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儿大石头也总算放了下来了。
在照顾艾年升的这段时间里,庞晓诺对艾年升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她觉得他和原来她心目中的那个他有些差别,她印象中的那个艾年升,执著、顽固、憨厚,而现在的艾年升,心思单纯,内心脆弱,腹里承载着别人看不见的辛酸苦楚。
最近艾年升的心情好了,他们之间也会聊聊天,说说笑,日子就不像原来那么难熬了。有些时候,他会讲一些他曾经的经历,比如发宣传单,当搬运工,装石灰袋等等,每次他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很平静,就像是很遥远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现在只要得空,庞晓诺就会跑到医院去,对艾年升的照顾,她可是拿出了所有的细心来的。艾年升现在可以坐到轮椅上去外面晒太阳了,庞晓诺每天都很积极地要把他推到外面去,因为庞晓诺觉得外面空气好,更利于身心的恢复。
“你每天这样奔奔跑跑的,不累吗?”那天她把艾年升推到医院草坪上,艾年升笑眯眯地问她,但他心满意足的样子似乎在说他巴不得能她永远这样奔奔跑跑呢。
“也还好吧,说不上累。”庞晓诺看着他说,“生命在于运动,仅当锻炼身体了。”
“可是,我还真有点不忍心……”艾年升的语气意味深长,“不过,我觉得挺好的。如果不这样,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呸!呸!呸!”庞晓诺瞪着他,“哪有自己盼着自己不好的,也不怕悔气!”
“有什么可悔气的,我都这样了,再也悔气不到哪儿了。”
“别说这样的傻话了,活着就是资本,你应该乐观一点儿。”庞晓诺说,“这个世界上不如你的多了去了,人家不照样都活的好好的。”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艾年升的眼睛里新添了一抹忧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不要自暴自弃。”
“我如果也有别人那样慈祥的父亲……”艾年升的话就此断了,庞晓诺再没有说话。她只知道,自从她来到医院,她就没有看到艾年升的父亲来过,他们的家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庞晓诺不得而知,艾年升的父亲为什么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漠,不闻不问,她更是不解。虽然她在心里打了无数个问号,但她知道,有些话,别人不说,你不应该问;有些事,别人不讲,你没必要了解。
“我以为你会恨我,你会再也不想见到我。”艾年升说,“你就真的不恨我吗?”
“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恨,但后来就完全没有了,反而有些感激。”庞晓诺说,“你让我明白了很多我原来不懂的东西。”
“其实这是我做过的所有事情中,最让我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事情。”艾年升叹了一口气,“即使你不恨我,我也会恨自己的。”
“健忘是一件好事,我希望你能够忘记从前,活在当下。”庞晓诺说,“我这样说并不是让你嘴上不提而憋在心里,那样只会让你更加痛苦。我是真心希望你能从心里彻底放开此事,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因此受到煎熬。”
“我明白,可是做起来很难。”艾年升说着,换了话题,“如果刘佳媛现在站在你的面前跟你说‘对不起!’,你会原谅她吗?”
庞晓诺也不知道为什么艾年升会突然提起刘佳媛这个人来,她那敏感的神经立刻就紧绷绷了起来,让她原谅,怎么可能呢!
“刘佳媛找过我几次,想让我帮她给你说一声‘对不起!’,她想让你原谅她,她说她还想和你做朋友。”见庞晓诺没有说话,艾年升便接着说。
“哼!”庞晓诺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不客气地说,“我不信她能有那样的好心,怎么可能呢!”
“什么意思?不会原谅?”艾年升似乎看出了庞晓诺的心思,轻轻地问。
“不会,这辈子都不会!”庞晓诺气愤地说。
“真有那么恨吗?”
“有!我没法不恨!”庞晓诺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她气愤地说,“有些时候,我觉得时间不管过了多久,我都没有办法原谅她。人生中多了她这样一个人做朋友,我此生为憾,如果有可能,别让我再遇见她,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看着如此动情的庞晓诺,艾年升有些诧异,他说,“但我觉得她那个人对你不错,每次谈起你的时候她总是特别关心你,真的。”
“是吗?”庞晓诺的语气里充满讥讽,“那你就没看出她的虚伪吗?”
“我就是看出她好像真的很关心你。”
“可惜我不是你!”庞晓诺说话的表情有些尖刻,因为艾年升总是替着刘佳媛说话,她甚至觉得艾年升也很可恶了。
“其实我很希望你和她的关系能像以前那么好,我也是为你好,多个朋友多条路么。”艾年升很不识趣地说。
“有了她,我路没多出来,坑倒是比原来要多了很多!”庞晓诺说着,无形中表现出了她的烦感,“如果你真觉得她那么好,你和她做朋友好了!不过我要提醒你,我和她做朋友的余地没有,但做敌人的场地很大!”
“那如果她已经改变了呢?”艾年升穷追不舍,“如果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庞晓诺铁冰冰地说,“所谓的改变,不就是在那丑恶的本性上面披盖了一层好看的装备吗?蒙谁呢!”
