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纳斯不吭声的、从祈月烬面前走过沙发,来到阳台处,“啪”的关上通往阳台的门,又“唰”的扯上窗帘,顿时,室内阴下来一大片。
安纳斯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回头,果然,祈月烬慢慢的收起了纸伞——他果然是得避开阳光,真像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怕光鬼。
将收起的纸伞置于腿上,祈月烬没有向安纳斯表示感谢,只是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纳斯认为他的沉默寡言就是□裸的装腔作势、拿捏格调,不爽的愠怒冲向嘴边——
“祈月。”
直呼其姓、踏入会客室的,是一位清癯修长的青年。
其装束的奇特程度不亚于祈月烬,只见他穿着新竹色的修身长衫,泛青光的长发用青绳束在脑后,扎成一根细细的辫子,发尾缀着青翎毛。他的眼睛也是一种很深的墨绿色,给人妖异的青光滟滟的感觉,安纳斯迅速给他贴上了个标签:竹叶青。
祈月烬冷淡的朝男子投去一眼,不吭声。
男子好像很习惯祈月烬无礼的冷淡,暗含讥讽的一勾嘴角,转目冲安纳斯道:“何不落座?”
安纳斯首先是不想和祈月烬坐在同一条沙发上,其次是不想在气势上输给那条竹叶青,便哼哼一声道:“不用了,我站着。”
男子狭长的墨绿色双眼透出些许玩味的光,他别有用意的凝视祈月烬垂眸的侧脸,笑道:“难怪你会出面。”
随后,男子闲然走向祈月烬对面的沙发,坐下,长衫一掀,长腿交叠,开门见山:“祈月,你明知给不了我想要的,还来此地提要求,是轻视我施哀诉吗?”
☆、Soul LXIII 不见
安纳斯怎么听,怎么觉得竹叶青话中有话。揣摩着他暗光流转的眸子,再看看祈月烬不做应答的沉默模样,安纳斯直觉,这两人的关系有蹊跷。
“打扰了。”此时,女仆端着茶盘进入会客室,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些许。
“······”施哀诉端起红茶杯浅啜一口,在长睫的遮掩下瞧了祈月烬一眼,只见对方还是雕塑般端坐着,浓黑的眼睫下一片漠然的阴影,那副静若处子的样子在某种程度上,让人深感索然无味。
轻荡茶杯,施哀诉清俊的脸庞透出一种刻薄寒凉的气质,他道:“祈月,你在做无用功。”
眼神转向安纳斯,放下茶杯,施哀诉薄凉一笑:“来客,不如同我一会施哀央?”
言罢,施哀诉起身就往会客室外走。
安纳斯很被动的跟上,在经过祈月烬身边时,发现他还是无动于衷、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忍不住狠瞪他一眼,“哼”一声、脚步重重的出了门。
安纳斯倒是没想到,施哀诉浑身上下散发出民国大少的闲散骚气,走起路来却是脚底生风、凌波微步,害得他几乎要跑起来。
在一个走廊拐角,施哀诉猛的停下,埋头赶路的安纳斯“咚”的撞上他的背——在安纳斯骂骂咧咧揉鼻头的时候,直怀疑他是故意的。
安纳斯也算个修长的少年,施哀诉却还比他高出一个头,他嘴角微挑、俯视安纳斯的样子,让某只傲娇立马竖起浑身的刺:“竹叶青,虽然是条蛇,你像坨屎一样蜷在路中央,就太挡路了。”
好端端一个大家族的高层被比作“米田共”,施哀诉却不在意的一笑,悠然道:“可否请教来客,你的鼻子撞上一坨屎,感觉如何?”
安纳斯瞪大眼睛。他终于遇上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是吗,”安纳斯露出标志性的讥嘲表情,机关枪般倾倒毒液,“原来你承认自己是坨屎啊,那就好,需要屎壳螂帮你移一下窝吗?要不然被牛踩成稀巴烂可不太好啊!”
