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宁对此人毫无印象,但是很明显,对方一眼就认出了她。
看到那女子毫不掩饰的敌意,宋云宁低头躲了开。
听到扶春的声音,池应微怔,接着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着扶春猛扑了上去:“姐姐今天好漂亮,有没有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扶春撇撇嘴,嗔道:“夸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做好吃的啊?太让我伤心了。”
“才不是。”池应连连辩解,窝在扶春怀里撒娇道,“我只是顺便问一句撒,你看我们来客人了呢。”
扶春假意才看到宋云宁的样子,很是客气的微笑道:“这漂亮姑娘是谁呀?小应怎么不给姐姐介绍介绍?”
池应从她怀里探出脑袋,挠挠头想了又想,发现实在想不起来客人的名字,便大大方方问道:“这位漂亮姐姐叫什么名字啊?”只一言,就如雷击。傅之觅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一瞬间宋云宁的眼神里徒增了多少伤。
就连一笑婆婆都不忍心再看那一双盛满悲愁的眼睛。
不过很快,宋云宁就收起了所有情绪,面对池应展颜道:“宋云宁,湖州商人。”池应觉得忘了客人名字罪过很大,便离开扶春来到宋云宁身边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臂,甜甜微笑。
扶春此时也行至她身边,在她另一侧的耳边低声说道:“小应现在很快乐,不劳您再来掺一脚。”
宋云宁垂下眼睑,不予应答。
暖泉镇的黄昏很漂亮,温暖的光晕环绕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宋云宁背倚着城门楼,看着远方如刀割般整齐的地平线,喜忧参半。一笑婆婆说,那逆噬确实吞噬了池应的记忆,然后池应本人也借题发挥全然忘了过去。换而言之,这失忆症是可以治好的,就看她愿不愿意恢复过来。
一个江湖人闻风丧胆却单纯善良的杀手,被自己伤得体无完肤,还怎么可能想着去记起那残酷的过往。
池府,后院凉亭。
池应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呆呆地眺望着远方渐渐模糊的晚霞。说不难过是装出来的。每天面对着一堆陌生人,还要假装认识他们的样子,可是谁跟谁根本对不上号。那些人,什么傅之觅什么扶春,还有师父,明明自己都认错了,可是她们还偏要装作若无其事。
敲敲脑袋,池应仰面躺下,东方已经升起一轮圆月。静谧的夜空中星辰寥寥,偶尔天空中飞过落单的鸿雁,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像极了此刻的自己。明明周围一切东西都在,可偏偏让她感觉虚幻得无法接触。
苏苍原来到后院,看到的就是池应躺在石凳上失神无依的样子。这小孩儿,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她的伪装么?
“小应?”苏苍原走近来,轻声唤道。
池应双手撑起上身,摆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晚上好。”
看着她那乖巧可爱的模样,苏苍原也勾起嘴角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这一问让池应的表情刹那间凝固了。
“记不住就说你记不住,你这样天天伪装,累不累?”
池应一撇嘴,莫大的委屈一下子变成眼泪冲了出来。池应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发现无话可说。苏苍原显得比往日温柔而有耐心。她慢慢安抚着池应的情绪,用话语让这个激动的小孩归于平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想看一看你还能坚持多久。其实就算你什么都记不起来我们也不会嫌弃你或者把你丢开,你总是想的太多,想的太坏。不给旁人一点信任。你说你这样累不累?”
池应犹疑了一下,点头。
“你不知道你的过去,甚至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无论你忘记多少,在潜意识里你一直提醒自己努力不让别人嫌恶你,对吗?”
池应怔怔地望着苏苍原,不言不语。
对于一个活了快一百年的老妖婆来说,剖析一个小孩儿的内心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她摸摸池应的脑袋,安慰道:“也许我现在跟你讲的话,过不了一会儿你就同样会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小应,你现在要记住,我,还有那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女人。还有小傅,扶春,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能够记得我们。”
池应抽抽搭搭,再次点头。过了会儿,又问道:“那我叫你什么呢?”
“我啊,也是小应的师父。”苏苍原诡秘一笑,问道,“那你,还知道宋云宁么?”
