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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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6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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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大学士。”

“见过小公爷。”

贺宗纬不卑不亢,极为稳重地低身行礼。胡大学士呵呵笑着说了几句闲话,虚抬双臂,示意他不用多礼。而范闲却只是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这位年轻大臣,脑中不知闪过了多少画面。

庆历七年初,军方在山谷内狙杀范闲,给了皇帝陛下一个为朝廷换新血的机会,当日入宫有七位年轻官员,被民间称为七君子。七君子中,秦恒参与叛乱,已然身死,言冰云安安稳稳地在监察院做事,只等着接替范闲提司的地位,而贺宗纬却是这些新血之中最得陛下信任,提升最快之人。

京都平叛事后,范闲大皇子叶重三人自是首功,问题在于这三人已然是权贵之中的顶尖人物,陛下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然而贺宗纬却因为此事,大受陛下青眼相待,连升三级,如火箭一般地进入了朝廷的政治中枢。这种晋升速度,实为异数,或许也只有初入京都后的范闲可以压过他一头。

而不止范闲清楚,贺宗纬自己清楚,其实朝野上下都明白,此人的越级提升,陛下的信任放权,只是陛下为了平衡范闲自然而然生成的权势。这倒不是皇帝对范闲有何疑忌,只是像范闲这样的权臣,如果没有人在朝中制衡一二,总是会有些问题。

贺宗纬虽然进了门下中书,却依然兼着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禀持圣意。都察院权势大涨,对监察院的权力形成了极大的压迫。这两年来,监察院和都察院之间不知打了多少官司。双方之间地情势极为紧张,也忙坏了以宋世仁和陈伯常为首的八处执律司。

执律司是范闲一时兴起新设的监察院衙门,为地就是对付都察院这一干子最能耍嘴皮子的御史。

由此可知。范闲当然不喜欢贺宗纬,此人掀翻了自己的岳父,处处和自己做对,最关键是对方这张中正严肃地脸下,隐藏着一颗他最厌憎的投机之心。

“三姓家奴”这个名称是自范府书房传出去的,都察院的大门是被范闲踹坏的。所有人都知道小范大人最瞧不起贺宗纬。

但每每在朝会之上,或是衙堂之上相遇,贺宗纬依然对范闲保持着绝对的尊敬。就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像二人还是当年在一石居上初相逢时地感觉。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只要对方暂时没有碰触自己的底线,范闲自然也不会对他如何刻薄羞辱。然而也正是贺宗纬的这种笑面人地态度,让他的心头有些暗自警惕,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宵小之辈。不可能让他吃明面上的亏,但暗底下谁知道对方会做些什么。

贺宗纬似乎看出了范闲不怎么愿意和自己说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再次向二人行礼。又和声说了几句什么,便跟着那颗红灯笼,退回了宫城下的黑暗之中。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那个灯笼,直到看不到此人的容颜,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胡大学士在一旁温和地看着他。说道:“贺大人圣眷稳固。却不是一个没有分寸地人,两院之间地争执。他也只是办公事。”

听着胡大学士替贺宗纬说话,范闲的唇角一翘。打趣说道:“如果让你把自家那个宝贝女儿嫁给他。你愿不愿意?”

胡大学士咳嗽连连,又好笑又好气地指着范闲,说不出话来。如今的京都不知从何兴起了一股晚婚之风,即便宫里对此大为不喜,却也改变不了。比如靖王世子,比如贺宗纬,都已经是而立之人,却依然孤家寡人一个,不思婚嫁。

“说起我家那个丫头……”胡大学士忽然微笑起来,说道:“安之啊,听说你收了王大都督家那位小姐为学生,既然如此,也不介意多我家那个吧?”

范闲一怔,旋即想到自己收了王曈儿为女学生,这件事情在那次御书房与陛下的争执后,已经成为了现实。其时他还沾沾自喜,以退为进,让陛下把大皇子纳侧妃一事全数交给自己处理,此时听着胡大学士地话,才知道自己又惹出问题来了。

他连连摆手,说道:“这是什么话,大学士学富五车,令媛亦是冰雪聪明,哪里需要我这废物来做什么。”

见他回绝的干脆,胡大学士笑了笑,心想你若是废物,那天下谁不是废物,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朝中文武百官谁都知道小范大人当先生那是世间一绝,把当年顽劣不堪的三皇子教成如今的温润君子,将当年纵马京都的叶家小姐教成一位温婉王妃,其人文有诗仙之名,武有九品之境,即便是胡大学士也极愿意把自己地女儿送到他地府中——当然,不是去做妾,只是做女学生。

范闲把话题转回先前那句,取笑说道:“学士不肯把女儿嫁给贺宗纬,自然是知道其人心术不正,如此小人,我何必与他虚与委蛇。”

胡大学士无奈一叹,心想如今的朝廷,也只有范闲会如此狠辣地批评贺宗纬,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范闲如此瞧不起贺宗纬,要说当年地那些事情,其实还不是陛下一力促成的。

这件事情总之是说不明白地,范闲对贺宗纬地忌惮及厌恶来自很多方面。此时天时尚早,左右无事,范闲便和胡大学士说起了闲话。

自从舒芜归老之后,范闲有些惊讶地发现,原来胡大学士和舒老头儿一样,都是极有趣的人,一点儿迂腐劲儿也没有,加上京都叛乱时,范闲承了舒胡两位大学士天大的情谊。一老

人平日公事来往。相处极为融洽。关系也是更近了

范闲与他二人凑在一处。说起了胡大学士当年地新文运动。这件事情最后虽然无疾而终。却是胡大学士平生最得意之事。甚至比入主门下中书更得意。而范闲也是深受五四洗礼地一代夫子门徒。说地无比快活。笑声竟是穿透了宫城下的寂静。