施哀诉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和安纳斯极为类似的冷讽表情,俯视胆大包天嘲弄他的少年。
“我在问你感觉如何,”施哀诉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片刻之间就挑起了安纳斯的下颌,“你请出那些虫兽做烟雾障,又是为何?”
还没人胆敢对安纳斯这么轻佻过,白发少年顿时觉得自己被轻薄了,他一个下勾拳就揍向施哀诉的肚子,却被对方稳稳扣住拳头,下颌也被惩罚性的一掐,“祈月容得下逞口舌之快的竖子,我却不成。你以后,看准了人再说话,谨记祸从口出的道理便是。”
安纳斯还有一只手闲着呢,他刚握成拳头,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央,你要的书,我给你拿来了。”
是那高个儿女子,施哀未的声音。
原来施哀诉领着安纳斯来到了施哀央的房间门口。虽然隔着门,刚才安纳斯和施哀诉的斗嘴,不知里面的人听见没有。
——很明显是没听见了。因为施哀未又说:“你真不去见见他?诉大人可是允许过了。”
施哀诉玩味的俯视安纳斯的表情变化,悄然间,他收回手。
施哀央口不能言,也不知她向施哀未做了什么肢体动作,但听得施哀未道:“不见也好,我去向诉大人汇报,你就呆在房间里吧。”
好像听见了施哀未走向房门的脚步声。施哀诉就看着安纳斯后退两步,一转身便跑走了。
抱起手,施哀诉勾唇笑笑,深邃的眼神转向走出房间的施哀未。
总是白领打扮的精干女性在施哀诉面前深深垂首,低声道:“诉大人。”
“你做得很好。”施哀诉冷笑着望向房间,里面,根本空无一人。
似乎,听见了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身体被抬起、再被放下,终于能够好好的躺着了。
浑身的燥热也得到了缓解,冰凉的手贴上了滚烫的额头,让人不由得像沙漠中久遇甘霖的旅人,万分感激的叹息。
额发好像被拂开,汗水被抹去,来者温和的动作简直不符他一贯的刻薄疏离。
······闻到了什么清新的味道,灼热的鼻息也被缭绕得清凉,似有钢炉在剧烈燃烧的大脑像得到了些许清爽的闲暇似的,平和镇定下来——
莫悱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披着黑色的西服外套,侧卧在洁白会客室内的沙发上。
眨眨眼,眼前是正在翻看报纸的长衫青年。他戴着儒雅的金丝眼镜,那沉着稳重的读报模样,颇有民国大少的贵气范儿。
听见对面人起身的响动,施哀诉也抬起眼来,不咸不淡的道:“祈月,你到底是油尽灯枯了,也学起暮年人,白日里打瞌睡。”
莫悱先是一愣,随后暗道“不妙”。对方把他当作祈月烬了,可真正的祈月烬因为灵力不支,还在沉睡中,这要被拆穿,岂不是害了被当作祈月烬跟班、才能进入施哀家的安纳斯?
只好垂眸,一声不吭。
对方好像还在紧盯着自己看,这让莫悱极为不适。虽然他一看上去,和安纳斯相差无几,都是一副刻薄的寒凉相,但那探索不止、似乎能够穿心的视线,还是让人暗怕。
“精神不济了么,”施哀诉为莫悱的僵硬呆滞找了个理由,合上报纸、置于腿上,道:“你这具身体早已枯朽破败,你却还要继续?”
莫悱不敢抬头。他怕一旦与对方眼神对视,他就会被看个通透。
好在歪打正着,要是祈月烬有回话的意思,施哀诉才吃惊呢。
他又说道:“你的玩心还真是突如其来,怎么就想着找了只野猫供着,还是只扰人安宁的野猫?你终于返璞归真了,还是回光返照?”
