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赌斗;只为出入不便,曲道难行,若就动手,他这一窝子,老老小小,连
我都扯住,却怎么了?须是这般捽手干,大家才得干净。”三藏点头听信,
只叫:“你跟定我。”行者道:“晓得!晓得!我在你头上。”
师徒们商量定了,三藏才欠起身来,双手扶着那格子,叫道:“娘子,
娘子。”那妖精听见,笑唏唏的跑近跟前道:“妙人哥哥,有甚话说?”三
藏道:“娘子,我出了长安,一路西来,无日不山,无日不水。昨在镇海寺
投宿,偶得伤风重疾,今日出了汗,略才好些;又蒙娘子盛情,携入仙府,
只得坐了这一日,又觉心神不爽。你带我往那里略散散心,耍耍儿去么?”
那妖精十分欢喜道:“妙人哥哥倒有些兴趣。我和你去花园里耍耍。”叫:
“小的们,拿钥匙来开了园门,打扫路径。”众妖都跑去开门收拾。
这妖精开了格子,搀出唐僧。你看那许多小妖,都是油头粉面,嬝娜娉
婷,簇簇拥拥,与唐僧径上花园而去。好和尚!他在这绮罗队里无他故,锦
绣丛中作症聋。若不是这铁打的心肠朝佛去,第二个酒色凡夫也取不得经。
一行都到了花园之外。那妖精俏语低声叫道:“妙人哥哥,这里耍耍,真可
散心释闷。”唐僧与他携手相搀,同入园内,抬头观看,其实好个去处。但
见那:
萦回曲径,纷纷尽点苍苔;窈窕绮窗,处处暗笼绣箔。微风初
动,轻飘飘展开蜀锦吴绫;细雨才收,娇滴滴露出冰肌玉质。日灼鲜
杏,红如仙子晒霓裳;月映芭蕉,青似太真摇羽扇。粉墙四面,万株
杨柳啭黄鹏;闲馆周围,满院海棠飞粉蝶。更看那凝香阁、青蛾阁、
解酲阁、相思阁,层层卷映,朱帘上,钩控虾须;又见那养酸亭、披
素亭、画眉亭、四雨亭,个个峥嵘,华扁上,字书鸟篆。看那浴鹤
池、洗觞池、怡月池、濯缨池,青萍绿藻耀金鳞;又有墨花轩、异箱
①
轩、适趣轩、慕云轩,玉斗琼卮浮绿蚁 。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
石、鹦落石、锦川石,青青栽着虎须蒲;轩阁东西,有木假山、翠屏
山、啸风山、玉芝山,处处丛生凤尾竹。荼架、蔷薇架,近着秋千
架,浑如锦帐罗帏;松柏亭、辛夷亭,对着木香亭,却似碧城绣幙。
芍药栏,牡丹丛,朱朱紫紫斗秾华;夜合台,茉藜槛,岁岁年年生妩
媚。涓涓滴露紫含笑,堪画堪描;艳艳烧空红拂桑,宜题宜赋。论景
②
致,休夸阆苑蓬莱;较芳菲,不数姚黄魏紫 。若到三春闲斗草,园中
只少玉琼花。
长老携着那怪,步赏花园,看不尽的奇葩异卉。行过了许多亭阁,真个是渐
入佳境。忽抬头,到了桃树林边,行者把师父头上一掐,那长老就知。行者
飞在桃树枝儿上,摇身一变,变作个红桃儿,其实红得可爱。长老对妖精
道:“娘子,你这苑内花香,枝头果熟。苑内花香蜂竞采,枝头果熟鸟争
衔。怎么这桃树上果子青红不一,何也?”妖精笑道:“天无阴阳,日月不
明;地无阴阳,草木不生;人无阴阳,不分男女。这桃树上果子,向阳处,
有日色相烘者先熟,故红;背阴处无日者还生,故青:此阴阳之道理也。”
① 绿蚁——酒的别名。初酿的酒上面浮沫如蛆、蚁,所以得名。
