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落花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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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落花至-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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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德在轿子前头引路,晃晃悠悠地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天将黑之前到了一所宅院外。
  宅院建的颇气派,朱门金环,白墙黑瓦。下了轿子,一路上尽见着下人,见了我躬身唤一句二爷好。刘德和轿夫在大门边就退下了,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引我绕过一个个回廊,终于到了一扇门前。
  管家敲了两下门,道:“老爷,二爷回来了。”
  屋内传来不咸不淡“嗯”的一声。只这一声,让我稍稍定了心。
  这声儿再熟悉不过。单是这朝夕相处的几千年间,这调调我也听了无数遍。
  管家道了一声有事吩咐后退下了。我一把拍开镂空梅花纹的木门,嘿然道:“你怎的当上老爷了?神神叨叨的吓我一跳。”
  门后是一间书房,干净敞亮。向阳的墙上开着一扇窗。现下是深秋冬初,敞着窗能望见窗外头园子里成片的白菊繁盛。五华仙帝就那么着好整以暇在窗边立着,袍襟绣着金色牡丹纹,大红衣袍,无比花哨无比晃眼,要多俗气有多俗气。闻声转过的脸狷丽俊美,恍若天人,姣好的眉眼一弯,笑吟吟道:“回来了?不错,很快。”
  我合上门,按了一按,露牙笑道:“哪有你快。”

  第三章

  五华仙帝就那么完整的负手站在这所人间大宅的书房门前,笑眯眯地道:“不快。这所宅子是早就在人间置办好了的,只是略加齐整了一下罢了。”黑发半束,锦衣玉扇,倒还真有几分凡间纨绔弟子的模样。
  我还想说什么,他抬手,扇端指了指我手中拎着的一团白绳样的东西:“先不说别的。这东西,你怎的就这样拎来了?”
  我把那团白绳丢到他面前:“无妨,这鬼吸了不少阳气尚未来得及消化,晒一晒也好,有益于身体健康。”
  白绳动了动,渐渐的覆上一层白光,变得似真似幻。白光中缚着女鬼,奄奄一息缩在那里。五华仙帝瞧了瞧,笑吟吟地道:“落在你手里,也算它倒运。”
  我扯过张椅子坐下,道:“广源老儿说要以德服鬼,可没说在以德服之前不能先折腾折腾。”
  五华仙帝晃了晃扇子,从袖中取出一只玉匣,打开,匣中泛出淡淡红光,笼罩了整间书房。女鬼低呼一声,一眨眼被收入匣中。捆妖锁散落,失了光泽。
  我把捆妖锁收回腰间。五华仙帝扣上玉匣的细纽,收回袖中,弯起眼道:“广源老儿宫中起了点事儿,大抵要拖上那么几日。我近来刚好无事,便来凡间监督一下左护法,省的左护法流连人间,豁然忘返。”
  我翘起一条腿,哼了一声,道:“那缭斓知了师弟,可多谢关照了。”
  五华仙帝本名唤作缭斓,也的确是我的师弟。现在同在凡间,没那些个天条束着,本仙使自然放得开手脚,也没必要像在天庭那样给他当下人。不仅不当,本仙使还要翻身当大爷,好好算算这几千年来他小子压迫我对我指手划脚的总账。反正总归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算白不算。
  五华仙帝笑吟吟一扬眉,不置可否。
  五华仙帝在凡间未飞升时的确是我的师弟,算年岁,我还比他长了几岁。
  我自小时孤儿,在明月观中长大。明月观当年是座十分宏伟繁荣的道观,地处北斗山腰,风水宝地。明月观中到了我那一辈是“子”字。我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师傅掐算一番道叫“子归”方好,于是我道号子归,名字也叫子归。
