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为何会这麽疼痛?……
灯火摇曳,待到慕容定祯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夜。
床边守值的御医已换成了薛承远,寝殿中弥漫著一种奇特的淡淡熏香。
“皇上,您躺著,别动……”
薛承远拧干了一条温热的棉帕为慕容定祯盖在额头上,露齿一笑。
看到一身白衣的薛承远坐在自己身旁,倒是让慕容定祯心中觉得有几分安定。
“皇上就是再想要卓大人心疼自己,也不该在这时候咬破口唇”薛承远听似调侃的劝谏道,微微笑著蹙眉。
这帝王怎麽有时竟会负气的像个孩子一样?
慕容定祯紧抿著唇,额头上热乎乎的棉帕让他不禁觉得晕眩,过了半响,才沈声问道:“胎儿可还好?”
薛承远点点头,为慕容定祯拿下帕子,“皇上现在觉得如何?”
慕容定祯的身子最近也说不出到底是怎麽了,总觉得和怀著简之临盆之前大有不同,这次越到足月周身上下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慕容定祯沈沈的叹了口气,看了看空旷的寝殿内除了薛承远没有别人,想来他昏睡的时候卓允嘉已经离宫了。
罢了,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这本就是两个人的孩子,就真不信卓允嘉会不管不顾。
“承远,日子也差不多了,明日就陪著朕去山下行宫”慕容定祯说著扶著腰缓缓坐了起来。
薛承远道:“都已准备妥当,就等皇上您下令了。”
第四十一章
至於月阡山下的行宫,说来卓允嘉也并不陌生。
当年定都郢庭之後,慕容定祯便下令将山脚下的卓家古宅依照原样存留著。昭远四年,才在古宅的四周建筑了典雅朴素的宫殿,亭台楼阁与古宅相连,绵延於葱郁的山脚之下。
从此以後,每年春夏之际,慕容定祯总会一人独自去那古宅住些时日。与其说是歇息和休养身心,不如说残存在慕容定祯心中的那份记忆依旧挥之不去。
置身於这茂林之中周身一切如故,眼前明溪倾淌,银瀑飞泻。
朦胧湿润的云雾里,虫鸣鸟叫花香四溢,似乎全然没有时间的痕迹。
只是不再有那个为自己披衣挡寒的身影,和那只紧握著自己手掌的暖意,那温暖昭示著一刻跳动著心灵与澎湃的爱情。
而这一切对慕容定祯而言,都曾是那样珍贵的体验。
或许,人只能在梦境中追溯过往。可梦境却永远不会因人的意愿而停留。
黑夜倏然离去後,总有睁眼的一刹。
清晨的光曦透窗而进,与心房内的火光交织融汇,又随著意识清醒再一同熄灭。
猛然间,只觉得空空的躯体又一次遁入漆黑无底的深渊,缓缓蔓延开几许失落,几许孤独,几许决然,几许……祈盼。
“皇上,舟车劳顿,服了药,还是早些歇息……”
曾钦格端上了刚煮好的汤药,在临窗而坐的帝王身边轻轻的道。
慕容定祯轻轻安抚著肚子里的小生命,将思绪从多年之前定格在这里的记忆中抽出来。
时光变迁,今日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形影孤单的人了。
在这人世间,他有了比天下社稷更重要的挂念与牵绊──一个融合了他和卓允嘉所有爱情与记忆的骨血。
孕育著他的每时每刻,慕容定祯都似乎能够感觉的到这个小生命有力的心跳,蓬勃的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於慕容定祯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重生的力量?