② 姚黄魏紫——牡丹的两种品种名。相传由洛阳姚姓和魏仁溥所栽培,故以姓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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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藏道:“谢娘子指教。其实贫僧不知。”即向前伸手摘了个红桃。妖精也
去摘了一个青桃。三藏躬身将红桃奉与妖怪道:“娘子,你爱色,请吃这个
红桃,拿青的来我吃。”妖精真个换了。且暗喜道:“好和尚啊!果是个真
人!一日夫妻未做,却就有这般恩爱也。”那妖精喜喜欢欢的,把唐僧亲
敬。这唐僧把青桃拿过来就吃。那妖精喜相陪,把红桃儿张口便咬。启朱
唇,露银牙,未曾下口,原来孙行者十分性急,毂辘一个跟头,翻入他咽喉
之下,径到肚腹之中。妖精害怕,对三藏道:“长老啊,这个果子利害。怎
么不容咬破,就滚下去了?”三藏道:“娘子,新开园的果子爱吃,所以去
得快了。”妖精道:“未曾吐出核子,他就撺下去了。”三藏道:“娘子意
美情佳,喜吃之甚,所以不及吐核,就下去了。”
行者在他肚里,复了本相。叫声“师父,不要与他答嘴,老孙已得了手
也!”三藏道:“徒弟方便着些。”妖精听见道:“你和那个说话哩?”三
藏道:“和我徒弟孙悟空说话哩。”妖精道:“孙悟空在那里?”三藏道:
“在你肚里哩。却才吃的那个红桃子不是?”妖精慌了道:“罢了,罢了!
这猴头钻在我肚里,我是死也!孙行者!你千方百计的钻在我肚里怎的?”
行者在里边恨道:“也不怎的!只是吃了你的六叶连肝肺,三毛七孔心;五
脏都淘净,弄做个梆子精!”妖精听说,唬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的,把唐
僧抱住道:“长老啊!我只道:
夙世前缘系赤绳,鱼水相和两意浓。
不料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东!
蓝桥水涨难成事,佛庙烟沉嘉会空。
着意一场今又别,何年与你再相逢!”
行者在他肚里听见说时,只怕长老慈心,又被他哄了。便就轮拳跳脚,支架
子,理四平,几乎把个皮袋儿捣破了。那妖精忍不得疼痛,倒在尘埃,半晌
家不敢言语。行者见不言语,想是死了,却把手略松一松。他又回过气来,
叫:“小的们!在那里?”原来那些小妖,自进园门来,各人知趣,都不在
一处,各自去采花斗草,任意随心耍子,让那妖精与唐僧两个自在叙情儿。
忽听得叫,却才都跑将来。又见妖精倒在地上,面容改色,口里哼哼的爬不
动,连忙搀起,围在一处道:“夫人,怎的不好?想是急心疼了?”妖精
道:“不是!不是!你莫要问,我肚里已有了人也!快把这和尚送出去,留
我性命!”那些小妖,真个都来扛抬。行者在肚里叫道:“那个敢抬!要便
是你自家献我师父出去,出到外边,我饶你命!”那怪精没计奈何,只是惜
命之心,急挣起来,把唐僧背在身上,拽开步,往外就走。小妖跟随道:
“老夫人,往那里去?”妖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下金
钩!’把这厮送出去,等我别寻一个头儿罢!”
