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恨铁不成钢:
“你记挂着他,他可曾管过你的死活?你当初……要不是……要不是……被美色所惑,又怎么会糊涂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可知道,那功夫一旦练了,就没有回头箭,你不能遵循规矩,破了例,自然走火入魔,如今却还逞英雄,难怪他不要你!”
十三是故意将话说重了的,阿东如今只有心如死灰,一无所有,才能背水一战。
阿东不言不语,十三猜他体力真气逆流,虽表面镇定如常,其实已痛彻心扉了。他将阿东的手拿过来,给他把脉,果然如此。
十三也回天乏术,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对阿东道:
“你若还不想死,只能找个僻静地方,将那本秘笈里的东西参透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切忌再急于求成。”
阿东勉强撑住一口气,抹掉了嘴角的血迹,道:
“你说得对,我还不能死。”
十三从袖中拿出两粒墨黑色的药丸,递到阿东手中,道:
“练功若有性命之虞时,立即服下,可暂时封住血脉,保你一命。”至于其他,十三实在是爱莫能助,他看阿东喝了平日的药汤,一言不发睡下之后,才转身离开,去找黎素。
阿北随沈堂主去见凌九重,后者在大殿等待已久,见了是阿北,并不惊诧,只问道:
“不是两个人,怎么就带了他一个来?”
沈堂主向他解释,阿北承认砸毁棋盘的是他,与旁人无关。
凌九重上下打量阿北几眼,道:
“既然你说此事与别人毫无瓜葛,你可否还原昨日的棋局?”
阿北是个粗人,又怎么会为一盘棋费心去记?况且最后两步是他玩笑之举,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如今犯了难,被凌九重阴鸷的双眼一望,更无从下手。
凌九重冷笑道:
“昨日既不是你与阿东对弈,又何来输了棋局,一怒之下砸坏棋盘之说?”
阿北却强自镇定,毕恭毕敬答道:
“属下只是与大哥随意下两局解闷儿,阿北是粗人,只胡乱走了几步,实在记不住了。”
凌九重一开始并不打算打草惊蛇的,但是他心痒难耐,实在等不了,他知道那个人十有八九不在了,前几日白昕也那么说。可是一有蛛丝马迹,他又忍不住要探寻。
万一……万一他还在世上,离自己这么近,凌九重不敢想,仿佛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他来说是甜蜜又致命的酷刑,但他还是找来了阿北,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现在还很难说。
十三去找黎素的时候,天上月亮只剩了个芽儿,微微透出一丝银光,整个大地黑茫茫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听见院子里有人在笑,就像阿东清冷如死灰的屋子里,有人无声地哭一般抓人心肺。他不禁替别人觉得苍凉无谓,西风刮过,卷起了十三的衣角,他抹平了,迈开脚步踏进院子。
不知道裴云奕是怎么闯过重重阻碍,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进入望川宫地界。在枝繁叶茂的合欢树下,夜色无边,他们藏在阴影中,十三远远看到裴云奕双手轻轻伏在黎素身侧,他在他额头上缓缓落下一个吻。
十三不疾不徐道:
“墙内开花墙外香,多情总被无情恼。”
他这一番话前言不搭后语,两个人慢慢起身,黎素不解地望着十三。
后者只是摇了摇头,苦笑道:
“左使,阿北有难,霹雳堂将他捉去见宫主了,还望你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救救他。”
十三如何不知道阿北所受只是皮外伤,真正主仆一场,快要死的是阿东。
但关于阿东,他却只字未提。
次日,黎素将浑身是伤的阿北带了回来。
凌九重有个交换条件,他说,莲花生一行人这几日行至曼陀峰脚下,有个小和尚,叫修缘,在武林大会中曾崭露头角,跟黎素交过手,斩草要除根,凌九重放过阿北一条命,但他要黎素立即去取小和尚的命。
黎素仔细回想,确实有这么个人,当时他旁边,还跟着个哑巴少年,那小和尚眉目间英气蓬勃,怎会与莲花生厮混在一处,甘心同魔教为伍?
不过他管不了这许多,黎素生来就在望川宫,谈不上良善,邪魔外道,坏事当然做了不少,也不差这一二件,当下便答应下来,带着阿北回来了。
十三来看阿北,给他上药,阿北还怪他多事:
“我的命不值钱,那小和尚跟莲花生一道,上回主人便吃了他的亏,如今再去,也没有多少胜算,看来这回必得让大哥同行了。”
“不必,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多嘴!”
阿北抬头一望,黎素正站在门口,面色微愠,他旁边做杂役打扮的,不就是裴云奕那个浪荡子。
阿北急得要从床上滚下来:
“你怎么混进来的,出去,出去!主人被你迷惑,我们兄弟心知肚明,你……你不是好人,我今日要替天行道,将你这……”阿北话才说一半,伤口用力一挣,又裂开了,吸了口气,龇牙咧嘴道:
“将你这淫贼杀了,免得再祸害别人!”
88、第八十八章
阿北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黎素挡了回去,他吃了一掌,撞在床上,又伤心又吃惊,道:
“主人,你竟为了这个男人,对我们出手?”
