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琰怔了怔,惊讶的看着他,他知道,公孙玉一定还会接着说下去。所以他没有急着插话。
“原本我以为我什么都不怕,包括失去亲人,丢掉家产,包括没有阿雪,还有自己的生命。可当我们从湮国走过一趟,当我连呼吸都无法保持正常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害怕失去,我不能没有阿雪……”公孙玉似呆似疯的望着叶琰。
叶琰沉默的宛如石雕一般,只有衣袂纷飞。
“你明白吗?我怕死,我什么都怕……我想抽身而出,可我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什么……”公孙玉痛苦的往后倒去,躺在冰凉的石板上。
风静静的吹,枝桠轻轻地摇晃。
叶琰一直默默地站着,眼神迷茫无光。
良久,公孙玉翻了个身,波动的情绪似已平缓下来,“人前我还得和往常一样,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疯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看着公孙玉良久,叶琰问道。
“因为,生死那一霎,我们是在一起的。”公孙玉凄笑道,“那个时候你没有抛下我不管,我也没有丢下你不顾,至少证明彼此都是可以信任的。”
“如果冷雪要走,陛下是不会阻拦的。”叶琰道。
“可他不愿意。他死也不愿意,如今的他甚至连见我都不愿意见了。我和习大人已经回京将近半个月了。我去找过他很多次,每一次他都避而不见。这更让我觉得害怕,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谈话中,公孙玉的面色已经平静了许多,没有了开始的激烈波动。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若。
“是因为今晚他的忽然到来,让你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叶琰猜测道。
“嗯,一直都避而不见,忽然出现,那诡异的气氛,我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回去后我想了很多,始终没有办法凝下神来,想找一个人谈一谈,可又不知道该找谁……只好来找你。”公孙玉道。
叶琰略微颔首,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带着几分关切的问道,“那说完了,感觉可好些了?”
“好多了,说完了,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思考,不会似疯了般的乱撞。”公孙玉换了个姿势平躺在石板上,两手枕着脑袋,望着夜,明月有些朦胧了,星辰也有些暗淡了。
“那我也可以回去了。”叶琰无情的转过了身,留给公孙玉一个背影。
公孙玉也没有叫住他,闭着眼睛享受着夜的宁静。
第二天,又是很普通的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早朝刚过不久司空镜就亲自来将叶琰接回了宫中。分别的时候欧阳风非要缠着跟去,最后因司空镜不乐意,以帝王的身份胁迫道。所以欧阳风不得不败下阵来,委屈的缩回了头去。
往宫中走了一段路程,叶琰有些怀念的回头看了眼已经消失的府邸,司空镜问道,“如果你当着舍不得,一会儿我便派人将他接到宫中来就是了。”
叶琰拒绝道,“只是觉得他和我小时候有些像。”
“你小时候也这么惹人厌?”司空镜略惊讶的看向叶琰,不敢相信的摇头。
叶琰道,“幼小的年纪,稚嫩的脸庞。一双美丽的眼睛,早早的就染了尘埃,虽然黝黑明亮,但却幽静深远,里面好像永远都藏着不能说的秘密。”
司空镜听着略呆了呆,这确实是他没有感觉到的。叶琰道,“虽然很美,但却不让人喜欢。”
“琰……”司空镜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悲哀,同时这也是无可改变的现实。叶琰倾身依入司空镜的怀,平稳的呼吸落在司空镜的心头。
司空镜将下巴搁在叶琰的头上,低声道,“这一生,我们不会分开的……”
叶琰闭着眼应道,“但愿吧。”虽回答的随和,心里却也乱成了一团,昨夜公孙玉的字字句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黑白棋子落满盘,胜负皆在君之手
一晃几个月便过去了,每一天司空镜都很忙,反倒是叶琰无所事事,每日除了画会儿画,看看风景,弄两首曲子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做了。
偶尔司空镜也会问,琰,你若是觉得无聊或者闷的慌的话可以去城里走走,不用……
叶琰也会不动声色的打断司空镜的话,不用,我喜欢看着你忙。
司空镜听罢笑着看向叶琰,只见叶琰依然端正的坐着,手指拨弄琴弦。日子过得很平静,叶琰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只是面色依然卡白,暗红的眼眸少了许多神色,长发披下挡住了那一道梅枝状的伤疤。
司空镜也从没有提及过伤痕和眼睛的事,他总是喜欢怜爱的抚摸着叶琰脸上的伤和叶琰的眼。轻轻的抚摸着叶琰的伤口和眼好像成了司空镜人生最大的享受,乐此不疲。
热夏的风是燥热的,就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也会满身大汗,阳光更是耀眼,重纱遮挡,阳光依然穿过了细缝,洒在案上。司空镜疲倦的打了个哈欠,放下了手中的笔,起步走到叶琰身边,伸出手将叶琰困在怀里。“今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热。”
“冷雪去了哪里?”叶琰沉思着,好像并没有听到司空镜的话。“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他出去办些事。”司空镜道。
叶琰又道,“那公孙玉呢?”