那双哭的通红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哀伤没有逃过苏苍原的注意。尽管池应矢口否认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但苏苍原心里已经有了底。
“小应,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夜幕低垂,草丛里传来一声声虫鸣,微弱的灯光中苏苍原的侧脸有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池应挪开目光,转向天空中的圆月,略带沮丧的答道:“我没有躲避什么,我只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如果我告诉你明天你曾经爱过的人就要离开,踏向通往死亡的路途,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假装一无所知,若无其事么?”苏苍原抬起池应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缓慢而又认真地说道,“我不管你是真的失忆还是逃避,就算你现在真的记不得,也不要因此让你的后半生坠入痛苦的深渊。”
池应越来越迷糊了。可是她却读懂了苏苍原用眼神传达给她的认真和警告。
虽然与宋云宁接触不多,但前后看来,那个小孩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同样的隐忍倔强,宁愿自己长痛也不愿所爱之人短痛。就算为了这一点,她也要帮一帮那个小家伙。说起来,池应和宋云宁,倒真的像一笑和自己。感情之路多舛呢。
☆、第十五章
皓景国的京都,乃是一座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相较于皓景国另外两座大型城市;这都城显得略有些破旧;然而也因此让积淀了千年的历史底蕴尤为突出。来这里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但方向,都是朝着心底美好的愿望。
就算是寻死的人也不例外。
宋子陵从进入京都城那一刻就被禁卫军盯上了。虽然离别这里多年,但宋子陵对这里的一切依然很熟悉。最后看了几眼这个繁华热闹的城市;宋子陵策马向着偏城奔去。
下马,进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巷道。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数十名身着各种衣服的人就将他团团包围。
唯一一个穿着官服的不是别人,正是宋子陵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属——时安。看官服上的坠饰,如今已是禁卫军里相当于首领级别的人物。印象里,这个叫时安的年轻人很腼腆;入他军营里还不过二十岁。虽然比较年轻,但特别能吃苦,上阵杀敌也很勇敢。宋子陵当年还特别栽培过他。事实上,从现在这个阵势来看,宋子陵的栽培还是很成功的。
除了依稀能辨认出来的轮廓,时安跟印象里那个青涩的年轻人已经是判若两人。如今的时安比之前看起来显得阴鸷冷峻,那双眼睛里除了对敌人的痛恨,完全找不到别的。
时安的佩刀,还是那时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某个部族首领的标志。他推出刀柄,一抹锋芒刺痛了宋子陵的眼。
“等一等。”宋子陵举起手,“我有话要说。”
时安停下动作,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子陵:“叛国之将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没什么好辩解的,只是……”宋子陵微微一笑,“我有东西要交给皇上。”
咔!
时安狠狠地合上刀,沉声道:“套上锁链,带回去。”
宋子陵束手就擒,没有任何反抗。
这件事在这个偌大的京都里面没有起任何波澜。知道宋子陵还活在世上的人不多,知道宋子陵又返回皓景的人更少。燕芜与近熵的探子在京都四处活动,然而毫无线索。宋子陵被隐藏的太深,好像一夜之间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所以宋云宁出现在许朝明面前问他关于父亲宋子陵的事情时,对方一脸的茫然。
“宋将军有来过京都吗?”许朝明皱眉道,“没有什么消息啊。”
宋云宁恍若被雷击过,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无血色。许朝明看的胆战心惊,忙安慰道:“别着急,我去问问我娘亲。”自从当了捕快以后,他就不再和父母住在一起,为了避嫌也是为了行事方便。而这,也让宋云宁逃过了被发现的危险。
许朝明的住处不大,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所以他安排好宋云宁,就起身去尚书府。
尚书府没得到什么消息,许朝明转道去了公主府。
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宋子陵被关押在皇宫密牢,而那天参与抓捕所有探子除了时安,都已经全部被秘密处决。宋子陵手里掌握的东西太重要,以至于成了绝密档案,任何人触之不得。宋子陵提出的条件虽不算苛刻,但皓景皇帝真正付出行动,才发现其实很难。宋子陵要皇帝送一块免死金牌给宋云宁,而皓景这方却找不到宋云宁的人。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来京城。
宋子陵与皓景皇帝僵持,一个要兵法一个要自己的女儿。两方争执到最后,皓景天威被犯,顾不得什么兵书,直接将他丢入皇宫密牢,不管不顾,然后暗中私下寻找宋云宁的下落。因为宋子陵身上并没有兵书,而他又那么宝贝自己的女儿。
于是那东西在哪里,皓景皇帝自以为不言而喻了。
许朝明向宋云宁讲清楚如今的形势,他很清楚自己前未婚妻的决心,也知道跟她讲清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宋云宁执意要去皇宫找她口中的狗皇帝说明白,不仅仅要要回自己的父亲,还要洗清他身上所有的冤屈。
宋家的人,历来倔强固执而又天真,许朝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无论是一厢情愿的宋子陵,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宋云宁,都怀揣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勇气。
封家的人,自从立了皓景王朝,向来遵奉“犯我天威者,虽远必诛”的信条。当今皇帝也不例外。
宋云宁的脚伤尚未痊愈,丢了拐杖走起路来仍是一瘸一拐。就算是这样,她仍是一心一意想进宫面见那个狗皇帝。
“你再等一等,我想办法再打探一下里面的消息,你这样冒冒失失根本进不去。而且就算进去了你又有几分胜算呢?只不过是白白送命而已,再说,你就打算这么放弃池应?”
提到池应,宋云宁灰沉沉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许朝明暗暗一喜,松了口气。他还不知道池应失忆的事情。
宋云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又定格在最初的漠然上:“也许我死了更好吧,池应已经忘了我。所以我已经是无牵无挂的,死了也是无所谓。”
字字句句敲在许朝明心上。许朝明先是一愣,有些不太明白池应忘了她是什么意思。但随即反应过来,宋云宁确实抱了一颗必死之心。不由上前抱住宋云宁,道:“傻瓜,说什么呢。你怎么是无牵无挂的?你死了我怎么办,池应忘了你,可是还有我呢。”
宋云宁凄然一笑:“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就算池应忘了我,我也没办法再跟你在一起。这对你不公平。”
“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样子?”许朝明松开手,有点难以置信的望着宋云宁,“之前的你从来没有这么消沉过,没有这么绝望。你现在的这样子,完全让我接受不了。我希望你坚强起来,像以前那样。你冷静下来想想好吗?不是我不肯带你进宫,那个地方说是龙潭虎穴一点也不夸张。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调查清楚,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