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疼我,为我吃了不少苦,可是我的心却只挂念著一个声称不爱我的人。
海浪打上沙滩,冰冰咸咸的气味随著规律的浪声灌入我的呼吸,我觉得好累好烦,虽然冷得半死,却有种想躺在海里的冲动,直到叔叔打了个喷嚏。
「小宇,你不要想不开。」
他苦笑,轻捶我的头。
「你认了吧!我们王家的男人只有逢场作戏的命,一旦动了真情,就注定要伤心。」
「你在说你自己?」
「还有你爸爸。」叔叔看著一波波拍上前的海浪,叹口气说道:「当初你爸爸带你妈妈回来,一开始也是抱著改过自新的念头拚命工作,想给你们母子一个像样的家,但是你妈妈很快就腻了,即使挺著肚子也不愿意待在家里。你爸爸急了,怕她离开,竟然去偷朋友老婆的钻戒向你妈求婚,结果呢?还不是一个笑话!」
「我以为她是因为爸爸吸毒才离开的。」
「那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以为常常作奸犯科的人都是没血没泪的废物,没想到爸爸也是个痴情的笨蛋,和我一样,爱错了人。
「叔,我该怎麽办?」
「忘了他。」
「不可能。」
「如果让你下个月去选总统,或者要你马上拿两千万在这附近买一栋别墅,那才叫不可能。王浩宇,这世上有那麽多女人,还有男人,总会有人会真心爱你。你不忘掉那个臭小子,爱你的人就没有机会靠近你,这样对人家太不公平了。」
叔叔带著怒意的声音盖过海浪拍岸,我可以感受到他满腔的愤慨,但他紧接著促狭一笑,似乎觉得自己的胡说八道带著某种尖刻的幽默。
我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一口饮尽充满苦味的啤酒。
被警察架走的前一秒,除了旁人模糊而嘈杂的叫嚷,我隐约还听见程克昀急著追问我的手有没有受伤,他的眼神非常害怕。我不懂,如果他怕林世帆被我打死,应该抱著他冲进医院急救,但程克昀当时喊的却是我的名字。
专心爱一个人对他来说有那麽难吗?一直爱著林世帆却要向我告白、逼我出柜,狠心抛弃我之後竟然还假装在意我有没有受伤,这个无赖就这麽以折磨别人的感情为乐吗?
还是,这又是他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机游戏?为了又要向谁复仇或是吃了谁的醋?
我不能输得不明不白,在彻底忘记他之前,我必须知道他到底说了哪些谎,还有,为什麽。
作家的话:
☆、番外二 曾经的爱,现在的恨
妈妈含著眼泪睡了,如释重负的安然。
她知道我从小到大的那个不变的恶梦,也清楚那个梦带给我很大的心理阴影,她语带歉意,告诉我那个梦里的男人就是她爸爸,我梦见的故事就是他当年几乎每天摧残她的真实梦魇。更悲哀的是,那个男人和他妻子居然都是大学教授!妻子当然知道丈夫变态的秘密,但是为了彼此的名望还有维系那虚伪的美满婚姻,她选择装袭作哑,完全不理会女儿的求助。
妈妈持续了两年的痛,终於在她向一个很关心她的学长告白之後结束。
那个学长,就是我後来的乾爹,基隆市警察局局长陈慎言。
乾爹的家庭是警察世家,这件兽父性侵女儿的人伦悲剧自然就这麽公诸於世,妈妈永远无法忘记她的父母在被押解上警车的时候那种埋怨的眼神;在法官面前,他们一直宣称清白,即使妈妈举证历历。
恶魔被移送法办之後,妈妈发现她怀孕了。
我知道乾爹就像叶叔叔一样,几乎终其一生都爱著我妈,乾爹的父母也心疼她的际遇,透过关系成为我妈的寄养父母,但是,他们还没有博爱到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和我妈这个被欺负过的少女交往。
因为宗教信仰,他们不同意我妈拿掉小孩,打算等孩子出生之後就请教会安排领养,但是,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麽走漏出去的,那些想领养孩子的夫妻都知道我是一个悲剧的产物,在我三岁大的时候,监狱里传来那个男人突然暴毙的死讯,而在那之前,妈妈的父母已经低调离婚,所以她顺利继承了她爷爷的大笔遗产,决定自己一个人把我带大。
「克昀,妈妈那个时候年纪太小,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对待你。当你哭的时候,我会抱著你陪你哭,可是一旦你高兴了,哈哈大笑的模样和简直就是他的翻版。我不想看见你笑,所以常常骂你,偏偏一骂你你就要哭,我又舍不得你哭,所以只好尽量远离你,眼不见为净,有时候甚至会希望你自己离家出走,再也不要回来最好。我太差劲、太可恶了,实在不配做你的母亲。」
「换作是我,我应该也会这麽做。」
我搂著她,让她的头倚靠在我的肩膀上,细细感受曾经渴望母子之间这种亲近的距离。她似乎也因为这个拥抱得到片刻的解脱,静静地闭上眼,不再说话。
浩宇说得没错,我是个很喜欢钻牛角尖的傻瓜,尽管那段往事并不是我的错,我依然对於身体中流淌著恶魔血液的事实感到很难堪。甚至,我都不知道要怎麽面对浩宇了,他会怕我,或者嫌弃我吗?还是庆幸自己不是女人,和我在一起并不会生下带有变态基因的後代?