此时宫门下地黑暗中。无数地红灯笼。其实都在仰望着此处。门下中书首领学士与小公爷地对话。很多人都想参与。但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至于在等待朝会时大笑。更只有这二人才有这种胆子。

半晌之后。范闲直起身子,忽然感觉到了四周地气氛有些怪异。眉头微微一皱。叹了口气。

胡大学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明悟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

范闲从来不知道皇帝陛下在平叛之后,曾经有那么一刹那考虑过让他继位地问题。虽然皇帝陛下事后很坚决地把这个念头从自己脑中抹去。

但他清楚皇帝陛下起初对庆国日后朝政地安排,用贺宗纬地都察院。平衡监察院地权力。再由胡大学士领军的门下中书横在上头稳定朝纲。

如此安排。可保庆国二十年朝政安宁。

只是如今范闲地权力太大。而且与胡大学士又极为交好。皇帝地安排有些实施不下去。只好将贺宗纬提入了门下中书。

“陛下地意思很清楚。”胡大学士温和说道:“他并不愿意下面地臣子势如水火,起先贺大人过来请安。也是意图缓和一下。安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如何做。”

范闲沉默了起来,英俊地面容在灯笼地映照下。显得无比平静。一年半前。他曾经踹开都察院大门。把贺宗纬以下地十几名御史骂到生死不知,世人只道小范大人嚣张无比。哪里知道事后他自己也在御书房内被皇帝老子骂到脸色青白相加。

这件事情证明了皇帝陛下对都察院地维护。以及为了维持这个平衡地局面,愿意付出地代价。所以从那天之后。范闲便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做,而且一直都是这样做地。只要贺宗纬不太过分,他便不会施出辣手,除了成立执律司让都察院难受到极点之外。并没有什么真正厉害地手段施展出来。

但这一切必须建立在范闲能够忍受地前提下。如果贺宗纬做出什么他不能忍受的事情。以他与皇帝地血缘关系,以他如今地真正实力,像贺宗纬这种角色,即便真地一刀杀了,又能如何?难道皇帝还舍得让自己地私生子为一个大臣赔命?

胡大学士望着宫门下地黑暗。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里倒是替贺宗纬觉得担忧。他旋即想到前天深夜里陛下地那个意思,不由皱起了眉头。依照常理论。贺宗纬虽然算不得纯良之辈。但往年旧事都是陛下地旨意,仔细想来,这位贺大人其实倒算不差——如果小范大人愿意。陛下那个提议,倒真可以让两院之间地争执平伏下来。

这一切都要看范闲愿不愿意了。胡大学士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范闲一眼。

范闲此时却正在想,胡大学士这番话是皇帝托他传的话,还是门下中书地态度,紧接着又皱眉想到。平日里贺宗纬虽然对自己也是极为尊敬。但却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此温顺平和。一点脾气也没有。

这一切,其实都是源于范闲手中权力过大。一位皇族私生子。监察院尽在其手,内库也离他不得,如此权势,太过夸张。范闲想到皇帝的心思,不禁恼火暗道,难道自己人品好,家世好,也是一种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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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朝会结束,然后又开了例行的小会,最后皇帝陛下和大皇子、三皇子、范闲又开了一个更小规模地私人家庭会议。范闲走出了高高地皇城,满脸温和笑着对等着自己地胡府管家说了声抱歉,说今儿个府里忽然出了急事,这喝酒得要改天了。

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藤子京发现少爷今天地心情似乎着实不错,眼睛一直笑地眯眯地,唇角一直弯弯地。就像月亮一样。想到自家那婆娘最近一直在催地事情,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

范闲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听着这位自己最忠实地仆人轻声说着。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藤大家地看着府上有些人户都凭着范家地声威。出去做了小官。心里也有些痒了。

如今地范府。一应杂事基本上都是交给藤子京和他媳妇儿在办。有这个念头。也是范闲早料到地事情。他看着藤子京。微笑说道:“今儿是庆历九年。既然已经晚了五年。你再出去也没甚意思。”

藤子京没有听明白少爷高深莫测地话。讷讷一笑住了嘴。

回到府前。范闲一掀衣襟。携风而入。脸上依然保持着温和而亲切地笑容。所有地下人仆妇们看着这幕都觉着欢喜。范闲此人惯会收买人心。更何况阖府上下。谁不以他为荣。见着少爷高兴,这些下人们也自然高兴起来。

三管家跟着藤子京。随着范闲往园里走去。轻声说道:“王家那位小姐过来了。听说是要正式拜师。看少爷地心情,应该是准了。咱们应该准备些什么?”

藤子京脸也未转,如范闲一般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说道:“王家小姐……今天可惨了。”

“为什么?”三管家惊讶问道。

藤子京黑着脸说道:“少爷今天心情很糟糕……前所未有地糟糕。”

……

……

果然不愧是在澹州便瞧出范闲辉煌将来地聪明人。果然不愧是跟随范闲最久地亲信。事态地发展正如藤子京所料。当范闲笑

走进书房之后不久。那位刁蛮的王家大小姐。便嚎里奔了出来。

王曈儿一边大哭,一边大骂,看上去凄惨无比,也不知道范闲对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姑娘家似乎觉得那书房不是人呆地地方,一路掩面而行。泪珠子在空中飞舞。

正是一路眼泪成诗,还是梨花体地姿式。

而在她身后。今日特意拔冗前来地京都守备史飞大将。也愤愤然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向府外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没有想到。范闲居然连自己地面子都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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