黎素看到的却不是阿北,他仿佛看到了阿东,但是阿东从不会这样质问他,他要是能问一句,那就好了。
黎素将眼神转向别处,道:
“你若是伤了他,就是与我为敌。”
阿北狠狠锤了木床,道:
“主人,你被他迷惑,在气头上才会说这些伤感情的话,大哥最理智,请主人让大哥同行,也好叫我们放心。”
黎素现在很少会想阿东了,因为他无暇顾及,他的时间被另一个人占得满满当当,不管是刻意还是偶然,他默许了这种状况延续下去,他不要阿东了。
他有时候偶尔想到了他,也不过转瞬即逝,他的心存不下太多人。
他跟阿东在一起时,从没真正开怀笑过,黎素常常患得患失,后来与裴云奕接触久了,才渐渐明白,他付出十分,对方只付出三五分,这样的对比让他有了醍醐灌顶的觉悟,他只恨从前太作践自己。不过他不恨阿东,他会按照原来的计划,助他摆脱望川宫,从今以后的日子,要回到塞外,或者在江湖销声匿迹,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不必了,自有裴公子与我同行,你与阿西身上都有伤,好好在山上养着。”
黎素这趟远门,甚至没有知会阿东,他想着等他回来,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若能成事当然最好,他就可借这个机会,请凌九重解除阿东的奴籍,助他离开望川宫。如果败了,过段时间便想法子寻个由头,叫阿东离开。
黎素下山的时候,天上还隐约有几颗星,月光洒下来,他一身银灰,走在下山的小道上,身边是笑意吟吟的裴云奕。这次回来,他没有好好与阿东见上一面,实际上,从白家庄分开,他已没再正眼看过阿东,他怎会知道,别时容易见时难,再拂面,早已物是人非,无处话凄凉。
黎素到了山脚下,天刚蒙蒙亮,山下三面环水,奇情美景目不暇接,空气中带着微甜的味道,裴云奕伸手给他擦去额头的细汗:
“累了,坐下歇息片刻再走。”
寅时,正是阿东这一日最难熬的时刻,真气逆行,他从梦中醒来,说是梦,却没有情节,反反复复只出现一个人的面容,想念却不能为他减轻哪怕一丝一毫苦痛,他坐起身,闭上眼,勉强运功,想压住丹田中缓缓上升的真气,却又涌出一口血来。
阿东觉得自己的大限之期快到了,他从怀中拿出一条帕子,匆匆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净,他要离开这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他早就给十三留了一封信,叮嘱他,此番自己恐有不测,若果真如此,就将信交给阿北等人,信上交待,阿东是被黎素从死人堆中捡来的,当初族人被灭,他已知何人所为,叫众人不必担心,他此去报仇,事成之后,立即返回。
有十三助他,这个谎一定天衣无缝。
阿东将屋内血迹一滴滴擦干,身上又带了一瓶蚀骨散,这东西曾经用在杨冬儿等人身上,他恨他们冒犯黎素,没想到这回,因果轮回,却要自行解决了。
一想到自己即将在这世上彻底消失,阿东心底竟有一丝解脱之感。
有个地方,除了他没有别人知道,他死在那里,无人发觉,死前撒上蚀骨散,更是万无一失,到时候,黎素见不着他的尸首,也不必平白伤心。
第二日傍晚,阿北闲不住,虽身上有伤,却执意下地来寻阿东,才发现大哥不见了。
众人回想起来,这才发现,阿东这几日几乎足不出户。
“不过一场寒症,大哥怎会如此,现在又不见踪影,这……”
阿西想了想,道:
“会不会是大哥担心主人,便尾随他们去了,一路暗中保护?”
的确是阿东的作风,众人不语,十三心里却十分着急,他知道实情,却不能透露半分,至于那封信,还未到拿出来的时候,或许他……命不该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东悄然离开的第二日,凌九重又再招阿东与阿北,阿北满身是伤,这次没有黎素与阿东的庇佑,他老老实实跪在大殿中,这个壮汉第一回满心凄然,霹雳堂的人再次将他抓来,他不怕,他只怕宫主刑罚太甚,他神智迷乱中将十三供出来,那么个没有内力的可怜人,腿脚不便,没有他经打,只怕几鞭子一挥,就要去见阎王了。
这次凌九重一反常态,他对阿北道:
“你那日与阿东的棋局,很有意思,今日阿东不在,你我下一盘,如何?”
阿北想起大哥,他不辞而别,就算是尾随主人一路保护,也是不合规矩的,望川宫的人,说到底还是要听从凌九重的调遣,他只派了黎素一人外出,阿东大概另有任务,这样一来,大有违抗宫主之意,阿北不敢细想,只看今日凌九重心情不错,不如与他下一局,也好将他注意力引开。
阿北不知凌九重意图,只道,我这样的棋艺,与宫主较量是必输无疑了,也不必刻意让他,这样也好,不会惹他生气。凌九重却怀了别样心思,他不在乎阿东去了哪里,有他在反而不太好办,他性子倔,若真有那么个人,他是绝不会供出一个字来的。阿北却不同,他胸无点墨,这回黎素又不在,几句话一绕,只怕他就交待得干干净净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阿北已满盘皆输,跪在地上,他乱走一气,丢盔弃甲,凌九重起初还能忍,到了后来,不由冷笑:
“那五个子儿,当真是你走的?”
阿北哑然,凌九重又道:
“是阿东,还是黎素教唆你,叫你来骗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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