莫悱抿唇。听他冷潮又热讽的,怎么有种他就是穿越回民国时期的安纳斯的错觉······一定是错觉,嗯嗯。
视线飘忽一下,发现刚才感到凉快,原来是被脱下了西服外套和紧身背心的缘故。红纸伞就被放在茶几上,自己面前是一杯颜色完美的红茶,看来······烬先生,你和他的关系好像不是那么差嘛。
但是他对着“莫悱”,就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态度了。
所以莫悱低着头,将衣服纸伞一把抓,一声不吭就往外走——在被他抓住狐狸尾巴之前,先溜为妙。
施哀诉冷冷的目送“祈月烬”极为不礼貌的自顾自离开,笑一声,将报纸放于茶几,端起放在“祈月烬”面前的红茶杯,起身就走到阳台上,俯视自己的壮阔庄园。
闲闲的啜饮尚温热的红茶,施哀诉耐心的等待,直到那个红发的人在执事们的陪伴下走出玄关、通过漫长的步道,消失在视野中。
轻晃茶杯,施哀诉若有所思。
祈月竟然会为自家一个小女孩而来,这可违背了他一贯的、置身事外的宗旨。
向自己通报这个消息的巫黎花衣也很反常。那个满心钦慕祈月烬的老女人,为何不惜通风报信、与一贯交恶的施哀家合作,也要逆祈月烬的意?
似乎要从那只张牙舞爪的野猫着手了。能左右祈月烬的人,不管方圆扁丑,都有把他的来龙去脉调查得一清二楚的价值。
将茶杯置于阳台,施哀诉转身回屋。
【你总能让我找到乐子啊,祈月】施哀诉薄凉的冷笑道。
莫悱很努力的扮演祈月烬,却总觉得自己像哪里露馅了,百般不自在。
还好低着头、冷着脸,一声不吭,莫悱还是能做到的,再加上执事们对祈月烬敬畏有加,也不敢主动询问,莫悱终于安安全全的出了施哀家的大门。
施哀家的执事果真训练有素,不仅帮莫悱打开了候在大门外的、巫黎家座驾的门,还在此时才递给莫悱衣物和纸伞——莫悱想着要是不让他们拿东西,说不定就露馅了,这才别别扭扭的接受了服侍。
坐上车,见车窗都关好了,莫悱才敢大松一口气。
等在车上的巫黎双生子知道大吐气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祈月烬,马上凑过来汇报情况外兼询问不休,莫悱被他们的二重唱吵得晕头转向,求助的寻找安纳斯——
“安先生不在吗?”这可奇怪了,执事们明明说安纳斯先离开了啊。他没回车这里吗。
“坏蛋安不肯上车!”“坏蛋安自己走了!”巫黎双生子齐声道,“他不听战争劝!”“他还嫌争战烦!”
莫悱想了想,可能是没接回施哀央,让安纳斯倍感沮丧吧。
但另一方面,莫悱又感到安心:果然,安纳斯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他十分在乎施哀央,果然是面冷心热啊。
“你们知道他往哪里走了吗?”
双生子“唰”的手指车窗前方。
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莫悱只好向双生子借了手机,输入记得滚瓜烂熟的安纳斯的手机号码,发了条短信。
先打电话是十分不妥的,让安纳斯自己冷静一下吧。
但是,车载收音机里传出的天气预报,又打乱了莫悱的小算盘:“本市今晚将出现强降雨天气,预计降雨量会达到十年来最大强度,请各位市民······”
☆、Soul LXIV 雨中
黑云压城,明媚的天色和阳光一起懦弱的退却了,道旁树被强风吹得一面倒,惶惶然抖索着叶子。路人形色匆匆,公交车趟趟客满,都是要往家里赶吧。
安纳斯却漫无目的的走着,银杏叶和白果掉落他的脚边,又马上被风撕碎、撵走,商铺店主纷纷关门闭户,商家招牌上的霓虹灯,今晚是不会亮了。
眼前一暗,远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轰鸣声,脸颊一凉,脚边湿开一个小圆点儿,十年难遇的大雨的初登场,充满了暗藏祸心的矜持。
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