慕容定祯淡淡一笑,接过了药碗,慢慢将药都服了下去。
日前一路乘车来到了行宫,曾钦格很是担心慕容定祯现在的身子能否受的住这旅途奔波。毕竟从郢庭到这山下,也颇有些路途。但如今看来,这担心似乎有些多余,皇上的精神与气色都还不错。
服过药,慕容定祯吩咐道:“钦格,行宫里的事都交予你去安排了,一定要周详妥当。”
“奴才遵旨,皇上尽可放心。”
诞育皇嗣之前方方面面的所有准备都丝毫马虎不得,曾钦格自是知晓。
“好”慕容定祯看看他,目光里全是信任。
“皇上”曾钦格倒是被皇上这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腿屈膝跪下。
说实话,身为这内庭总管,多年来一直侍奉在慕容定祯的身边,曾钦格对慕容定祯的脾性著实拿捏的很清楚。时下腹中的胎儿对慕容定祯意味这什麽,曾钦格更是了然於心。只是期望这孩子的出世能让慕容定祯少受些折磨,顺利一些才好。
“这是奴才的本分。”
慕容定祯笑笑,撑著曾钦格的手站了起来。
如今他身子这麽沈重,又即将临产,身边无一不是他最为倚重和信任的人。
曾钦格托著慕容定祯的手臂走到了床榻前,看著皇上这麽辛苦,叹了口气,道:“皇上,恕奴才多嘴,您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将卓大人宣来行宫……”
慕容定祯在宽大的床榻上坐下,抬手拧开了领扣,淡淡道:“不急,等他想通了,自然会来。”
曾钦格却隐约觉得时下的气氛并非祥兆,也许是近来几日慕容定祯身上又一次有了那种以往清冷而孤独的气息,这种气息让曾钦格敏锐的觉察著似乎有些什麽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皇上……”曾钦格本想再劝,看著慕容定祯消瘦凛冽的脸上已略带倦意,还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恭敬的为慕容定祯更衣。
更衣的程序对於一个有孕的帝王来说,相比以往倒是简单了不少。
只是当褪到脚上白袜的时候,眼前画面却意想不到的让曾钦格心中骤然一惊。
慕容定祯双手撑著床榻,身子略向後仰著,并看不到自己的双脚。如今挺著这麽大的肚子,全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酸胀与不适。
“怎麽……?”见曾钦格手上停顿了一下,慕容定祯问道。
“没,没……皇上,等您躺下来,奴才这就给您去端个暖壶来,您现在身子特殊,千万不能招了寒气。”
曾钦格服侍著慕容定祯躺好,努力克制著加速的心跳。
“嗯”慕容定祯舒了口气,在被褥中躺平,是觉得腿脚有些发凉,便微微颔首的闭上了眼睛。
合上床榻边的锦帘,吹灭室内明旺的灯火,曾钦格便快步走了出去。
“总管大人,您这是……?”
守在门外的宫侍见快步而来的曾钦格神色不对,忙问道。
“掌灯,速去薛御医那里”曾钦格刻不容缓的沈声道。
第四十二章
深夜,行宫西侧的竹轩堂里。
“你所说可当真?!”薛承远放下手中的书卷,一站而起,难掩急切的问道。
公良飞郇坐在一旁,听著二人的言谈,脸上也瞬时变了颜色。
“薛大人,当真,奴才亲眼所见”曾钦格愁容满面的复述道。
“嗯”薛承远轻轻点了点头,在屋内踱了几步,像是在思索什麽。
近来慕容定祯的脉象是有些怪,但肌体之上却没有什麽疾病的表征,加上腹中还有即将临世的皇嗣,因此薛承远不敢大意做出判断。
“我这就随你去看看皇上”薛承远不再迟疑,决定再去为慕容定祯诊脉,以观察是否真如曾钦格所言。
“好、好,薛大人,请”曾钦格退过一步,忙应道。
“我随你一同去”公良飞郇起身,沈稳的话音中带著淡淡的不安与关切。
