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
“生、老、并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佛说八苦,求不得最甚。”楚江开道,“那只消从季亭初周遭的人下手便成了。”略一停顿,楚大人倒是想到一个人,不想何人觉与他心有灵犀至此,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谢洛!”
“日前到周室书院,我便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过分地亲昵了。”何人觉淡然道。
楚大人抚着下巴思考片刻,道,“话是这样说,但是案发那日,谢洛一直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的,没有作案的时间。看来还是得从其他人处着手。”
最有可能下手的凶嫌被排除了,胶着的案情让楚江开感到烦躁,“任慈眉,任慈眉……这到底是什么人?”
何人觉听着他念叨,突地手下一顿,“任慈眉,倒过来念是‘没此人’。”
“啊!”楚江开恍然大悟,“所以她虽付了房钱,却根本没有住过。那箭是从什么地方射入的?”
“也许根本就不是射的呢?”何人觉低声道。
楚江开一愣,望向何人觉,只见他神情认真,俯下头去仔细查看那支箭。箭插在新娘的胸口,几乎穿胸而过,可以想象这一箭的力量之大。
“这支箭的位置不对,箭身是斜着刺入的,箭头朝上,箭翎向下。”何人觉接着说,他将女尸侧过来,楚江开看见了女尸背部有一点银色的箭头。 何人觉又拿了把形状奇异的尺子,那尺子是两把钉在一起的,一横一竖正好呈丁字形。
“这是何物?”楚江开禁不住好奇地问。
“自己做着玩的。”何人觉将尺子横的一端抵住放置尸体的台子,竖的一端横到女尸身上,与箭翎齐平,这样一对比,就很清楚地可以看到箭确实是斜着的。
“只有由下至上发力,箭才会如此,”楚江开端详着那支箭,“新房是平房,并非在楼阁上,所以射箭者只能处于比新娘低的位置,绝对不可能是在好宾客栈射的箭。好宾客栈就是个幌子,果然是‘没此人’啊。”
他说话的时候,何人觉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楚江开继续说,“要造成这样的斜度,难道行凶者比新娘来的矮小不成?如果只是将箭支握在手中行刺的话,就不需要精于射箭了。我得去一趟纪家,你在府里等我,哪儿都不要去。”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楚江开也正好转过头,撞上了何人觉的目光。那是如何温柔的眼神,幽如深潭的瞳孔,仿佛一下子就将楚江开吸入,再也出不来。楚江开情不自禁地凑进,轻轻亲吻一下何人觉的眼角,又重复了一遍,道,“你哪儿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卷六十一 访纪家大人平风波
楚江开从府衙出来直奔向季亭初家中。因出了命案,早在案发时候楚江开已经派人把守,纪家也都搬到距离家不远的一处小院。楚大人到达的时候发现小院中站着几个人,瞧起来略有几分眼熟。
纪老爷一看到楚大人的到来,连忙迎上前,道,“大人啊,您可来了!”
楚江开见他神情急切,便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纪老爷愤愤指着院中几人道,“他们,他们非说小茹是初儿害死了!要初儿偿命!”
楚江开望了过去,其中一人站出来,道,“见过楚大人,在下童霖,是新娘童小茹的哥哥。”
楚江开上下打量一番,见此人颇有气度,眉眼间带着些许愤怒之意,楚江开还未开口,就见纪亭初从屋子里走出来。此时他一身白衣,头发简单地束起,秀气的脸毫无血色,神情略带几分憔悴,显得更加文弱可欺。
他似乎连站着都有些困难,扬声道,“你们不就是要一个可供泄愤的对象吗?我就在这里,把我抓起来送到滨洲府衙去啊,为难我父亲算什么?”说罢身形一晃,好似随时会倒下般。站在他身后的谢洛赶紧扶住他。
谢洛在他耳边低声安抚了几句,因为距离较远,谢洛声音又轻,楚江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谢洛抬眼看到楚江开,连声道,“楚大人!你要亭初一个清白啊!”
楚江开觉得脑袋有点大,只好道,“这件案子尚在调查之中,本官已经查到些许线索,相信不日就会真相大白,你们莫要相争。”说到这里,他停了片刻,才又严肃地说到,“但是案件一日未破,谁都可能是凶嫌,不止是纪亭初,或者谢洛,甚至是同胞兄长。”说着,他又看向童霖。
童霖皱起眉,大声道,“我怎么可能杀害自己的亲妹妹!”
“我也没说你。”楚江开道,“所有人都有嫌疑,也说所有人都有可能不是凶手。我理解你丧妹之痛,但也别忘了纪亭初才丧妻。”
童霖想说什么,却是又不说了,一甩衣袖道,“我们走!”
见他们走出大门。纪老爷松了口气,对楚江开一揖,道,“多谢楚大人解围,请到厅中用茶。”
茶泡上了,楚江开啜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
“楚大人,童小茹的死我们确实都不知道缘故啊,前阵子不是死了好几个吗?我听说都是红衣,利箭穿胸而死,你说小茹是不是也……”
楚江开放下茶盏,见纪老爷话音低了下去,才道,“这事还不好说,不过我今天来是想来问问亭初几个问题的,问完了,说不定结果就出来了。”
众人皆望向纪亭初,纪亭初面无表情,道,“大人请问。”
“有没有谁人钟情于你?非你不嫁之类的,”楚江开顿了顿,“男子也算。”
纪亭初被这么问,不由得脸上一红,道,“没有!”
“你不想一下吗?”
”不用。”纪亭初道,“学生向来专于学业,从没有人钟情于我,也没有钟情于谁。”
楚江开听着他这话,瞄了一眼谢洛,谢洛低着头喝着茶,看不见表情。楚大人也没错过纪亭初话语中的矛盾之处。
“既然没钟情于谁,为何要娶妻?”
