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小陌:“……”
裴旦见苏小陌神情松动,继续道:“再说这都两个多月了,你不想见她,她还想见你呢,你忍心让她在里面一直等?”
苏小陌看了裴旦一眼。
裴旦:“好好,我不跟你去行了吧?你一个人去,想说什么说什么,说我的坏话也行,咒我死都行,我不计较,我心宽着呢,谁叫你心里不痛快呢,你不痛快,我也不痛快。”
吱呀——
厚重的殿门打开,清冷的大殿内长明灯晃着橘色的暖光,安国夫人墨绿的裙角曵在地上,随着她的回头,流苏的凤钗闪着剔透的宝石光泽。
她依旧美丽。
她站起来,快步走到苏小陌面前,托着苏小陌的下巴,往左又往右:“瘦了。”
苏小陌:“啊。”
安国夫人:“太子、不、陛下没喂饱你啊?大陈宫缺银子?”
苏小陌:“怎么可能呢?”
安国夫人:“那你瘦得跟猴子似的,瞧瞧你这尖下巴,啊,还有这突出来的颧骨是怎么回事?在府里这脸可是圆不溜湫的!”
苏小陌卟哧一笑:“娘~”
安国夫人眼睛微红,瞪着苏小陌:“别想混过去。陛下要对你不好,咱们走,不甩他!”
苏小陌搂住安国夫人的胳膊:“你不是嫌我好吃懒做都长胖了吗?这会儿瘦下来又不乐意?”
“呸!”安国夫人啐了一口,“老娘哪里嫌你胖了?一身上下没三两肉!”
苏小陌拉着安国夫人坐下:“府里还好么?”
安国夫人点点头:“陛下赏了许多银子玩物,不过我都没动,原封原地放在库里。”
苏小陌掰了颗花生米递给安国夫人:“开春了。您该做几身新衣裳,府里的下人也要做,还要发点福利下去。那些钱需要用就用吧,陛下既然赏了,也不会有拿回去的道理。”
安国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苏小陌一粒粒地将花生米放在安国夫人的桌前,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你能出城吗?”
安国夫人愣了一下,摇头,用口型道:“有守卫。”
苏小陌冷笑了一下。
安国夫人想了想,道:“不过一定要出城,我也不是没办法。怎么了?”
苏小陌:“能走你就走,那一位……”苏小陌摇了摇头,叹气。
安国夫人:“知道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冯淳就在外面尖着嗓子道:“陛下准备了一桌筵席,都是二位喜欢的菜,请您二位移步吧?”
苏小陌站起来。
安国夫人却没动,冷冷地道:“不劳烦,御用的东西咱老百姓吃不惯。我看我在这里耽误的时候够久了,也不碍陛下的眼了,这便告辞。”
苏小陌扯了扯安国夫人的衣袖,向冯淳笑了一下,低声道:“娘!”
安国夫人瞪了他一眼,扯开袖子走了,经过冯淳身边时,又重重哼了一声。
苏小陌走过去,对冯淳道:“我娘的话,望冯公公别转告陛下。”
冯淳鞠了个躬:“奴才省得。”顿了顿,又道,“转告了奴才讨不着好,小侯爷放心。”
☆、刺龙
安国夫人走后,苏小陌叫人在泰安殿里摆了饭独自吃。因为身体尚未痊愈,饮食也很清淡。
外面庭院树上,不知是什么鸟儿,又高又锐地叫了一声,似要划破人耳膜似的,听得苏小陌心里突了一下,紧接着眼皮狂跳。
他不经意地抬眼,瞟见冯淳竟还在外面:“你怎么在这儿?”
冯淳:“奴才看小候爷吃得好不好。”
苏小陌:“他人呢?”
冯淳迟疑了一下:“正在御书房。”顿了顿又道,“和大臣们商量事情。”
苏小陌左右坐不安稳,放下碗走出殿门。冯淳又问:“小候爷要出去?”
苏小陌:“……”
冯淳:“都这个时辰了,不如歇会儿吧。”
苏小陌脚抬了抬,瞅着冯淳脸色一变,顿时喝道:“什么事瞒着我?”
冯淳:“没、没有啊。”
安国夫人的身影不知为何在苏小陌脑子里闪了一下,苏小陌转身就往御书房走,还没走三步就被冯淳拦住了。
冯淳:“小候爷,陛下让您好生歇着。”
苏小陌冷笑了一下:“冯淳,你自个儿掂量掂量,我如果成心,弄不弄得死你。”
冯淳拦他的手抖了一下。
“不错,你是看着陛下长起来的。可你心里也清楚,自个儿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少。这宫里能混到你这样的人不多,眼看着掌印太监的位子就要到手了,犯不着跟我过不去不是吗?”
冯淳脸色发白:“小候爷的放折煞奴才了,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挡候爷的道。”说着撤回了手臂,“奴才只想提醒王爷一句,陛下纵有千错万错,他心里有你。”
苏小陌皱了皱眉,抬脚走到月拱门时,听见后面砰地一声闷响,转头看见冯淳居然自己撞到树上,脑门上磨破好大一块皮。
“你这是为何?”
