二的白玉扇!”
端木回春道:“除此之外,你还需答应我一件事。”
姬妙花笑嘻嘻地问道:“何事?”
“若有一天,你要死了……”端木回春轻声道,“就先杀了我。”
姬妙花僵住。
端木回春道:“若不想杀我,就不要死。”
姬妙花盯着他许久,才长叹道:“这岂非逼着我做一只与天地同寿的老妖怪?哈哈,如此看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适合我们,我们只能执子之手,同看海枯石烂了。”
端木回春道:“我当你答应了。”
“杀你,我太痛,不如一把剑,两条命。”姬妙花低声说完,莞尔道,“不过天底下能杀我的人只有亲亲,如此看来,我们安全得很。”
端木回春见他笑得开怀,终于露齿一笑。
吕飞从后面走上来道:“有人跟踪。”
姬妙花道:“混蛋王虽然小气吧啦,说话却还是算数的,两天之内,他绝不会动我们。”
端木回春道:“两天出不了西羌。”
姬妙花道:“放心,不必急着赶路,自有人会送上门来当镖师。”
端木回春眼珠子一转已明其意。
此时天色已晚,三人找了个地方露宿一宿,稍作休整。吕飞怀里揣了点干粮,三人分食了。虽然不饱,倒也聊胜于无。至翌日,三人复赶路,走到版图,便见胡叶长老带着圣月教教徒大摇大摆地站在路中央等他们。
姬妙花用西羌语问道:“来得正好,有酒没有?”
胡叶长老笑得满脸褶子,“教主正在山上恭候。”
“恭候呀。”姬妙花笑得意味不明。
三人跟在胡叶长老身后上了旁边的山。山上搭了个凉棚,看竹竿草席,皆是簇新,可见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辛哈金刀大马地坐在草棚地下,前面的桌上放着满满当当的美酒佳肴,香气诱人。
端木回春抱拳与辛哈寒暄,心里不免想到风水轮流转,当年浑魂王派赤教教主带卢长老混入圣月教与他接头,而如今,他却刚刚与姬妙花挟持浑魂王,令他五年内不得攻打圣月教。
辛哈哈哈笑着,仿佛浑然不记得当年一掌将端木回春打落水之事。
他装糊涂,姬妙花却不肯就此罢休。他一边将桌上的素菜都移到端木回春面前,一边似笑非笑道:“还记得那天我们坐在凉亭里,你一掌将我家亲亲打落水中……嘿,你当时笑得是多么天真无邪啊。”
辛哈对端木回春道:“当初多有得罪,我自饮三杯赔罪。”他说着,毫不含糊地干了满满三杯,喝完,还抿了抿唇角,似在回味。
姬妙花道:“如此好酒,当奖赏尚嫌奢侈,你竟作罚?何况,你喝酒对我家亲亲有什么好处?难道欣赏你喝酒的英姿不成?”
辛哈无奈道:“那依峰主之见?”
姬妙花眨了眨眼睛道:“魔教想来西羌做点小生意。”
辛哈看了胡叶长老一眼,略作沉吟道:“我教也有不少生意,能互通往来,是好事。”
姬妙花道:“既然是赔罪,那大头小头,自然不消说了。”
辛哈迟疑了下,点头道:“不会让端木长老失望便是。”
端木回春举杯道:“蒙教主相助,端木回春代魔教上下谢过。”
“哪里哪里。”
两人干了一杯。
姬妙花支着头,冲着辛哈嘿嘿地笑起来。
辛哈心头一紧,暗道不好。自己打端木回春落水这么件小事,姬妙花便分了偌大一个好处去,那他们计擒浑魂王,说服他们撤军之事,岂非要换更大的好处?
哪知姬妙花想接下来绝口不提此事,只是一味地帮端木回春夹菜,哄他多吃。
辛哈不敢旁敲侧击,深怕中对方陷阱。
凉棚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