纪亭初被问得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道,“朝廷律法并无规定所娶之妻一定要是所爱之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是孝道之本,我娶妻并无不对。倒是大人您,至今孤家寡人,可对得起生你养你父母?”
不想纪亭初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那话语中却是夹枪带棒,反将问题推给楚江开。在一旁的纪老爷连连使眼色给他他也视若无睹。
“我是孤儿。”楚大人道,倒是丝毫不介意纪亭初的无理,“何况我有所爱之人。”
“既有所爱,为何不娶?”
“因为……”楚江开一笑,桃花眼中霎时溢满温柔,“我所爱之人和我一样皆为男子。”
纪老爷手中的茶盏掉落到地上,纪亭初倒抽一口冷气,谢洛抬起眼来,惊讶地看着楚江开。
“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楚江开略得意得看着三人的反应。这事儿要是被何人觉知晓了,估计要敲着他的脑袋骂他幼稚了。他喝了一口茶,道,“接下来还是我问你了。新婚当夜,除了你与童小茹,还有谁进过新房?”
纪亭初缓了缓神,感觉到谢洛抓着他的臂膀的手一紧,有些不以为然,他道,“还有童小茹的陪嫁丫鬟,两个喜娘,媒婆。”他停下来似乎是想了一下,“还有几个孩子,跟进来看热闹的,后来被赶出去了。”
“在你进入新房之后多久新娘就遇害?”
纪亭初低下头,思考片刻,才道,“掀了喜帕,其他人都出去了之后,我因为喝了太多酒嫌热,就让她帮我打开窗,窗才推开,外面飞来一支利箭,‘噗’一下刺在她身上,然后她就倒下去了。”
“你说谎。”楚江开道,他定定地看着纪亭初。纪亭初也毫不畏惧,直视着楚江开的双眼。明明是外表如此文弱淡雅的书生,此时的眼神却锐利得可怕。
“我没有说谎。”纪亭初的话语平淡无波。
“童小茹身上的箭,并不是飞来的。”
纪亭初自嘲地一笑,道,“我怎知,我当时已经醉了,童小茹一下子倒在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把箭,那只能是从天外飞来的。”
确实。在那种情况下,任谁看到都会觉得箭是从外面飞进来的。纪亭初提到了开窗这个细节,行凶者恐怕是在窗外守候,可是,行凶者是如何知道童小茹会去开窗呢?
除非……这一开始就是谋划好的!纪亭初绝对不像外表这般简单。即便是他没有亲手杀害童小茹,那也定是幕后推手之一。关键是另一个人是谁?
当夜谢洛是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并没有作案的时机。
等等。
楚江开想到了那几个跟着新郎准备去闹洞房的孩子,也许他们有看到什么。
卷六十二
楚江开去了纪家的宅子。
案发的当夜这里就已经被封闭起来,现在依然保留着案发时候的样子,窗户上还帖着囍字,大红的灯笼挂在屋檐下,显得无比寂寞。
楚江开走入新房内,红烛已经烧尽,只留下一滩烛泪。地上一滩刺目的红,是当夜新娘流下的血液。楚江开走到婚床边,只见那绣着鸳鸯和并蒂莲的被褥整整齐齐地放着。他想了一下,在床边转了一个圈,回想着纪亭初的话。
“掀了喜帕,其他人都出去了之后,我因为喝了太多酒嫌热,就让她帮我打开窗……”
楚江开慢慢走到窗户边。窗户并没有关,站在窗边放眼看去满园春意盎然。窗棂的油漆似乎是新刷的,摸着还有点沾手,看样子纪家这场婚事也真是够赶的。
楚江开闭上双眼,仔细地回想着每一个细节,案发当夜的情形在他脑海中入走马灯一样浮现。
凶手到底是如何下的手呢?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但是楚江开抓不住。就好像用手去掬起一捧水,无论如何细心不一会儿都会漏光,唯有用一个容器去装,才能将水取来,楚江开现在缺少的就是这个容器。
“大人!”
张小乙的声音传来,楚江开睁开眼,就见他跳进门来,一面大声嚷嚷着,“我把几个小鬼给你找来了!"
楚江开一看,是三五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约莫十一二岁,来了也不知道害怕,好奇地瞪大眼睛挤在门口东张西望。楚江开怕他们进来破坏了案发时的痕迹,赶紧是走了出去,几个小孩儿不约而同“呼啦”退了几步,又用同样好奇又略带敬仰的目光仰望楚大人。
楚大人眯着眼睛笑,端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问道,“纪亭初大婚的那天晚上,你们都跟过来闹洞房了是吗?”
几人小小声地议论了几句,而后其中一个略大一些的孩子出声道,“是的。”
“那还有其他人跟来吗?”
几人又讨论起来,这次讨论得比较久,时不时还伴有几声争议,那略大的孩子皱着眉头背着手,好似小大人一般,对着他们谁,“甭吵,有啥说啥就行啦,青天大老爷是不会冤枉咱们的!”
听到这句“青天大老爷”楚大人真真从头舒服到脚,虽说平时也听着一些人的恭维,可这由稚嫩的孩童说出来,并无半分阿谀奉承的意味,而是带上几分敬畏,实在难让人不开心。
“说得是呢。”楚江开笑得更加亲切和蔼,“如实说就行了,别怕。”
“那晚柱子也一起来了,但是今儿他却没来。我去他家也叫不到人,他阿爹说,今早他就出了门,怕是跑山上野去了。”其中一个孩子说。
“那晚是柱子第一个进到这房间里的。”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