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才那麽小,我可舍不得。”
藏起来的少年闻得後一句,不禁抿唇一笑。
但另一边厢,步昊正也不是好打发的。只见他拧眉,脸上表情少有的严肃,道:
“你别忘了,你以前在京城中树敌可不少,单单是当年与小太子那边打对台的那群人就够你好受的了。以前你隐退了也离开了京城,他们当然不在乎。可你现在回来了,虽然不在朝中,但人家要真哪天心情不好看你不顺眼,对付你不就是抬手的事?我在边陲无法保你周全,而且按现在皇上的意思,也无意把我调回京中。可顾青霄却不同,虽然军中不容易升迁,但总比朝中那些弯弯道道少上许多。明年边陲必定有战事,到时只要操作得当,立功升迁是很容易的事,其时让他回来京中任职,保你应该没问题。且能够在军中有人掌兵权,对你始终是好的。”
这次步昊正的话著著实实让顾易扬没了笑,只因他想起,前日在一家玉石店里遇到了此朝户部尚书的大公子,其时他便曾说假意笑言:“……却不知顾大学士何时回到京中,想来是小太子想念,特地召了回来……”
当年户部尚书可是力挺二皇子,只是後来落败,但……一日太子未登基,谁也无法笑到最後不是麽?
“军中的人,不是有大哥吗?”顾易扬皱眉,摇摇头,顿了顿,又加了句,“而且青霄一直读书为的就是考取功名,从军这条路子,对他未免太勉强了。”
事实上,他并不想少年入仕,更不用说从军,他只希望他能够安安稳稳过日子而已。教他读书也只是因为他想,他才教。
因此,顾易扬只能搜刮肚肠勉强说出两个理由。
“顾易扬,你应该知道,你大哥现在的职位算是尽头了。”步昊正说话也不客气,直接就给人家定了性,“而且,正因为你大哥现在京中任职,正好弥补那小孩出去的这段日子的空缺。”
顾易扬闻言失笑,也不怪他失言,斜睨他一眼:“你直接说我大哥有勇无谋得了。”
步昊正也可恶,只耸耸肩,默认了。
奈何顾易扬还真无法反驳。
“你说那小孩一心考取功名,怕偏颇了吧。那小孩也就希望自己能够有能力保……说孝顺也行,孝顺你,最终目的在此,而不是‘功名’二字。如果在军中能够得到官衔,且更容易得到,我相信他不会反对。而且,就我所知,这小孩骨子里可不弱,打架强著呢。”
步昊正最後说的,正是前阵子顾青霄揍中谨的事。
这事就他所知,顾易扬是不知道的,但以顾易扬跟那小孩相处的这些年,不可能不清楚少年骨子里如何。
而恰恰正是因为清楚,顾易扬才犹豫的。
这些年来,顾易扬好不容易才调教得顾青霄性子温和乖顺许多,不再那般容易冲动,若真放他上战场,性子被激起,加上一心想立功,冲锋陷阵自是敢,说不定还当第一个。
一想到少年很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没了,顾易扬心脏不禁一缩,状若难受的轻喘一下。
好一会,顾易扬才擡眼,却是扬起了嘴角,哂笑道:
“我说步昊正,我看你是想太多了,我这种小人物,他们怎麽在乎?而且我已经不在朝中,朝中如何变动也轮不到我这小老百姓说话。他们心情不好,我就躲著呗,他们不至於上门来闹吧。”
见此,步昊正知道顾易扬是铁了心不让顾青霄离他的了。
“你……”
他还想说什麽,却见顾易扬站了起来,便拖著步子往外走,便随口抱怨:
“青霄怎麽拿点吃的也能拿那般久,莫是偷懒了?”
步昊正拧眉。
另一边厢,一直怔怔听著的青霄闻言如梦初醒,迅速转身沿原来走,假装正来的路上。
第二十八章 玩玩?
顾青霄把东西一放,匆匆说了句还有书要念,便走了,只余下顾易扬一副“看吧,我就说他志在从文入仕”的表情得意看步昊正。
步昊正拧了眉。
却不知,待少年回到自己书房後,随手拿著册子,连翻也没翻开,只呆呆看著。
方才的话,虽然他不是听得很明白,可他起码知道,原来他家先生的处境竟然到了不得不开始谋划的地步了。
今年的生辰刚过不久,也便是说,实际他已年满十四,明年便虚岁十五,是志学之年了。
他总以为他还小,时间还很多,考取功名并不急,准备进行的院试只是一次探路,一切还得等三年後的科考,即便三年後无果,可也方十七八。
但现在看来,三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少年曾听说,如此的皇帝已年近七十高龄,随时有可能宾天,太子继位。他并不清楚其中具体的利害关系,可就他听步昊正将军所说的,怕是对他家先生毫无好处,还可能因此受牵连。
该如何办……
顾青霄的手不禁捏紧了书页。
……要不,让那小孩,跟我去?
……明年边陲必定有战事,到时只要操作得当,立功升迁是很容易的事,其时让他回来京中任职,保你应该没问题。
他记得,步将军是这麽说的。
少年放下书,低头看著自己这些年已经养得光滑许多的手,低声喃喃:
“或许……可以试试?”
