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厢,顾易扬却也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不知多少人就等著他出错,揪他小辫子,所以他进归进,在宴会上皇帝面前露过脸後,便问宦官要了些花生零嘴,一壶小酒,自顾自寻了个地,自斟自酌,等著焰火大会开始。
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朝臣不免也少了些规矩,多有贪杯,自然也对皇帝仅喝了几盏便离席兴趣不大。
“先生。”
身後,传来唤声。
顾易扬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旧坐在走廊的矮栏上,靠著石柱,自顾自望著天,小口喝著酒。
这样的冬天,顾易扬几乎酒不离身。
自顾青霄走了之後,没人时时嘘寒问暖,从来漫不经心的顾易扬因此病倒了好几回,後来他发现喝酒不为一种暖身的办法,试了几回就沾上了。
身後的人见他如此,本来兴致高昂的人心往下一沉,抿了抿唇,才走上前,手伸过去就想搭在他的肩上。
然刚碰到,却不知顾易扬有意还是无意,突然站起来,因而被避开了。
他的手不禁握紧拳,神情也阴郁起来。
“先生……连碰都不让我碰吗?”来人低声道。
顾易扬微微侧身,双眼带著雾气,似已微醺,白皙的脸上带著些许红晕。
来人见之,怔了怔。
却只见顾易扬扬起笑,道:
“皇上说的什麽话呢,我只是有点醉了,想站起来醒醒酒罢了。”
话落,便跨下台阶,往院子里信步而行。
皇帝追上前,想扶,却又被避开了,最终只能紧随其後。
二人走至荷花池边。
冬夜的荷花池并没有什麽足以观赏的,但寥寥几片浮萍,趁著如镜的池面,映著月色,不无另一番韵味。
顾易扬手搭在护栏上,静静看著,似看得入迷。
皇帝却是侧脸看著身旁的人,同样专注。
半晌,他垂眼,目光落在那在月光下尤显白皙的手,不自觉,再次伸出手,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
没想,竟没再被避开。
皇帝眼里闪过惊喜,接著看了眼仍旧看著池面不动的顾易扬,才抑著欢喜,手大胆覆在其上。
没有避开,也没有抽出手。
皇帝几乎压抑不住激动,覆著顾易扬的手的手微微用力。
“嘭!”
就在此时,天空一个巨响,接著红光一现,闪出一朵炫目的花。
焰火会开始了。
“嘭!”
“嘭嘭!”
一连好几发的焰火升空,炸开,映得漫天五彩。
顾易扬仰头看著,神情镇静。
而皇帝也随著他的目光往上,笑得开心。
而就在烟花落尽的间隙,顾易扬突然开口:
“皇上,你知道我当初为何离京吗?”
说这话时,顾易扬嘴角轻扬,微微笑著。
可皇帝却怔住了。
当年的事,虽然他其时还小,但也有所耳闻。
当时他年少懵懂,只知自己先生被朝臣排挤,连支持他的势力也隐晦劝他与先生疏远。他自然不愿,可没等他表明心迹,他的老师就辞官离京了。
待他年岁稍长,知道当年朝中传说他与步昊正有染,很是震惊。但对老师的亲近却比什麽都重要,且据他对步昊正的了解,他与先生真有私情的可能性太低。
何况,老师是否真有断袖之癖还是个未知之数。
到了後来,他终於醒悟自己对昔日老师的感情,自然也就把这未知之数当已知之数来想,只想著如何得手罢了。
然而,现在顾易扬的话,却让皇帝愣住了。
当年的事,不管顾易扬因何离京,可流言蜚语绝对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便是与当年还是个正五品将军的步昊正被传,就已足以令朝臣上下埋汰,令其离京,若真与当今皇帝……
历朝不是没有喜好男色的君主,甚至立男宠为妃,可他先生,又岂是能屈身忍辱的主?
而顾易扬此刻提出,便是表明了态度,甚至明了志:
若他执意如此,他便避开;若他强作如此,他便离京。
思及此,原本覆在顾易扬手上的手,便如烫著一般,迅速缩了回来。
只是看顾易扬的眼睛,不觉带著哀求,低声道:
“先生,又何必如此说……我,不再逼你就是了。”
并非不可以,如果他要,大可以直接把人关在宫中,令他能见的,能听的,只有他。
可正如之前他不强迫他重掌官印一般,他不愿意强迫他。
顾易扬侧脸看著他,半晌,才露出宠溺的笑,一如当年对著还带著稚气的他,伸出手,摸摸他的脸,轻声道:
“说什麽混话呢?”
明明与当初再次见面说的话一般,可现下听来,却令皇帝很不是滋味。
第三十九章 受伤
战争永远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受伤,病痛,死亡,是战场上的常事。
即便厉害如步昊正,也有受伤卧床的时候,何况是经验不如他的顾青霄。
在开战後的第八年夏天,由於一次夜袭中敌军太多,顾青霄终於在率军撤退时受了伤。
若不是其护卫营士兵拼死相互,大概这位年轻的将军将就此英年早逝了。然即便如此,顾青霄也受伤不轻。
当他被护送到步昊正所在城池时,浑身浴血。
其他地方都还好,盖因尚有护甲保护,还算皮外伤,但背部却因中途被掀翻了甲胄,敌军落刀又狠,刀刀几入骨,致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即便是见惯大场面的步昊正,察看时脸色也不禁一变。
看了眼半昏迷状态的顾青霄,他也终於有点佩服这小孩了。
若一般人,受此重伤,怕是熬不到到此了。
“能治好吗?”皱眉看著一群随军方技忙进忙出,步昊正忍不住问待在他旁边的士大夫。
眼看一盆盆血红色的水换了又换,无尽头似的,他不禁开始担心。
这一个弄不好,没治好,他真不知道如何跟京中的顾易扬交代。
那士大夫自然也知道情况不妙,额头冒了汗,支吾半晌,才小心翼翼回:
“回将军,顾将军这次受伤颇为严重,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步昊正闻言,双目精光一闪,严厉看著他。
士大夫马上跪下求饶。
步昊正冷哼一声,拂袖,跨步凑到床尾处,看著皱眉昏睡在床的顾青霄。
他也知道此事不能怪随军方技和士大夫,纵是再世华佗,在军中也不能把士兵一一从阴曹地府拉回来,何况是他们。
可顾青霄毕竟与他情分不一般,眼看其痛苦受伤心里总不是滋味。
“啊!这边,快,止血!”
