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故事里十恶不赦的风流御医和倾绝天下的白玉天家郎正踏著微薄夜色,并肩走在回家路上。
如今的杜衡举手投足似当年的少年淡然清净,只偶尔眉眼间一抹笑,还是像足了那宫里颠倒众生的杜太医。有点子邪魅,唇角弧度却是温柔。
崇临瞟他一眼,毒舌道:「我的太医长得好,凭著张俊脸便能去脂粉丛中打滚,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知道他还在吃八百年前的干醋,杜衡不禁苦笑连连:「我采了你这朵刺槐已够棘手了,哪敢再惹麻烦。」
都有你这位杜夫人了嘛。
他心中窃喜,牵住了夫人的手。崇临慌忙四望,见没旁人才安下心来。皇子爷面皮极薄,在人前别说拉手,就是身体蹭了一下都要满脸通红。只剩两个人时,却会凑过来挽著他。
更进一步的事崇临极少主动做,都是杜衡揽过他来亲吻抚弄。明明很舒服,那杜夫人乱了气息还要假惺惺一副禁欲模样斥他几句,可一旦逗逗他放开了怀抱,又会怔愣著,马上就发火,真真别扭到不行。
这屋子墙有些薄,原先只他们两人还好,小荻来後,夜里在床上摇晃时崇临都要咬住手背强抑喘息声。他拼命忍耐的样子很可爱,杜衡觉得情趣倍增。但这邪恶的想法若被杜夫人知道了,必定羞愤欲死,所以还是保密的好。
想当初文章锦绣满腹才华,权掌两部令行天下的皇子爷,现下却在乡学里教孩子们读启蒙的诗经段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要他们念书当君子。
杜衡笑他迂腐,要教就该教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让娃儿们早日钓得美人归。崇临却一本正经说什麽名利权势虽如浮云粪土,君子可是能当一辈子的,哪怕落魄君子总也好过得志小人。
杜衡驳他是穷书生的歪理。本来嘛,什麽君子小人,还是怀里抱著心爱的老婆最舒坦了。听到这话崇临不禁噗嗤一声,眉梢眼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的漫开来,直说得告诉小荻以後夥食少加点油,省得吃滑了他的舌头。
小荻来後,家务有人分摊,崇临便抽时间和小动物耍上一会儿。杜衡就在旁边看著,交换几句笑语。这时的崇临,看起来和他学堂的孩子们一般年纪性情。
从没想过他是这麽爱笑的人,唇角弯弯,一对好看的酒窝像是越来越深了,杜衡总忍不住拿手去碰。不似宫里时总一副幽深的眸子,现在崇临的眼睛清亮极了,时而透过眼底能看到浓浓笑意,还映著他的面孔。
两个潘安宋玉一般样貌、长身玉立的男子,就算衣著朴素些,但只是好端端走在街上也如敲锣打鼓招蜂引蝶,到哪都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前後左右或远或近的跟著瞧著。
小县百姓几辈子见过这般标致人物,怕是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了。更别说两人还一个善文一个能医,又俱是年纪轻轻尚未娶亲。县里边大姑娘小姨子就没个人不晓得他们的。若是乘著车子出来,保准不止木瓜,什麽瓜果蔬菜都有人往上投。
当初苏清凌能那麽容易打听到两人落脚处,也全拜了这怎麽也掩藏不住的美貌所赐。当然,见著苏侍郎时那群大姑娘小姨子霎时又萌动的春心就搁置不提了。
她们只能在心里感叹,这好看的人总和好看的人凑一堆儿,也不知人家爹妈怎生生养的。
两人在天气晴好或是微雨蒙蒙、薄雪拢梢头的时候还会到山上清虚观小住两天,并肩看日升月落,给大殿的道爷们上一炷檀香,添一盏灯油。然後对坐笑起,不用说什麽话,光闻著那香味,看著幽明灯火映照下的道尊像,就觉得心里很安泰。
许多过往的事,崇临不知,也不问。现在的幸福如此真实,这就够了。
从前无论发生了什麽,他相信杜衡一定不曾背叛自己,一直在拼命保护自己,隐忍难言的苦楚,在不知道的地方为他遮挡了风雨。
他愿意告诉自己的,他就去知道。他不说的,他便也不用去知道。现在想来,若没有杜衡,他也许早就死了。
杜衡後背有很多当初受刑时留下的笞痕,长长短短深深浅浅,凹凸不平。虽然伤疤随著岁月淡了颜色,但当时淋漓的伤口定是痛不堪言。
觉来过去种种恍如一梦。人就是这般矛盾,明明过得幸福满足,午夜梦回,偶尔还是会被往日噩梦缠绕。
每每他惊醒坐起身来,身旁都会伸过有力的臂膀把他搂回去。睡眼朦胧的人在他唇边印下亲吻,喑哑著嗓子问:「做噩梦睡不著?」
崇临点点头,杜衡就笑起:「什麽梦这麽可怕,有老虎来吃你?放心吧,你的肉太少,要吃也会先拣我吃了去。」
还浸淫在惊悸余韵中,却被他逗笑了,崇临居然也正经回道:「先吃你接下来不还是要吃我?」
「傻瓜,吃我时你赶紧跑啊。」
「呵,说的也是。」是什麽,怎麽可能舍得。
崇临把头深深埋进杜衡颈窝,在安心又熟悉的怀抱中合上双眼。梦里那些狰狞著叫嚣著悲鸣著哀泣著的声音渐渐远去,一室静谧,枕边人的呼吸均匀而温热。
皇宫很冷,但这里是气候湿暖的灵山。往後的岁月,会永远安然、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