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川川给自己点燃烟,然后掏出另外一根递给叶诚。
叶诚接过烟,问:“你看到她身上的紫斑了吗?”
“看到了,皮下出血而已。”郑川川的结论跟其他人一样。
“像不像尸斑?”叶诚观察着他的表情。
“尸斑?”郑川川笑出声,“尸斑长在大活人身上?”
叶诚握着双手,沉默了一会,说:“我看像。”
“叶医生,你想多了。”郑川川冷冷淡淡,把病历放回柜子里。
叶诚闷闷地坐着,总想找点话题聊,但郑川川不跟他说话,自顾收拾东西。
叶诚憋了片刻,告辞离开。
郑川川偷偷看过去,正好与小男孩的视线撞在一起。
叶诚吃饭的时候魂不守舍,排骨没夹稳,掉在了桌子上。
小男孩重新夹了块给叶诚,叶诚嚼着排骨,忽然冒出一句:“那病历有问题。”
“哦。”小男孩给叶诚夹青菜。
叶诚叼着一嘴的菜,说:“内脏破裂可以缝补,但碎了,这个内脏就完全废了。”
陈国旗与叶诚一起,不可能不知道,Hannah的内脏几乎全烂光了,再补也没法恢复。
然而照的透视片中,Hannah的内脏完好,完全看不出缺失。
这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那你要把病历改回去吗?”小男孩问。
叶诚端着碗不吭声。
小男孩夹起一块猪肝送进叶诚嘴里。
“爸爸,这份病历不是很好吗?”小男孩说,“为什么要改呢?”
“Hannah应该早死了。”叶诚抬起头,对上小男孩的视线,“她应该在手术那天晚上就……但为什么还活着呢?”
Hannah的事情在新闻上频频播出,她活得健健康康,大家都能看得见。
若是叶诚改了病历,反而显得荒谬了。
“她身上有瘢痕吗?”小男孩问。
“有。”
“一摁一个坑?”
叶诚笑着敲他:“哪里敢摁呀!”
小男孩捂着脑袋,噘嘴道:“跟你的一样?”
“对。”叶诚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早就死了?跟胡二一样?”
叶诚点头。
“那你呢?”小男孩问。
“!!!”叶诚脑子里咔嚓一声电闪雷鸣。
妈呀!他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噢天呐!!!”叶诚捂脸哀嚎,被自己深深雷了一把,“难道我也变成尸体了???”
他还没成家立业,媳妇儿还没娶,如今无端端发现自己挂掉了,叶诚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脱下裤子,掰着大腿看瘢痕,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瘢痕的颜色淡了些,面积也小了一圈。
小男孩戳了戳,没有坑。
叶诚又扒开领子叫他看,小男孩索性找来镜子让叶诚自己看。
脖子下方的瘢痕扩大了,与大腿上的比起来,颜色变得更深,仿佛一摁就会冒出黑汁似的……
夜晚的湖边静悄悄,叶诚和小男孩坐在椅子上,这一坐就坐了一个多小时,叶诚实在忍不住了,走到湖边蹲着,朝水面喊:“喂——我来了——”
不远处驶来一艘鸭子船,上面传来一对情侣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叶诚等鸭子船远去了,才又轻声喊:“虫子——虫子——”
湖边映着彩灯,五彩缤纷,叶诚望着湖,拿不准大虫子到底听不听得见。
话说虫子有耳朵吗?
“用这个。”小男孩递给叶诚一袋子菜,这是他们吃剩的,排骨菜叶什么都有。
叶诚拿出个排骨往湖里丢,鱼儿们开心坏了,纷纷朝排骨游去。
叶诚又丢出几块,边丢边喊:“虫子——虫子——”
远远地传来一声喝:“喂!那边的,干什么呢?!”
叶诚转头一看,啊呀,管理处的人来了!
