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来生换骨换心,换却这身肮脏皮囊,再入三清。
阿紫舔尽夏生肩头鲜血之后,惊异于他的毫不抵抗,抬头望向他。
只见他半睁着眼睛,眼内浮着一片死气灰败。竟是,已绝生念。
“想要就这么死了……你休想!你做梦!”阿紫心头蓦然大骇之下,狠狠攉了他一记耳光,又将他一把推倒在地,愤怒地大声咆哮。
“为何?”夏生垂着头伏在地上,长发披散,声音黯哑,看不出此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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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被问得怔了怔,开始拼命在头脑里寻找着不杀他的理由,终于想出一条,恨声道:“对了,我眼下不杀你……不是顾惜着你,绝对不是!”
杀了他,自己便散去百年修行和人形。却拿什么来迷惑芊红,又靠谁去避三百年一度的天降雷霆?
是的,并非是在顾惜他……只待此番天劫一过,自己绝对要杀了他!
而自己为他劳心费力这么些天,没扳回一程又实在不甘心……在那之前,夏生……我和你,还足够玩一场游戏。
想到这里,狐狸微微眯起漆黑上挑的凤目,望着委顿在地上的夏生,笑的得意。
终于又有理由,和他继续纠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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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几日过去,妖狐每夜仍然会带上一桌偷来的佳肴美味,来到柴房。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不再对夏生进行身体上的索欲强求。
来了,也只是演些趣闻逸事给夏生看。三百年岁月,有太多东西可以讲述。
有时候,夏生别过头去不听不看,或是看着看着睡着了,他也不愠不恼,只是收了法术,然后一笑而过。
不过,他的故事太过吸引。夏生是个少年人,又守着这一片枯地太久,尽管内心抗拒,大部分时候,还是会不声不响一直看下去。
深夜,柴房内的红烛高高燃烧。
夏生对面的空地上,俨然一个小小庭宅。亭台楼阁、假山碧湖、奇花异草……无一不精致到毫厘。其间,更有十几个拇指般大小的人来往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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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随行(15)
小人儿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形态各异。不过,但凡一张嘴,便全是阿紫的声音。
看到借宿的书生和小姐偷情,两人情意绵绵你侬我侬。男方操著阿紫刻意压低的嗓门,女方则是阿紫扭扭捏捏拔尖的声音,夏生再忍不住,噗哧一笑。
“这戏法儿我没学全,也是没办法的事哪。”阿紫见他第一次展露欢颜,大喜过望,连忙凑过去笑道,“这些事情,都是三百年间真实发生过的影像再现。光看还不是整个戏法儿中最好玩的,最妙的是,你可以化身进去,改变整个事情的发展和结局。”
“他们最後……怎样了?”夏生知道眼前所见,全是发生过的真实之後,眉头轻蹙,不由自主地担心起那对不受祝福的偷情男女。
“哦,男的上京赶考求功名後,女的怀上身孕,身子每日沈重,被族长用家法沈塘。男的半月後高中归来,在她坟前吞鸠殉情,最後两人合葬作一处。”阿紫用手捂住嘴,长长打了个呵欠,“说起来,那男的纵和女的合葬,终究还是不能在一起。他是自尽,死後必入地狱,或是化作人间怨魂厉鬼不得超生。而那女子,则应该早早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去投胎喽……”
那些细小的亭台楼阁间,正是夕阳西下的光景。麽指大的小姐操著阿紫尖细的声音,拔下头上的金凤钗、抹去腕上的碧玉镯,赠与心爱的书生,充做助他赴京赶考的盘缠。
眼波眷恋,声声珍重道离别……眼前,明明是活生生的一对情侣即将死别,今生来世永难再聚却不自知,却哪里还是演戏。
夏生的眼角渐渐湿润。就连这对男女说话时别扭的声线,都不再觉得好笑。
“嘿,你若是不忍的话,咱们可以化身进去,改变这结局。”阿紫调笑著,伸手要搭夏生的肩膀,却被他逃也似的避开。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过了,纵是改了这场虚幻,无非欺心,对他们又有何助益?”夏生站起身,走到灶边面朝里躺下,不愿再看。
阿紫听他这麽问,也为之语塞。过了片刻,才又走到他身边笑道:“早知道你是这麽容易伤感的人,就不让你看这悲情戏码了。明儿夜里,我再带出荣华富贵满床笏、白头偕老的过来给你瞧。”
夏生背对著他,再不说话也不动弹。
阿紫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他黑亮柔软的长发,却终於悬在半空,又颓然垂下。
“夏生……我只跟你说一句。芊红仍是处子,我虽采了些她的精气,却并未曾想要误她终身。”
是仅仅想掳获他的心,还是真的怜惜。已经,分不清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开始注重他的感受。
虽说还是不能理解夏生别扭的行为和想法,却学会压抑自己的天性和冲动,尽量去迁就讨好他。
夏生面朝炉灶,紧紧闭上眼睛。身体对外界的感知,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敏锐。
他知道,妖狐就站在他身後。他听到,妖狐化做冷风离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幽幽叹息。
心中对他的恨意,无法抹煞。但这些日子他的迁就讨好,也同样无法忽略。
自幼,夏生便是个别人对他好半分,必以十分相报的孩子。他没办法做到,对别人的付出心安理得。
与其说他恨著。不如说,他开始害怕面对。
害怕继续恨阿紫……更害怕,夜晚期待阿紫来临时的雀跃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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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间半睡半醒地挨到天亮,忽然听到柴门处咯嚓响了一声。
夏生坐起身,看到几名家丁走了进来。
“夫人唤你有事,跟我们走。”
家丁们从地上拽起赤裸著上身的夏生,也不容他披上单衣,没轻没重,呼呼喝喝地推搡著就出了门。
反正只是个不得势的外来主子,连他们这些下人都不如,再怎麽欺负也没人管。
已入秋,屋外不比柴房灶边。夏生上身未著寸缕,冷得轻轻发抖,随著那些家丁们朝丽娘所住的院子走去。
行至半路,有人想起那日夏生房中淫靡色,不自觉地伸出手去,隔著层薄薄布料便去捏夏生的臀。
谁知刚把手放上去,只觉传来一阵剧痛,不禁大叫出声。
再看时,只见手腕上多出五个青紫红肿的指印,骨头竟生生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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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旁边的人连忙询问。
“没、没什麽……昨天赌牌九时跟人争执伤了手,本以为没事……怎料现在忽然疼起来。大夥儿替我告个假,我这就去看大夫。”
看著那人面容扭曲望著自己,满脸恐惧痛楚的一步步後退,夏生心中已经知道是谁所为。
阿紫,就在他的左右。心头不知怎地,忽然安稳踏实下来。
夏生随著家丁们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柳家主母所住的院子。进门之前,却先被看门的丫头拦下:“这是要见夫人,怎好如此不成体统,连件上衣都不给他穿?”