妈妈擦掉了眼泪,她突然把话题转到浩宇身上。
「知不知道我为什麽喜欢王浩宇,不喜欢林世帆?」
「因为林世帆是老师?」
「不只是这样。」
妈妈鼻间哼了一声,一一数落林世帆个性虚伪、懦弱,还有长得像只瘦小的老鼠。
「王浩宇虽然笨了点,但是很有男子气概,反应也不错。他敢跟我顶嘴,又为了你在一堆老师面前说那些很欠扁的话,连打赌接吻这种骗小孩子的理由也掰得面不改色,我想,他真的会义无反顾爱你一辈子。」
「妈……」
我觉得好感动,妈妈果然很喜欢我最爱的浩宇,她看见了他的真心。
但是,我还有资格得到他的真心吗?
★★★★★★★★★★★★★★★★★★★★
要给浩宇电话吗?
──对不起,我妈得了乳癌必须开刀治疗,还有我是我爷爷性侵我妈妈之後生下来的孽种!──
除了这两件事,我的脑子已经承载不了其他的变故了。当然,这是在接到林世帆电话之前的想法。
为什麽在那个当下约我见面的人是林世帆?为什麽我还会鬼使神差地以为我可以向他倾诉一切?
他说他已经放下了,他的心情很平静,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他说他愿意陪我,只要我想的话。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发什麽疯,居然约他在夜店见面。
我渴望酒精、渴望热舞、还有一枝大麻烟。
我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多少心事,只记得自己在好不容易放松之後向林世帆投怀送抱道,接著哭了,泪水不但失控而且严重鼻塞。林世帆是否也喝了酒?或者有没有嗑药?我没留意,他冷淡地看著我自high又崩溃,持续好一会儿的咳嗽声掩盖在电音舞曲的旋律里,我还介绍他去看一家口碑不错的耳鼻喉科诊所。
「你就是我的医生,我的药。」
这是琼瑶小说吗?什麽梦幻对白!
我还来不及笑他,嘴唇就被狠狠咬住了。
是先察觉疼痛感还是先尝到了血腥味?我不记得了,不重要了,他伤害了我,用这种最自私的方式。
原来,他一直没有放下,他恨我恨得要死,在他确定自己得了爱滋病之後,他就计画著这一刻。
为什麽不在出狱後第一次见面就这麽做?因为他想先离间我和浩宇。那天他在自己身上装了几个针孔摄影机,用我当年对他的方式偷拍了我们吃饭散步的照片,然後传给叶旻玟,再转交给浩宇。
浩宇相信我,他真的很爱我。
林世帆时日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毁灭我。
「认命吧,你再也不能碰那个姓王的小朋友,除非你也想把他拖下水。」
「别怪我无情,这是你欠我的。」
「感染之後,你会常常发烧、咳嗽、呕吐、冒冷汗、拉肚子,然後暴瘦,帅脸会变得很丑,而且身上会一直长疹子,脚指也会长癣,你真的愿意让你的情人看见那副鬼样子吗?」
「没头没脑的提分手,他铁定会一直缠著你不让你走,与其为了瞎编理由解释不清,不如让他彻底恨你,就说你忘不了我好了,反正你都要陪我下地狱了。」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冷笑得这麽难看。
我好恨他,更恨我自己。
是我招惹了林世帆,是我害他身败名裂,四年来,他受尽了身为一个强奸犯在狱中种种不堪的对待,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感染HIV。
我曾经很爱林世帆,现在很爱王浩宇,可是这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身体流淌著恶魔父亲的血液,或许,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作家的话:
☆、 卅四、心,碎了
早上九点,我在咖啡店换下制服,在角落的座位死盯著那扇光可鉴人的落地窗大门。店里播放耶誔节主题的歌曲,全是英文,大概歌颂著上帝恩典和人类平安幸福之类的,我觉得很烦。
看见程克昀走进咖啡店的这一刻,我的目光和心跳全都不受控制地追著他的脚步。他的眼神很冷漠,但在打开店门搜寻我的那一瞬间,却挂著显而易见的急切感。他後悔了吗?他是否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竟然把我这个爱得死心塌地的情人狠狠甩开?还是,他的心依然在旧爱新欢之间不知所措地往返摇摆?
他坐了下来,微微别过头,停顿了两秒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不能出来太久,有什麽话你就直说。」
语气尽是不耐烦的敷衍。
他有什麽资格对我不耐烦?
「你为什麽要骗我?」我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瞪著他,期待他反问些什麽或无耻地反驳,但他只是很快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感情不能勉强。」
好公式化的回应,看来他决定耍赖到底了。
「既然不能勉强,你为什麽要勉强自己回到林世帆身边?你有把柄在他手上?还是他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程克昀脸色微变,猛然闭上眼睛,双手压住额头,沉默了一下;我觉得自己猜对了,继续追问:「他威胁你对不对?是照片还是影片?或者他装可怜说自己快死了逼你跟他在一起?」
「没有,什麽都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突然睁开眼睛正视我,七分同情三分鄙夷。
「王浩宇,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为什麽你还是不肯接受现实?我不爱你,我一直在玩弄你!因为我很寂寞,在世帆哥出狱前想找个人陪,而你刚好救了我又很好骗,所以我才会跟你告白。对不起,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劝世帆哥不要告你,事实上他也同意了,只要你不去找他……」
「不要左一句世帆哥右一句世帆哥,听起来太假了!」
我忿忿地猛一捶桌,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店里为数不多的顾客,身穿黑色制服的服务人员立刻上前了解情况。我已经抱著要被赶出大门的准备,但程克昀却不断向对方道歉,并没有表现出马上要离开的意思。
他的眼神飘过一丝懊恼,但随即变得冰冷。
「王浩宇,你清醒一点,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
「凭什麽我就要相信你的鬼话!」我恶狠狠地瞪视程克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