“不好!快跑!”叶诚话音才落,只感到后背一沉,小男孩三两下爬到叶诚背上。
“湖里不准喂食!喂!别跑!交罚款啊!”管理处的人气急败地在后面追。
一根触须围观得津津有味,见他们跑远了,才缓缓地沉入水中。
叶诚背着儿子拔腿狂奔,一头冲进林子,扶着树呼呼直喘,他才吃饭没多久,这跑一路的,都快要吐了。
小男孩夹腿,拍叶诚:“爸爸冲啊!驾!驾!”
“骑马呢这是?!”
“这是负重练习!”小男孩使劲儿夹腿,“爸爸得多多锻炼!乖,快跑!”
“哼!”叶诚偏不跑。
管理处的人追进林子:“你别跑!站住!”
叶诚又开始撒腿狂奔。
管理处的人大嗓门喊了一路,巡逻的警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拿着警棍追上来。
叶诚在林子里两眼一抹黑,左拐右拐,拐到他自己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回过头,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一群放养的鸡发现入侵者,咯咯叫着朝叶诚冲来,叶诚只好继续逃,最终被一群鸡赶到了湖边,几只一脸凶相的大公鸡还远远地喔喔恐吓他。
叶诚一身凌乱,气喘吁吁地缩在角落,小男孩跑出去,带回来一瓶矿泉水。
“哪买的?”叶诚好奇。
“那边有小卖部。”小男孩拨开灌木丛,小卖部的光透了进来,湖边停着一堆鸭子船,原来不知不觉,跑到了出租鸭子船的地方。
叶诚趴在灌木丛里看了好一会,确定没有追兵后,才跑出去买了票,跟小男孩一起坐上船。
叶诚瘫在座位上,彻底不想动了,小男孩猫在座位底下,使劲儿踩踏板。
对面有艘鸭子船慢悠悠地滑过来,两艘船错身而过时,叶诚惊喜地喊:“虞清!梁濂!”
梁濂转过头,见是叶诚,咧嘴笑了,控制着鸭子船转过方向,与叶诚的船并排同行。
“那么巧,出来玩啊?”梁濂问。
“出来逛逛。”叶诚的视线落到虞清那儿,虞清闭着眼斜斜靠在梁濂的肩上。
“他喝多了,正睡着呢。”梁濂说话的时候,嘴里喷着浓浓的酒气,熏得叶诚皱了皱眉。
“喝酒伤身,过量不好。”叶诚说,“回去喝点浓茶,或者吃点萝卜,解酒。”
“嗯,知道啦,嗝!”梁濂酒劲上脑,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叶诚哭笑不得:“你们这是怎么搞的啊?喝酒还开船,不怕晕了掉湖里吗?”
“虞清心情不好,陪他散散心。”梁濂喷出口烟,望向叶诚,“我们撤队了。”
“什么?车队?”叶诚没听懂。
梁濂苦笑:“我们不能再查医院的案子了,上头下了命令,停止调查。”
“怎么会这样?!”叶诚满脸惊讶。
“估计是你们院长打过招呼吧。”梁濂闭上眼,叹气道,“叶诚,老实告诉你吧,所谓专案组只是走个过场,你们院长根本没打算认真查这个案子,那巡逻家里收到一笔钱,事情也就这样压了下去。”
“那……那你们要走了吗?”叶诚急道,“不留在医院了吗?”
“组都撤了,还留着干嘛?再说,凶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梁濂反问。
叶诚不说话了,湖面上一阵寂静。
“这样也好,省得写报告了。”虞清闭着眼,冒出一句话。
梁濂笑着朝他喷了口烟:“坏蛋,竟然偷听!”
虞清打出个喷嚏,吸吸鼻子,又冒出一句:“事情还没结束,叶诚,你得小心了。”
“走了,回去了。”梁濂蹬腿,使劲儿踩虞清的脚,郁闷道,“怪了,船怎么不动了呢?”