好妖精,一纵云光,直到洞口。又闻得叮叮当当,兵刃乱响。三藏道:
“徒弟,外面兵器响哩。”行者道:“是八戒揉钯哩。你叫他一声。”三藏
便叫:“八戒!”八戒听见道:“沙和尚!师父出来也!”二人掣开钯杖,
妖精把唐僧驮出。咦!正是:心猿里应降邪怪,土木司门接圣僧。毕竟不知
那妖精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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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心猿识得丹头 姹女还归本性
却说三藏着妖精送出洞外,沙和尚近前问曰:“师父出来,师兄何
在?”八戒道:“他有算计,必定贴换师父出来也。”三藏用手指着妖精
道:“你师兄在他肚里哩。”八戒笑道:“腌脏杀人!在肚里做甚!出来
罢!”行者在里边叫道:“张开口,等我出来!”那怪真个把口张开。行者
①
变得小小的,■在咽喉之内,正欲出来,又恐他无理来咬,即将铁棒取
出,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个枣核钉儿,撑住他的上腭子,把身一纵,
跳出口外,就把铁棒顺手带出,把腰一躬,还是原身法像,举起棒来就打。
那妖精也随手取出两口宝剑,丁当架住。两个在山头上这场好杀:
双舞剑飞当面架,金箍棒起照头来。一个是天生猴属心猿体,一
个是地产精灵姹女骸。他两个,恨冲怀,喜处生仇大会垓。那个要取
元阳成配偶,这个要战纯阴结圣胎。棒举一夭寒雾漫,剑迎满地黑尘
筛。因长老,拜如来,恨苦相争显大才。水火不投母道损,阴阳难合
各分开。两家斗罢多时节,地动山摇树木摧。
八戒见他们赌斗,口里絮絮叨叨,返恨行者。转身对沙僧道:“兄弟,师兄
胡缠!才子在他肚里,轮起拳来,送他一个满肚红,扒开肚皮钻出来,却不
了帐?怎么又从他口里出来;却与他争战,让他这等猖狂!”沙僧道:“正
是。却也亏了师兄深洞中救出师父,返又与妖精厮战。且请师父自家坐着,
我和你各持兵器,助助大哥,打倒妖精去来。”八戒摆手道:“不,不,
不!他有神通,我们不济。”沙僧道:“说那里话!都是大家有益之事。虽
说不济,却也放屁添风。”
那呆子一时兴发,掣了钉钯,叫声“去来!”他两个不顾师父,一拥驾
风赶上。举钉钯,使宝杖,望妖精乱打。那妖精战行者一个已是不能,又见
他二人,怎生抵敌,急回头,抽身就走。行者喝道:“兄弟们赶上!”那妖
精见他们赶得紧,即将右脚上花鞋脱下来,吹口仙气,念个咒语,叫
“变!”即变作本身模样,使两口剑舞将来;将身一幌,化一阵清风,径直
回去。这番也只说战他们不过,顾命而回,岂知又有这般样事!——也是三
藏灾星未退:他到了洞门前牌楼下,却见唐僧在那里独坐,他就近前一把抱
住,抢了行李,咬断缰绳,连人和马,复又摄将进去不题。
且说八戒闪个空,一钯把妖精打落地,乃是一只花鞋。行者看见道:
“你这两个呆子!看着师父罢了,谁要你来帮甚么功!”八戒道:“沙和
尚,如何么!我说莫来。这猴子好的有些夹脑风。我们替他降了妖怪,返落
得他生报怨!”行者道:“在那里降了妖怪!那妖怪昨日与我战时,使了一
个遗鞋计哄了。你们走了,不知师父如何,我们快去看看!”
三人急回来,果然没了师父;连行李、白马一并无踪。慌得个八戒两头
乱跑,沙僧前后跟寻。孙大圣亦心焦性燥。正寻觅处,只见那路旁边斜着軃
半截儿缰绳。他一把拿起,止不住眼中流泪,放声叫道:“师父啊!我去时
辞别人和马,回来只见这些绳!”正是那“见鞍思俊马,滴泪想亲人。”八
戒见他垂泪,忍不住仰天大笑。行者骂道:“你这个夯货!又是要散火
哩!”八戒又笑道:“哥啊,不是这话。师父一定又被妖精摄进洞去了。常
言道: ‘事无三不成。’你进洞两遭了,再进去一遭,管情救出师父来
① ■(guā)——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