薛承远看了看他,唇角边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是相知,是默契。继而大步走了出殿堂。
几人由宫侍引领著,沿行宫的长廊一直通向慕容定祯所处的寝殿。
这行宫最中心的部分便是月阡山下卓家古宅的旧址所在,而那寝殿也恰恰是当年慕容定祯与卓允嘉相藏回忆的地方。
“皇上睡的很沈,薛大人,请”曾钦格先独自进殿查看了一下,又走出来复禀道。
入夜已深,自前些日子起慕容定祯的睡眠不是很沈稳,薛承远便在香中多加了一些安神药物的分量,如此一来这几日夜里倒是不大易醒了。
薛承远走进殿中,挪开慕容定祯脚下的被褥,借著灯火仔细的查看著。
慕容定祯的腿脚确实因有孕而肿胀,却与平常之时没有什麽不同。
薛承远转头看看身旁的曾钦格,像是再次询问他,是否确定自己所见。
曾钦格看似也十分不解,眉头紧皱,不可置信的摇头。
生怕吵醒了熟睡的慕容定祯,没有人说话,但此刻寝殿中的气氛却异常的诡异而严肃。
公良飞郇明白他们都无法确定方才所说,便指了指慕容定祯的手腕,希望薛承远能从脉象中探寻出痕迹。
可脉象也一切平稳正常。
正巧此时窗外传来了内侍打更的声音,既然慕容定祯的身子并没有变故,薛承远也无意多在寝殿之中停留,几人再一次走了出来。
“钦格,你是否确定自己所见?”
刚刚踏出门槛,薛承远便开口问道。
“老奴服侍皇上这些年,还不至於眼花到如此地步。可……”
曾钦格看上去忧虑重重又极为困惑不解,声音沙哑。
漆黑的夜色里,三人站在寝殿之前。
相隔之间,月阡山静谧而幽冷的夜风无息来去,身旁的火光灵动而缥缈。
“皇上夜里可有说身子不适?”沈默半响,公良飞郇道。
“没有,只是有些疲惫。”
“晚膳进食如何?”
“一切如常。”
薛承远抬头望了望山顶之上渐入迷雾的月华之光,沈声说道:“夜已深,既然皇上现在一切安好,这件事先勿声张。”
“是,奴才明白。”
曾钦格深知薛承远的顾虑,答道。
“明日一早,我会再过来为皇上请脉。皇上如今身子特殊,近身服侍一定要周全小心。”
“是。”
说完,薛承远便和公良飞郇一同向竹轩堂返去。
“这件事……”
公良飞郇对薛承远的了解甚深,看看他的神色便已知方才这件事在他心中大有保留。
“钦格不会无事自扰,我想……”
长廊内,公良飞郇停步看他,清亮的月光将那湛透的眸子映照的更加深邃。
薛承远对视著那沈沈的目光,轻叹了口气。
“既然确有其事,那纵是猜测,也不妨对我说说”公良飞郇道。
薛承远无意对心爱之人有任何隐瞒,更何况他深知公良飞郇对於慕容定祯的忠诚。
“若是我没有猜错,皇上此时体内或许存有隐性的毒素。”
薛承远艰难的把持著自己的担忧,虽未有实据,今夜之事却证明这并不再是毫无凭据的猜测。
但世上难解之事何止千万,纵使是再博古通今也总有识不达力不济的地方。
“而能将这毒素传给皇上的,只有卓允嘉”薛承远道。
第四十三章
就在慕容定祯独自承受著这一切的时候,仍然驻留在郢庭的卓允嘉心中也是乱如荆棘。
“主子,两月前您从南疆特意为皇上定的药材今儿都送到了。”
江桐站在卓允嘉身後禀道。
幽空的书房里,那硬朗的身姿靠在窗边的藤壁上,一坐就是一整日。
“主子……?”
见背对著自己纹丝不动的身影没有反应,江桐又一次道。也在寻思是不是该再说一遍,好让卓允嘉听的清楚,於是上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卓允嘉的身旁。
卓允嘉的目光似乎停留在远处霁空的云霞里,炯亮深沈的黑瞳彷如无底的渊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