叶诚汗了一把,朝小男孩说:“你过去。”
小男孩爬进梁濂那船里,梁濂也快晕了,挪开位置让小男孩踩脚踏板。
叶诚在旁边护着,两艘船晃晃悠悠地返回靠岸。
梁濂告诉他车子停在路边,然后头一歪,睡了过去。
叶诚把他们搬进车子,问:“你们住哪?”
“呼呼呼……”
叶诚:“……”
叶诚想了想,决定去医院,他办公室有床铺给他们睡,再说,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能及时照顾。
红灯踩刹车,后座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叶诚回头一看,俩刑警摔在座位底下睡得昏天暗地,小男孩爬过去,把他们一个个搬回座位上。
去到医院大门,叶诚喊来护工一人一个把他们扛了进去,俩刑警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嗯嗯啊啊地说胡话,小男孩伺候着他们脱了鞋盖好被子。
“你给他们倒点水。”叶诚说,“我去拿醒酒药,很快回来。”
夜已深,走廊静悄悄的,叶诚路过一道楼梯口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
楼梯下传来脚步声,一道人影缓缓地转过在拐角,出现在叶诚的视线中。
那人手里提着一个厚厚的黑色塑料袋,抬起头,像不认识叶诚似的,停住了脚步,愣愣盯着他看。
叶诚试探地喊了声:“沈舟?”
沈舟的视线渐渐聚焦,后知后觉地说:“啊,叶医生?”
沈舟说完,又慢悠悠地往上走,路过叶诚的时候,叶诚一把拽住他:“沈舟,你有没哪里不舒服?”
沈舟面朝着前方,眼珠子却斜斜看向叶诚。
叶诚松开他,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沈舟两眼发黑,面容枯槁,在清冷的灯光下像是游荡的幽灵。叶诚心中陡地冒出逃跑的念头,潜意识告诉他,眼前这个沈舟,产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好像变成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几分钟后,沈舟才慢悠悠开口:“不舒服?没有啊?”
“你去哪?”叶诚问。
“丢垃圾呗。”沈舟慢腾腾地往消防通道走,忽然回过头,“哎,叶医生?”
沈舟的眸子闪烁着光彩,像是平时的沈舟又回来了。
叶诚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特别可笑,沈舟就是沈舟,好好地站在那儿,哪有什么回不回来呢?
“叶医生,我向医院请了假。”沈舟说,“我的年假快到期了,趁着放年假好好休息一下。”
叶诚说:“是啊,你该好好休息了,你成天上夜班,看看你的脸色多糟糕啊。”
沈舟笑了:“小……小……嗯?”他埋头想了会,“小娟也这样说我,呵呵。”
“沈舟,我考考你,你还记得小娟叫什么吗?”叶诚盯着他问。
“卢娟呀。”沈舟走上前,拍拍叶诚的肩,“我休假的时候,小娟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叶诚笑道:“是小娟照顾我们还差不多。”
沈舟哈哈大笑,返身就走。
叶诚喊住他:“沈舟,你放假之前,做一次身体检查吧?”
“好。”沈舟应着。
叶诚拐了个弯,走向另一道楼梯,他觉得肩上有点儿湿,摸了摸,揩下一手淡红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
叶诚嗅了嗅手指,顿时脸色大变,返身冲上楼梯,沈舟不知去了哪儿,叶诚一路上没有找着他,只得估摸着方向,跑进消防通道中。
大垃圾桶放在角落,里面只有零星几根棉签,叶诚跑上楼,找到另一个大垃圾桶,他朝里面翻了翻,只翻出一些纸皮盒子。
叶诚连找几层,终于在一个垃圾桶中,找到了被垃圾压着的黑色塑料袋。
他提出袋子,正要解开,消防通道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卢娟手里提着泡沫饭盒,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叶医生,你在干什么?”
叶诚连忙把塑料袋丢回去,心虚道:“呵呵,正丢垃圾呢。”
沈舟叼着羊肉,跟在卢娟背后走进来。
见到叶诚,沈舟愣了一愣,随后把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