“这里!”
“好,这里!”
……终於,一群随军方技忙至东方既白时,顾青霄身上的伤口终於缝合的缝合,包扎的包扎。
士大夫松了一口气,连忙向步昊正报告:
“将军,目前我等能做的就到此了,馀下就看顾将军了。当然,每日换药和喂药绝不敢怠。”
步昊正点点头,挥退众人,只馀下自己看顾。
他坐在床边,见顾青霄人仍双眉紧锁,忙伸手摸了摸其额头,确定他没发热,提著的心终於放了下来。
但不一会,他就又烦恼上了,只因他不知该不该跟京中的顾易扬说这事。
说吧,怕他担心,不说吧,看情况顾青霄是要一阵子无法给京中顾易扬写信的了,他是迟早会发现不妥的,到时问起才说的话,怕又得惹恼他了。
而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只因其後几日,顾青霄一点也没有苏醒的迹象,连喂药也是强灌下去的。
到了第十天,顾青霄开始出现发热状况,伤口也由於他夜里无意识的翻身而出现迸裂,人迷迷糊糊的,喃喃自语,似受著梦魇的折磨。
到了第十五天,他渐渐处於半昏迷状态,连喂药都难,更不用说灌流食了。
眼看其情况越来越糟糕,步昊正心情也变得烦躁起来。
另一边厢,就在此时,京中的顾易扬终於察觉自家小孩已经很久没给自己去信了。
而当他听闻京中传边陲有一座城池沦陷,我军将士死伤惨重,其中包括一名将军时,几乎拿不稳手中的杯子。
也不知是否是所谓的直觉,顾易扬就是觉得人们口中的将军,就是顾青霄。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顾易扬找上了步府,找到现已在京中任职的步昊豪。他知道,步昊豪与步昊正通信频繁,理应会谈到军中之事。
而步昊豪一见到顾易扬,马上就知道其来意,只因在其兄长的来信中,已经提及顾青霄受伤之事,还特地提到,千万不能让顾易扬知晓。
所以任顾易扬如何询问,步昊豪均以“兄长已一月未曾来信”为藉口作推拒。
可大约他没想到,他的三缄其口更使顾易扬笃定其猜测,心不禁一沉。
从未有的恐慌让顾易扬乱了心。
在回去路上,他步子一转,直往皇宫而去。
第四十章 念
“不准!”
当皇帝听闻顾易扬的来意後,第一句便是如此。
顾易扬一愣,皱眉反问:
“我只是向你借一个御医,并没有向你借兵……护卫我自己就有。”
军中虽然有士大夫和随军方技,然而那些人毕竟不比宫中御医,顾易扬想著这次他家小孩怕是得了大难,因此想著跟皇帝借人。
却没想,皇帝一口就拒绝了。
“我是说,不准你去边陲。”皇帝知顾易扬会错意,沉声重述一遍,神情阴沉得可怖。
这次顾易扬真正愣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脸色也不禁沉下来,道:
“凭什麽?”
皇帝闻言彻底怒了,不单单为他话里的疏离,还为他竟然为了一个连养子都算不上的人想远赴边陲。他快步走上前,手抓住顾易扬的手臂,眼里冒著火光,咬牙切齿道:
“凭我现在是皇帝!”
顾易扬脸色一变。
而皇帝也顾不上了,仍旧续道:
“你知不知道边陲离京城有多远?路途艰辛根本非你所能想像!而且现在边陲开展,已经向内蔓延,你现在去,无疑就是送死!”
顾易扬垂下眼睑,抿著唇,用力掰开他手臂上对方的手,扯了扯嘴角,道:
“这些都不劳皇上您费心,草民自然有办法。既然皇上不愿意借,那就算了。草民不打扰皇上了。”
话落,就挣开他的桎梏,往後退一步。
皇帝还想抓,却在顾易扬突然的一声大喝停了手。
“皇上!”
明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二字,可听来,却把皇帝震住了。
而顾易扬就趁著他愣住的当口,转身迅速走出房门。
回到顾宅,顾易扬马上吩咐人去雇上几个护卫。之所以不用宅里的,是怕他大哥发现,不去找步府,也是同样道理。
接著回房开始收拾东西,克日启程。
而另一边厢,恰好当日步昊豪进宫办事,见著了走出宫外的顾易扬。他见其脸色不对,回府後又回头想找他,却在其宅门口碰见被吩咐去雇人的管事,顺口问了句。管事也没多想,也知其是家中主人好友,也就如实告知了。
步昊豪也是聪明人,前後一想,便猜出个大概,连忙转身往回走,快速修书一封,找人快马加鞭去军中找其兄长。
也幸亏雇几个可靠的高手并不容易,顾易扬也因此耽搁了几天,否则如何快马加鞭也没办法。
这厢,步昊正眼看顾青霄越来越虚弱,正烦躁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