  “子”一辈是观中最小的一辈。这一辈中加上我统共十一人,我排头位,底下子斋子漱子衿子钦子君子墨子凉子彻子秋子晨一字排开。当老大的日子十分闲适,生活乐不思蜀。然后又一天,师傅把一个男童领到我面前,道这是十二师弟,道号子缭。
  我张口说:“知了?”然后被师傅以质疑大长老通天玄法为由,关了一天的小黑屋,面壁思过。
  原来他的道号竟是大长老起的。从那之后我默默把这一天紧闭的账算到了他的头上。每次叫“子缭师弟”也会刚刚好不小心的叫成“知了师弟”。身为大师兄的我一叫,余下的十个师弟也便跟着一起叫。到后来四处张望不见师傅时,索性连“师弟”二字也一并省了去,张口就唤“知了。”
  子缭便是五华仙帝,年幼的时候着实长得十分粉嫩,贵气昭然,一副皇室公子哥儿的派头。在我偷溜下山听得的话本里,他这类的定是家族内部纷争,为了掩人耳目,送来观中当弟子,风头过了再接回去。于是我心安理得一天天知了知了的叫下去,想既然是公子哥儿出来磨砺,我这也算是帮他,帮他磨砺脸皮。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子缭师弟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可怜兮兮梨花带雨,我每每叫他知了,他总是扬起纯良的笑脸唤一声大师兄,不见恼也不见怒,搞的我十分无趣。
  子凉偷偷说:“大师兄,我听说富贵人家的小孩一般都少年老成,他一定是现在面子上不说,等着他家人来接的时候,一并算总账。”
  闻言,我觉得子缭近日来格外好脾气的种种疑点蓦然的都说通了,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敢情这小子是蹲那儿等着我呐?
  我气势汹汹的挽起袖子去找子缭。他站在道观桃苑左脚的桃树下,见我,粲然一笑:“大师兄。”笑的无比纯良无比无辜,让我登时感觉自己的嘴脸无比狰狞。
  我粗着嗓子道:“你不练功,在这儿干嘛?”
  子缭笑道:“师傅说我可以歇了。我方才过来的。”
  我依旧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子缭看着我,道:“大师兄,其实如果唤我的道号实在别扭的话,你可以唤我俗家的名字。我叫缭斓。”
  子缭,缭斓,五华。一个个花哨无比。
  当时我想,有那么一个软柿子来捏也不错。大不了等他找人来秋后算账时我跑便是。总归两条腿还是自己的。
  后来想其实是我多虑了。我刻刻提防,提防到了他飞升成仙,也未见有人来秋后算账。
  缭斓飞升的那年还不到而立之年,而我也刚二十有八。那天下午晴空朗朗,我在树干上躺着打呵欠犯懒,一抬眼便看见他身周气色霞光交映,灿然夺目,锦衣玉冠,飘飘然地从我躺的这棵树的树顶掠过,飞升成仙了。
  他这一升全观皆震惊。师傅长老们把弟子们集到一处,排队摸一把缭斓飞升时打坐的青石,还名曰沾仙气引福缘。又以数道红符镇之,做了个大法会,祈福问天,末了把所有弟子们赶回卧房,打坐练功,借仙气引紫气东来,定能大大提升修为。
  我向来对成仙不甚感冒,被驱逐会卧房后盘腿坐在床上打呵欠。当时天色已晚,窗子没关。我透过窗棂看月亮银白,清辉如洗,突然的有些落寞。成仙了从此便天上人间,再见也难了。不过说来缭斓也挺惨,就这么着的被丢在明月观十数年。看来他这种的就是人们常说的“弃夫”没错。
  落寞着落寞着,我突然身周一轻,四肢百骸涌入天地灵气,足聚三花脚踏祥云,也飞升了。
  飞升前我想,明月观从此定将发达了,一天之内出了两个仙。

  第四章

  凡间有句俗话叫做“风水轮流转。”缭斓飞升,摇身一变成了五华仙帝,掌管蕊珠宫。而我由于仙气稀薄,各宫各座推来推去,最后还是缭斓笑吟吟开口,提我去了他的蕊珠宫,做了个左护法。
  其实对于这一职位我颇不满。先不论同一天飞升的师兄师弟的地位天差地别。缭斓在仙界的名号,说气派了是五华仙帝,说通俗点儿是花神,在人间还有一别号叫花仙子。他的蕊珠宫,说通俗点儿,在人间话本里,直接叫成了百花殿。
  一大老爷们儿上了天直接成了花仙子,让我十分的不齿与牙酸。他的左护法我,也该成了话本里头的护花使者。更何况缭斓就是一凡胎,压根儿与花无亲无故,又从哪儿拐来了“花神”的名头?
