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
“瑶池仙境中的西院。”粉衣女子面无表情,连语调都没什么起伏。
“……我怎么会在这?……我又是谁?”
“你叫禄景,之前犯了事儿,要上诛仙台,殿下救了你,带你回的这。”
“我……好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之前你受了重伤,昏睡到现在,等你仙力修为恢复了,说不定就都想起来了。你现在只管记着,外面满天庭的人都在捉你,最好别出这个院子,不要害了自己还连累了殿下。”
“那……为什么要救我?”
粉衣女子听了,不禁皱了眉,顿了顿,终是回答,
“殿下说……那是他欠你的。”
然后漠然转身,走了几步,顿了下,似乎想到什么,回过身来补充道,“衣物用品都在那边的柜子里,若是缺什么,找我或者另一个穿绿衫的仙子就好,她叫翠袖,我叫红衫。”,转身,再没作停留。
禄景看着消失在琉璃屏风后的淡粉身影,愣了愣。
那个红衫,他得罪过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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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了?”
“……是”
红衫看着靠坐在床上的人,心下凄然,惨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眶,上好的白绸里衣就像挂在身上一样,空空落落,这哪里还是她们所熟悉的三殿下?!
都是为了那个人,都是为了救他……
七百年前,殿下急急忙忙赶到极东禁地,却只找到了勾陈帝君最后一丝微弱的元神,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是欺君是要受五雷之刑的,却还是冒险瞒着众仙,悄悄将元神带了回来,只带上翠袖和她,找尽借口,躲进这瑶池仙境最最偏僻的地方,以瑶池仙水和蟠桃树浆浸养,辅以自身修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耗尽修为,动摇元神,却终于令其重生。
这些日子,殿下的身子更是越来越差了,仙力消耗过度的迹象正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来。
“他……还好吗?”
“嗯,除了仙力修为还没有恢复,其他一切都好。”
“那……封印可有效,他……可还记得什么?”
“有效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奴婢按殿下的吩咐同他说了,他没有怀疑什么。”
她们知道,禄景是殿下现在还能撑下去的唯一心力,他是殿下的一切,是殿下的命。可是封印毕竟不可能万无一失,外界随便一个对禄景记忆小小的刺激都有可能造成封印的崩解,而且,随着禄景仙力修为的恢复,封印会不会受损谁也不知道。只是禄景恢复成勾陈帝君后又怎么办,他会做什么,殿下又会怎么样……她们谁也不敢想。
“好……那就好……”文枢闭了眼喃喃,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可要奴婢带他过来,殿下你见见?”
文枢一惊之下,倏然睁眼,来见他?这副样子?他还做了那样的事,害他形神聚散,他恨他吧,见了他会不会刺激到封印?
……
“不用,不要让他见到我,他若提到,就说我卧病在床,不希望被人打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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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枢静静靠在榻上,透过窗格看着院中。
院里,禄景正盘腿坐在葱郁的树荫下调息,阳光穿枝透叶斑斑驳驳的照在他身上,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锦带束在脑后任由微风抚乱,双眼微合,额迹一道流文金印自眉间蜿蜒而上,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文枢眼角微弯,勾陈是惯于穿玄衣的,怕影响到封印,于是为他准备的衣裳都是浅色的,从没见他穿过白衣,没想到举手投足间,男儿朗朗,乾坤清明,竟又是一段风流韵味,要是再配上把扇子,搁在凡间,那便叫作翩翩佳公子,活脱脱一个摧花折柳的斯文败类。想到此处,文枢眼里笑意更盛。
他不能去见他,只好每天悄悄在这看上一会,看他好好的,就满足了。
没想到,最后竟变成这样。
原是一心只想着救好了他,就两不相欠,还他平静,还他挚爱。自己,静静离开就好,就当一切不曾发生,这世上再没一个叫文枢的去招他的厌。可是,只是陪在没有意识的他的身边,同他说话,照顾他就让他满足,何况后来等他渐渐恢复了形体,甚至能触碰到他,感受到他的温暖!终究还是不舍了,还是贪心了,竟就把自己和他送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等他把一切都想起来,依他的性子,被这样耍弄,手刃他都不足惜吧!
算了,就让他最后陪陪他吧~算算,自己也没多少时间了,等他想起来,他大概……倒是省却了他动手的麻烦。
文枢淡淡的想着,心底不禁微微苦涩……
见禄景似乎调息完毕,站起身掸了掸衣摆,左右看了看,迈步走开。
这方向……
似乎不是回他的住处?!
文枢不禁坐起身,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却瞧不见那抹白色的身影了。
他要去哪?
难道,是要出去?
文枢恍然记起,禄景那个去向似乎正是通往前院大门的方向。
这会子正不巧,红衫刚好去了西王母那拿药,翠袖刚好去泡茶,身边正好连一个可以去拦的人都没有。
文枢无法,慌忙从榻上起来,出了屋子,准备去寻翠袖,眼见白色下摆正自墙角擦过,来不及细想,只得追了上去。
再转过几道小径,文枢已觉气喘吁吁,放眼望去,周边水榭楼阁,假山嶙峋,哪里还有什么白色身影。
西院位于瑶池仙境中极偏僻的一角,是以仙家极少踏足这附近。禄景只在这附近转转就算了,再前边,人可就多了,随便被哪个宫娥仙童瞧见了,他可是藏也藏不住了……
文枢心下焦急,左右环顾,边向大门方向走去,手上不觉开始捻诀细算。
忽听身后轻响,倏然转身,正见斓纹长衫的男子,环臂依墙,漆黑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在找什么?”