“对不起!”到了这个份上,艾年升才看出了庞晓诺的怒气,“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庞晓诺的话虽如此说着,可那坚硬的带着愤气的语气分明在说她不仅生了气,还燃着火了呢。
沉默了。他们就像刚刚吵完架的人一样,都无话可说,各想各的心事。庞晓诺的心被怒气添满了,因为刘佳媛,更因为艾年升。艾年升如此袒护着一个她讨厌的人,这让她怎么能不生气,站在她的角度,她觉得艾年升应该与她的情谊更深厚一些才是,可事实却与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他不仅没有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还彻底的偏袒着刘佳媛,受伤害的人是她啊,他怎么能那样呢,庞晓诺想不明白。
其实艾年升并不了解那个真正的庞晓诺,他之所以会那么说,一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她与刘佳媛之间发生的事实真相,二是他以为庞晓诺有些狭隘了。
其实怨也罢、恨也罢的,有时庞晓诺觉得她恨的不是刘佳袁,而是她自已,她恨自己没有识人的能力,在别人都不愿意和刘佳媛走的太近的时候,她却一意孤行地选择了和刘佳媛做朋友,所以造成如今这样的结果,自己也怨不着别人。
庞晓诺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她很在乎她生活里出现的每一位朋友,无论什么时候,她对朋友都是以诚相待的,所以她最忍受不了的就是那些背叛和利用她的朋友。她崇尚友谊,她认为朋友、友谊,都是很透明,很干净的,不应该掺杂心机和暗算,可不曾想,到了刘佳媛这里,一切都与她的原则相背离。事已至此,现在她只想将刘佳媛彻彻底底地从她的生活中赶出去,永远不在提及。就算她是一切悲伤的制造者,她也不想去恨她了,这与原谅无关。她宁可一个人独自消磨那些像一座座大山似的不可翻越的难过,也不想再记起有关那个人的任何一点一滴,她只希望余生都不要再相见才好。
白天的不悦会影响人晚上的睡眠,那天晚上,庞晓诺失眠了。她努力封锁了好久的东西,就像装在袋子里的东西,哗的一下,袋子意外地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就渐渐地涌现了出来,而且还是在她快要走出泥潭,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再一次被拉回了最初和起点。庞晓诺以为,只要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回忆,那么刘佳媛对她的伤害或许就可以抹平。没想到,那伤害,就如一潭暗涌,表面平静如初,内里却波涛汹涌。只要轻轻一搅,便可暗无天日。刘佳媛她窃取过她的幸福,这一点,毋庸置疑,庞晓诺没有办法这么快就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无常
又一个星期六的早晨,阳光没有出来,大地被成片成片的阴云遮挡的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一切都是阴沉沉的,让人感觉很压抑,头顶厚重的云层,心底莫明的不安。
庞晓诺进了医院的大门没走几步,就看见住院部的大楼下围观着很多人,撕喊声,惊叫声混成一片。庞晓诺放慢了脚步,她对旁事都不感兴趣,若不是那是她必经的路,她早就上楼去了。越走近,人们吵闹的声音越清晰,庞晓诺隐隐约约的听见人群中的人说有人跳楼了,她在心里情不自禁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正当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庞晓诺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跑上前去,扒开人群,定睛一看,原来倒在血泊中的人,不是别人!却是艾年升!旁边凄惨哭叫着的,正是他的母亲……
艾年升很快被送往急救室抢救,庞晓诺陪着艾年升母亲一起等待。那样的等待,是什么样的煎熬啊!庞晓诺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更似一阵的跳,身子是冷一阵热一阵的交替着,她与艾年升母亲相对无言,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任何言语是可以解忧的了。
施救的医生出来了,低垂着眼睑,示意性的摇了摇头。艾年升母亲冲了进去,庞晓诺紧随其后。庞晓诺站在床头的一角,看着艾年升的心电图从一边闪向另一边,横成一条直线。
病房里的抽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重,越来越不可收拾。空气里弥漫着难过的气息,使人窒息。庞晓诺原本会,肯定是会哭的,但在艾年升母亲的失子之痛面前,她觉得她的难过微不足道,微乎其微。
看着悲痛欲绝的母亲,庞晓诺原本是想劝劝的,可她开不了口,她不晓得该怎么说,该说什么,在那么沉重的悲痛中,浮于表象的语言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只能越发的提醒了当事者自己所承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成长了二十多年的生命,就这么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她看在眼里,同情在心里,可她未必就能真正体会得到。
庞晓诺顺着床边移动到了门边,她终于从医院的大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天气就如病房间里的一样暗沉,没有撕心撕肺的哭,心底只有惨白空洞的悲哀。
艾年升去了。从她的世界。从这个世界。
艾年升母亲失去的,是一位孝顺的儿子;庞晓诺失去的,是一个深深爱过她的男人,是一个情深意重的朋友。对庞晓诺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人有很多,男人也有很多很多,但能真心实意爱她的,真正能为她赴汤蹈火的,也许真的就仅有这么惟一的一个。
常常听人们说起宿命,现在,庞晓诺不仅相信人是有宿命的,更相信爱也是有宿命的,就像艾年升与她,她与林华。艾年升给她的,是他拥有的全部的爱和关心,但她却对此视而不见,理所当然;她给林华的,也是她所有的爱和满满的在意,而林华回报给她的,就如她回报给艾年升的一样。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甚至包括爱情。
莫测的天气说变就变,暗沉的天气遇示着风雨,这风说来就来,狂风吹打着卷向每一个角落。路上寥寥无几的行人都在加快自己的脚步,想在风雨交加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