冯淳捂着伤口,疼得呲牙裂嘴:“您还是快走吧,迟了怕来不及了。”
这话说得苏小陌一愣,紧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飞一样往御书房跑。一路上的青砖地白花花地晃得人眼花,玉阶上的石龙雕刻得栩栩如生,御书房前的两根朱红柱子上各自缠绕着一条金黄色的飞龙。
苏小陌推开御书房大门时听见安国夫人凄厉地喊着:“你爹害死了我男人,你又来害我儿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安国夫人被太监们压在地上,强行地灌着一碗烫药。
他推开门的时候,裴旦穿着藏青色便服懒懒地坐在明黄缎子的桌子后面,束着紫金冠,面色清冷。
“娘!”他喊了一声,跑过去推开灌药的太监。太监手里的碗掉下来,咣当一声砸在金砖上,只溅出了少量的药渣子。
苏小陌嗅着浓浓的药味,看见安国夫人一咳一咳地正吐出来一汩一汩的黑色药汁,心就跟被绑了石头一样地沉下去。
他蹲下来,有点不敢面对接下去的场景:“娘。”
安国夫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睁开了眼睛,眼神很痛苦,却忍着朝他笑了一下。后来大约是太痛了,她皱起了眉头捂住脖子,呜呜地叫唤。
苏小陌不知所措地看着安国夫人捂着脖子疼着全身都缩到一起去的样子,一种巨大的恐惧与绝望袭击了他。
他一直不认为事情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一直认为他有能力保护他在乎的人。可是事到如今,现实就像刮了他狠狠的一个耳刮子,他要保护的那些人,他一个都没保护到!
他抬起头,看见明黄缎子后的裴旦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眼神又惊又惧。裴旦张了嘴似乎说了什么,可是他觉得他听不见。
他娘动了两下渐渐地不再动了,他也不敢伸手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旦挥了挥手。
太监们架起了安国夫人往外拖。
苏小陌忽然就站了起来,抱住了安国夫人的身体:“滚开!”鼻子一酸,眼泪就跟失了闸的洪水一样涌出来。
他娘说了:“儿子,我知道你不喜欢你舅舅,可他毕竟是你舅舅、你娘唯一的胞亲。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去找太子吧。”
他娘还说了:“瘦得跟猴子似的,瞧瞧你这尖下巴,啊,还有这突出来的颧骨是怎么回事?在府里这脸可是圆不溜湫的!”
他娘又说:“陛下要对你不好,咱们走,不甩他!”
在他娘的心里,排位是这样的:舅舅一家、他爹、他,他排在第一。她一直很疼他,对他那么好,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给他,恨不得将所有所有都放在他的面前。她不应该这样死,不应该被他害死。
“娘——”苏小陌号啕着,感觉到一双手抱住了自己,要将自己拖开。
他挣扎着,可是背后的人力气好大,一直一直在把他往后拖。他的手一分分地离开了他娘的身体。
他转过头,对上了裴旦黑黝黝的瞳仁,深不见底。
他一时间很恨。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这个人不是吗?
从小到大,他甚至曾经很关心很保护过这个人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一直在逼他?
逼他的身子,逼他的心,如今,就连他最亲的人,也要逼死吗?
手无意识地去拘娘的身体,忽然就摸到了尖尖硬硬的东西,想也不想地抽出来,反身就是一送。
呲——
仿佛有布料被割开的闷响,接着手中遇到一股阻力。可是他是那么恨,恨到只想将这个东西往前送,叫眼前这个人疼。
他疼,他要叫这个人更疼!
裴旦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曾经那么保护自己的人,自己那么喜欢的人,放在心窝上的人,怎么会伤害自己呢?
凤头簪深入肌肤,那份痛似乎也通过皮肉传到了脑子里,疼得那么鲜明!鲜血从里面透到外面,染红了藏青色的便衫。
苏小陌还是恨恨的模样,裴旦也是呆呆的模样,时间就仿佛一刹那定格在那里。直到捂着额头、手上还流着血的冯淳三分真疼七分假痛地进来,看见簪子扎在裴旦胸口“啊”的一声惊叫:
“护架、护架!”
十数名朱衣金刀的御前侍卫鱼贯而入,殿内一时杀气腾腾。
苏小陌忽然抽回了手,同时凤头簪亦掉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地看着裴旦,咬咬牙跪下来:“臣弑君、有罪,请赐臣一死。”
裴旦要不是被冯淳扶着就会直接倒下去了。他头一次这么虚弱,感觉天地都好像要塌了似的。胸口一抽一抽地疼,疼得恨不得将心掏出来。
他觉得他还是要说什么的,不然会憋死的。
“死?”他的语气很轻,“有那么容易么?”
冯淳扶着皇帝,一边使着眼色打着口型叫小太监传御医,一边扶着皇帝坐下。皇帝的伤口一直往外流着血,幸好血流得也不多,冯淳捂着,听见皇帝的声音透着的那抹子凄凉:
“你刺朕。你为了你娘刺朕,所以,朕在你心里,不如你娘重要,是么?”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等回答,可是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居然也不执着,径自说了下去,“朕不明白。朕也有母后,她因为……死了,朕也不恨你。朕觉得所有人都不比你重要,为什么、为什么……”
胸口疼得快要了他的命。他是天子,他应该无坚不摧,这样软弱的人,不是他!
一下子就觉得很累,累到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他挥了挥手,闭上眼睛。
冯淳会意,叫人全部都出去了。
苏小陌被侍卫们压着带了出去,亦十分沉默。
冯淳见人都走了,才道:“陛下,葛虹在门外。”
皇帝没有动。
冯淳:“陛下是天子,是万民的指望,身子可不能坏呀。”
皇帝睁开眼,看着冯淳。似乎是太痛了,痛到他不知道怎么排解,只得盯着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臣,却忽然反念一想:蔫知以后,他不会伤害自己?登时心肠一铁,真正如铜墙铁壁一般:“不是叫你看着人吗?”
冯淳卟咚一声跪下:“奴才、奴才……”
皇帝盯着冯淳脑门上那处伤:“伤是他弄的?”
冯淳:“是……是……”
皇帝忽然就冷笑了一声,接着越笑越大声,笑到后面,已是弯了腰,牵动了伤口才微微直了直身:“朕的身边都是骗子。”
冯淳大骇:“奴才该死!陛下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