说完,已经动手去扒熟识家丁的外衣,给夏生换上。如此,方带著他进入内宅。
走过一个中等大小的院子,夏生随著那丫头来到厅房,见到了靠在锦榻上,抚摸著怀中白色长毛波斯猫的丽娘。
“问大娘安。”夏生不知叫他来做什麽,心中有些忐忑。但家规礼数,是废不得的,恭恭敬敬朝丽娘一躬到底。
“嗯。”丽娘点了点头,将波斯猫小咪放下,“我唤你来,不为别的……你可知,你父亲为了你的事,如今病重,卧床不起?”
夏生听到这话,只觉心头痛如刀绞,眼中顿时漫上层泪雾。
他虽与柳家亲情浅薄,但柳员外毕竟是他亲生父亲,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老人眼中激动的泪水。
况且,柳员外虽责他罚他,又有些惧内,心里却始终是要他好的。
过了半晌,夏生方低头哽咽道:“儿子不孝。”
“事已至此,你也不须说这话。”丽娘挥挥手,娥眉轻蹙,“找了好几个大夫看,都说是年老体衰加上心病,药石无力。我又托人去庙中扶乩,说是犯了太岁邪气,必要拿婚嫁正红喜事冲冲才好。”
夏生恭恭敬敬地听著,心头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芊红倒是许了人家,却定在明年早春迎娶。老爷,怕等不到那时……眼前能尽孝的,只有也你了。再说,给你早些娶亲,知道了女人的好处,自然可以打消从前那些不好的习气。”丽娘瞟了夏生一眼,唇角勾起个毫无温度的浅笑,“原本,这明媒正娶,应该给你配位高门绣户的小姐。但那一番三媒六聘、合八字算吉时的繁文缛节下来,怕不一年半载,又耽搁不起……不过,柳府的丫头们,好歹也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只要生得标致体面,知进退,懂得做家,知冷著热的,也不会委屈了你,是不是?”
柳员外病倒是真,这扶乩占卜的结果却是她一手编造。
将来夏生总要成亲。若是真娶了名门旺族的小姐,其背後家族势力庞大,必会帮助怂恿夏生来争家产。
如今他既娶了正室,纵使将来想不过,再行纳妾,也不可能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愿意给人做小。
只有让他娶了家养的丫头,日後,方可以无後顾之忧地将家产转给女儿。眼前,正是难逢的良机。
夏生虽不想成婚,却担心著柳员外,心中疼痛焦急难熬,只有哽咽应道:“全凭大娘做主……我、我现在能不能去看望爹爹?”
“放心,大娘必给你拣个模样标致、性情温存的。”丽娘见他应允,心事放下大半,和和气气地应道,“现在还不成……老爷身子弱,万一见到你又生气,再发病的话可该怎麽办好。”
夏生点点头,用手背抹著泪,不再要求什麽。
“看你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想必是在柴房里也受了苦楚。”保全了自己女儿的利益後,丽娘瞧著夏生的模样,开始觉得有些可怜,“再过半月便是佳期,从今天开始,回你原来的卧房去住……大娘会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给你补补。现在大娘还有别的事,回吧。”
“是。”
……
望著夏生离去的高高瘦削背影,丽娘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在柳府丫头中拣个温柔绝色、贤惠知礼的配他。日後分家,也必要再多给些他银钱田产,让他可以宽裕无忧过完下半生才是。
这样想著,心中的不安与愧疚,终於慢慢平息,化做一片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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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心情沈重晦涩地回到卧房後,刚到辰时。有下人给他端了碗热腾腾的雪耳百合汤,便匆匆离去,再不管不顾。
毕竟,谁愿为一个不得势的外来主子费心劳力。只要将主母的吩咐做到,就算尽了本份。
也不知哪房的丫头将来会如此倒霉,被指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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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随行17
下人刚离开夏生的房间,却只见凭空里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将桌面上那碗雪耳百合汤端起。
阿紫是夜间在坟地里修成|人形,是极阴之身,白日里法力骤减。他施展隐身术护佑了夏生一个上午,只累得半死不活。
如今他现出形来,仰起脖子,两三口将雪耳百合汤喝得干干净净后,舔舔湿漉漉的唇,将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边气喘吁吁边怒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连人是圆是扁都没见到,她几句话让你娶亲,你便真娶?!”
“不干你的事。”夏生却转过头去不看他,声音冰冷。
是的……不能再让这妖狐,继续靠近、继续影响自己的生活和心境。
阿紫冲到他面前,扳住他的肩膀,急道:“怎不干我的事?你喜欢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