接下来的几天,少年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书也念不进去,任凭教他的余老、杜老两位先生如何训斥也无所改善。
至於另一边厢,步昊正也是执著的人,自那天提起後,就频繁找上门来,一来便说这事,让顾易扬烦不胜烦,也就顾不上他家小孩子心情了。
直到有一天,顾青霄闯了进来。
其时,顾易扬已经被步昊正烦得几欲抓狂,就差用写满淫词浪调的小册子扔他脸上了,并几度想赶走他。
在他看来,他就是个想来抢他家孩子的家夥。
“我说过了,青霄准备进行院试,很快就会有功名,迟些时候再参加秋闱。”顾易扬按著额际,不耐烦道。
“院试即便过了也便只是个秀才,连俸禄都没有,秋闱……下一次秋闱还差三年後,可人家捏死你也就一会罢了。”
步昊正却如没看见他不耐似的,倒有点越挫越勇的迹象,便越发让人头疼了。
可,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确在关心他。
这也是顾易扬无法狠下心赶走他的原因,最後的结果便是只能又听一次对方的说辞。
“我向你保证,只要两,不,一年,只要一年,我就让他回京。”步昊正先是伸出两个手指,接著看顾易扬双眉皱得堪比小山,又掰下一根,可仍不见舒开,不禁也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我怎麽就不知道你那麽粘那小孩了?早前我看你还可有可无的样子。”
顾易扬不说话,撇撇嘴,嘀咕:
“这不是你逼得紧麽……适得其反不懂麽?”
步昊正耳朵可灵了,自是听见,又是一阵没好气:合著还是他的错?
“好了,我不跟你多说,反正也就你自己说不去,我去问问那小孩——对啊,我怎麽就没想到呢?”步昊正灵机一动,抚掌喜道,说罢便站起来往外走
“诶?!”顾易扬一惊,马上扯住他。
他家小孩心性没人比他清楚了,步昊正一旦说了,也不说详细,只透露一点,顾青霄还不抢著去?
他正要说话:
“你——”
却在此时,顾青霄走了进来。
步昊正自然不放过这机会,不顾顾易扬阻挠,喊:
“嘿,小青霄,你要不要跟叔去边陲玩玩?”
“好。”
顾青霄说这个字的时候神情很严肃,也很认真,明确表现出理解“玩玩”二字其背後的意义。
顾易扬动作一顿,神情怔然。
第二十九章 等我回来
时值春闱将近,有幸进入会试的学子们皆是摩拳擦掌,作最後的努力,誓要杏榜题名,力争进入殿试。
是以京城文人圈中人无不暗暗较著劲,相互交流间火花四溅,就希望在考前便从思想上打到对方。
而与城中的热闹不同,京城外一处亭子,此时正漫著感伤,连吹著的春风也带著些许萧瑟之意。
“步昊正,你答应过我的,一定要保护青霄的周全,他还那麽小,绝对绝对不能上战场!”顾易扬抓住步昊正的手臂,神情严肃。
便是穿著一身胄甲,步昊正仍感受到顾易扬手上少有的用力,不觉笑了:
“军中哪有不上战场的士兵……小——”
然未及说完,顾易扬便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小打小闹也不行!”
步昊正闻言扬起眉,笑笑,点头答应:
“行,我给他安排个閒职总行了吧。”
同时却在心中暗忖:到了战场,可由不得你说不便不。遇到夜袭你怎麽的也得反抗吧?要反抗总得先学如何反抗吧?要学反抗总得参与训练吧?参与训练……有何训练比得上上过战场,挥过刀,浴过血?
而顾易扬认识步昊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自是知道步昊正不是好说话的人,可现下他却没有办法,只好拧眉郑而重之道:
“步昊正,一年,记住,一年後我要你完完整整带他回来。”
步昊正马上肃然,态度很是端正,回:
“绝对!一年後我就给你带一个从没上过战场,却立下累累军功,没缺手没缺脚的少都尉回来!”
顾易扬闻之翻了翻白眼,挥挥手表示步昊正可以走开,他跟他家小孩还有话说。
步昊正撇撇嘴,但还是走开了。
此时,他家小孩仍哭得稀里哗啦的,不见停,顾易扬不觉有点哭笑不得。
事实上他压根儿不稀罕他家小孩得什麽军功获什麽头衔,只是一方面,既然小孩长大了,有自己想法,他便放手,总在羽翼下始终不会长大不是麽;另一方面,则是前阵子两人的争吵,想来青霄是在外面听到了什麽流言导致的,离了京城是非圈,未必不是好事——当然,这也可能说是另一种保护。
现下见他如此,心里也有点堵,脸上却扬起了笑,伸出手指随意抹了下大颗大颗掉下来的泪珠,语含宠溺道:
“先生看小青霄哭得伤心,心里也难过,要不……还是别去了。”
几乎泣不成声的顾青霄马上抬起头,泪水如缺堤般,却快速摇摇头,手紧紧拽住顾易扬的衣袖,抽抽噎噎道:
“不……我,我要去……唔……”
见之,顾易扬一怔,笑容也退了,手覆上顾青霄的脸,细细摸著。
从前只及腰高的孩子,现在已经快赶上自己了,从前总带著稚嫩的脸,现在已经隐隐透著成人的气息了,这眉、这眼、这唇……都将很久很久不会再见到了。
也是到了此时,顾易扬才真正有了顾青霄要离开自己的感觉。
最後,他轻声道:
“好了,别哭了……到了边陲,要听步将军的话,但如果他要你上战场,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去,知道麽?”
末尾几句,特地加重。
只是顾青霄也没明确答应,只霍然抱住顾易扬,以仿佛要揉进骨子里似的力度。
尽管腰间因此微微生痛,但顾易扬却没有反抗,反手抱住他,轻轻拍著。
顾青霄埋首在他颈项间,默默流著泪,泪水沾湿了皮肤,随著春风拂过,带上寒意。
久久,才听见顾青霄道:
“先生……等我回来。”
带著介於少年与成年人声音的沙哑,又夹杂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