文枢前所未有的慌乱,竟不知如何作答,满脑子都在想,他看到他了,他看到他了……
“三殿下?”
文枢一惊,苍白的脸上又白了几分“你认得我?”连声音都颤抖。
他怎么知道的?他想起来了?
“似乎西院只住了我们几个,身子还这样差的……”
禄景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听了这话的文枢倒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我还在想都是谁每天在屋里盯着我。”
还没松完气的文枢一口哽住,难道……这都是他故意的?他知道?他都知道?!
“那么,三殿下,您放心吧,我不会跑出去瞎转悠的。听说您身子不好,所以,您也不用再劳神费力的在那盯着了。”淡淡瞥了一眼,说完转身准备要走。
他以为他在监视他?!
文枢想拽住他解释,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泛起重重黑影,连忙伸手扶到栏柱稳住身形,想来是刚才捻诀动用了仙力,又走了这半天,现在这样的身子哪禁得住这么折腾,正想出声喊住禄景,却不想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禄景听见动静回过身来,正见着文枢软倒下去,急忙上前将人拖住。轻唤了几声,也不见醒转,复又伸手到他肋下去探,不料大惊失色,之前只奇怪是什么样的症结会让一个天族仙家虚弱至此,却不想竟是仙力枯竭。
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使仙力枯竭至此?
手下渐渐衰竭的内息却容不得他细想,禄景只得一手环住他腰身稳住不住下落的身形,一手自颈后穿过轻抬下巴迫他仰头启唇,顿了顿略犹豫,终是低头缓缓将仙力渡过去。
直到见他脸色微微好转,才松了口抬起头来,但他现在毕竟仙力浅薄,这样一番下来几乎使他脱力,不得不倚靠在墙上,微闭了眼慢慢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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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枢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帐顶,环顾四周,自然看到了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淡绿身影。
眼角瞄到枕边日间束发的白玉簪子,通透无暇,光泽温润,这是那回勾陈送的一堆“小玩意”里的,都是些奇巧的珍品,这件是他最中意的,因为他记得勾陈好像也有支差不多的,只是纹路雕饰不大一样……
不禁自嘲一笑,什么时候尽起得这般幼稚的心思。
“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翠袖发觉到他的动静,慌忙上前。
“禄景呢?”
“在院子里呢。”
“我……怎么回来的?”
“……殿下您昏着在,是禄景带您回来的。殿下您到底怎么会跑出屋子啊?您这样的身子怎么能到处乱跑,您有什么事叫奴婢去啊……你又怎么会跟禄景在一块,是不是他对您……”
“见你冲茶半天也不回来,准备去看看,正好就撞见了……”文枢不得不出声制止住聒噪不住的翠袖,想想觉得这话编得实在是漏洞百出,正想着应该怎么编下去,忽觉体内一股仙气灵动——
心下一惊。
这不是他的!
难道……
文枢忽然神色大变,匆忙下床,外衫都顾不得穿就往外面走。
损掉的修为,虽然可以借由重新修炼以及药石仙草之类的补回来,但其过程之漫长自不言而喻。何况是他这样散尽修为,仙力亏空的,虽然红衫翠袖平时不辞辛苦的为他寻来各种仙草灵药,可是一边补的还不够他一边在亏损的,他只是一直不敢告诉她们。
可是……他现在这样,分明是有人渡了仙气给他!
仙家修行多以吸收日月天地之精华。当然,其中也有一门以气养气之说,即是利用他人仙力辅以修行,修为可达倍增之效。可是这是门很讲究的学问,仙力也不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根据仙家己身修为自有多寡之分,渡气者需小心把握分寸,稍有不慎,仙力耗费过度,那是要伤修为的,所以若不是必要或是关系极特殊的,很少会有仙家以此法修行。
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
想到这里,文枢不禁抬手摸了摸嘴唇。
禄景的唇,是怎样的触感呢?
可惜完全没有印象了……
!!
他在想什么?
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渡气而已!渡气而已啊!
文枢不禁大为自己的邪恶念头愧疚了一番。
远远的瞧见禄景正闭目靠在树下,文枢不由脚步又加快了几分。等到了近前,却见他依然没有动静,不禁慌慌忙蹲下来细瞧,脸色倒是还好,又伸手去探肋下,好在仙力正慢慢恢复,休息个半天应该就没问题了,这会大概是乏了睡着了吧,不禁松了口气。
忽然一抬头,只见禄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瞧着他。
文枢一个激灵,尴尴尬尬地问了一句:“你醒了?”
“从你开始乱摸的时候。”水墨的眸子淡淡瞅了眼犹在他肋下的手。
文枢迅速收了手,眼睛都不知摆哪里,又尴尴尬尬问了一句:“可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禄景语气清淡,而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蹲在身旁这个瘦到近乎单薄的男人,不禁又开口“倒是你,你的仙力修为怎么回事?亏损的厉害。”
文枢垂了眼,不知怎么回答。
禄景也不追问,只慢条斯理的说:“若再不补回来会伤你元神……”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