“他的手受伤了,现在连剑都没有办法拿起,一直在家中休息。”司空镜解释道,将脸往叶琰身上凑近了些,轻柔的呼吸落在叶琰的脖子上,叶琰身子轻轻的颤了颤,有些尴尬的往外挪了挪,脸上泛起微微红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体会变得这么的敏感,只要司空镜一靠近自己,身体就会有反应,而且越来越控制不住。因此,让他对司空镜产生了想要逃避的想法。可偏偏当他离司空镜远上一点的时候又会忍不住的想。甚至在安静的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还会不停的回忆两人交好的画面。这让叶琰觉得十分尴尬。
“怎么了?”司空镜问道。
叶琰索性从司空镜怀中站了起来,掀开纱帘,站在阳光下,白衣泛着朦胧的光晕,将他笼罩的好似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的仙人一般。
“公孙玉伤的这么重,怎没听人提及过?”叶琰道。
“我以为他告诉过你。”司空镜道,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清澈的茶水倒入碧绿色的玉杯中,轻轻摇晃,水中还倒映着司空镜的笑靥。
叶琰回头,正见司空镜对着茶水浅笑,“笑什么?”
“能看着你,真好!”司空镜答非所问。
叶琰脸红的更厉害,身体上的反应好像也更厉害了些。“你先批阅奏章吧,我去看看公孙玉。”
司空镜歉意的道,“记得早些回来,近日都很忙,没办法陪你去。”
“又非小孩,岂是去哪都需要有人陪。”叶琰怨道。虽说两人一直都是朝夕相处,可司空镜却忙得除了睡觉的那两个时辰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时间。
司空镜好像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更忙的时候,连睡觉的两个时辰也没有。叶琰从来不会去翻阅那些奏章,也从来没有人会将国事往叶琰这里报,虽然他拥有与司空镜相同的权力,但他却从不插手任何一件天下之事。除非司空镜亲自开口向他征求意见。
许多时候司空镜也会抱怨,好歹你也挂着与朕平齐的名号,怎的就不帮朕做些事呢,想累死朕呢!
叶琰浅笑着,不说话。
可司空镜也明白,所谓的名号,所谓的权力,这些都成不了叶琰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公孙玉的父亲做的是玉石生意,古董生意,还有些金银用具等,都是些价值很贵的东西。
叶琰站在门口望了望冷清的店,踌躇了会儿才决定走了进去。只见公孙玉依然一袭华丽锦衣,懒散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两腿翘起,搁在另一张矮椅上,展开的折扇搁在脸上,挡住了他美丽的脸庞。
叶琰轻声靠近,拿开挡住公孙玉脸的折扇,在公孙玉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公孙玉厌烦的伸手想要将折扇拿回,继续盖在脸上。叶琰道,“你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听这久违的声音,公孙玉蓦地睁眼,一时有了精神,很快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又蔫了下去,“你怎么来了?皇上没跟着来?”
“他很忙。”叶琰道。
公孙玉坐了起来,招了招手,一个身穿青灰色仆人衣的年轻男子端来了茶水、糕点。
“我还真想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公孙玉笑道,抿了口茶。
叶琰道,“这样的日子很无趣。”
公孙玉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无趣总还是日子,等有趣的时候,连日子都没得过了。”
“一开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只是败家公子一个。”叶琰道。
公孙玉笑了,“是呀,因为他,我去做了暗人,成了司空镜手下最厉害的杀手。”
“已经好久没见到过冷雪了。”
“他不在皇上身边?”公孙玉也有些纳闷。
叶琰道,“他不在,习清阑也不在。习清慕也不在。”
“忽然间,我觉得这个世上只剩下我和他了。可那种日子太宁静了,让我想到了你,今日我才知道你的手受伤了,已经握不了剑了。”叶琰惋惜的哀叹道。
公孙玉竟有些得意,“握不了剑,一样可以杀人。”
“你还想着杀人?”叶琰略微诧异。
“不是我想。”公孙玉又抿了口茶,放下精致的青花茶杯,拿起一快糕点放入了口中,“如果我猜的没错,阿雪和习清阑都去了湮国。习清慕……”
“最近真是安静的可怕。”公孙玉不安的动着身子,“对了……听说去年中秋皇上立了一位清妃。你可见过她?”
“没见过,好像新年刚过她就离宫了。”叶琰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似司空镜那样的男子,别说是一个妃子,三宫六院他都有,若是每一个都要去记,那岂非是要把人累死。
“你来看我,还有别的事吗?”公孙玉问。
叶琰道,“没有。”
“这太阳可真够毒的,我不敢出门,否则我可以带你出去游船。梨姜的京都肯定不比湮国差。”公孙玉试图缓和气氛。
“我还没看过,晚上可以一起出去看看。”叶琰道。
“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我们能做些什么?”公孙玉问。
叶琰想了想,道,“下棋。”
“我不擅长。”公孙玉耸了耸肩。
“不擅长不是不会。”叶琰坚持道。
公孙玉只好答应。
黑白棋子满棋盘,一局棋直到天黑也未结束。望着分不出胜负的局。公孙玉轻蔑的笑了笑,抓过两颗棋子在手里玩,“也不知道是你我的棋艺都太差还是太高超了。怎的一个下午都分不出个胜负来。”
“因为你的棋艺太差了。我没落一子都得告诉你我为何要在此处落下一子,不仅如此,还得提醒你应该在何处落子。这应该算是授艺,不是对弈。”叶琰解释道。
“有吗?我可一直都没听到你有说话。”公孙玉不明的看着叶琰。
叶琰道,“说话不一定要用嘴巴,眼睛和动作,神情,都是可以说话的。”
公孙玉想了会儿,点了点头,“我算是明白了。下了那么久,我每走一步都在你的控制之下。与其说是你在授艺,不如说你是在控制我。”
叶琰道,“并无此意,只当授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