  我每每问他,他总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他不说我便也懒得问,总归被叫做花仙子的不是我。在蕊珠宫挂着个虚衔混吃混喝的日子也挺好。那么就这样罢。无须多计较。
  就这么着过了几千年。
  人间时节转眼换,刚来时还是冬初,第二日就飘起了鹅毛般的雪。我在被子里一觉睡到晌午,被冻起来时先看到花里胡哨的床帐,接着就看见了更加花里胡哨的缭斓。
  缭斓懒散倚在梨花木桌边,一盅银针袅袅升起白烟,在白烟中晃眼一笑:“睡的怎样?”大开的窗扇里能看见外头白茫茫一片,树条挂上银白煞是好看。
  我没犹豫,当下抄起枕头朝他的脸砸去:“人家在睡觉你丫居然开窗?”
  缭斓笑吟吟接住,到手里掂了一掂:“实心的都用来砸人,子归你真狠心呐……”
  我一头扎回被子里,没理会他油嘴滑舌,道:“什么时候了?”
  缭斓道:“不多时就要午膳了,还不起么?”
  我感觉眼皮一阵阵沉重,头痛欲裂。困意漫上来,挥了挥手道:“不了。我还要睡,别吵我。”闭眼埋下头。
  迷糊间感到一只手抬起我的后脑,把枕头塞了过来,温声道:“睡罢。”
  我直觉那不是缭斓。依他丫平素阴阳怪气的语调,若他真能有朝一日这么温柔我还真得去上两柱香感谢佛祖点化。
  我想睁眼看一看,但是眼皮酸胀,死活撑不开。那只手又覆上我的额头。这次听清了,缭斓的声音道:“可是很乏?睡罢。”
  我想,奶奶的真是见鬼了。缭斓居然也会这么正经。看来醒了有机会一定得去庙里上两柱香。不晓得几千年了人间的寺庙变样子没有,门边是不是还有卖鸡蛋面的小摊。
  一觉醒来,人间芳菲遍地,冬去春来。
  窗边一个丫鬟模样的小丫头猛地“啊”了一声。我尚未完全清醒,被她这一叫吓的滞了滞。小丫头还没待我反应过来,撒欢儿地窜到门边一把推开,朝外头扯开了嗓子嚷:“二爷醒啦!都收工莫哭了!”
  她吼了后外头安静了少顷,紧接着涌起脚步声,唰啦啦挤进来一大堆人,把床和裹着被子的我团团围住,用打量旱田里蓦然发现的一只青蛙的眼神打量我,看得我发毛。
  我咳了一声道:“你们……怎了?”
  听见我说话,一群人的目光愈发诡异了。静立了片刻,为首的似乎是那天领我进来的管家老头儿突然两膝一软,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对天嘶声道:“老天有眼……二爷终于醒了……”
  我被这阵势震的向床内缩了缩,一挪身子,身周刷啦刷啦响。我低头看,身上穿的一身行头颇为面熟。似乎某年某月,我还是道士的时候,跟随师兄们外出替人做超度法会时匆匆一瞥,上好水梨木清漆棺材匣子里那位公子哥儿身上穿的,也是那么一套。
  我抬眼四望,一屋子的白。方才第一眼看到的小丫鬟绑着白发带,揩了揩泪眼递上来一杯热茶:“二爷……喝口茶润润嗓子罢……”
  我推开她,一把掀起被子翻身下床,在一干人差异的目光中大吼:“缭斓那个混蛋呢?哪儿呢??”
  中庭长着棵桃树,此时开的正盛,灼灼的映红了半边天。
  缭斓一脸春意盎然地在桃树底下站着,一头黑亮的发风骚地将束未束,软软垂在肩侧腰后,见了我,笑盈盈招手:“来。”
  我杀气腾腾杀将过去,刚要揪住他的领子问个明白,缭斓悠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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