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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首先梦见的男人是吉他薛薛;我梦见我裸体躺在多伦多湖心岛的天体浴场;周边有一圈裸体的老人;他们的样子就像是达利的画中人。然后我就听见了木吉他的声音;我看见湖上飘过一只钢琴般的黑船;薛薛一手抱着木吉他。一手抱着他美丽的上海钢琴女硕士。现在他留着长发;很像我在南京时候和珠海时候的发型。
我还梦见牛京和米;梦见他们和我坐在南京大学大学生俱乐部里;围着一张桌子下一盘很难下完的围棋。我听见牛京老对米说;老鱼做不活这个角了。因为他忘记了定式。我则坚定地回答;围棋有定式;人生则没有。围棋有输赢;人生则没有。那一刻;我在梦里;像一个复古的诗人哲学家。
我还梦见另一个男人老狼;他说他现在在西藏的一座雪山上。已经真的半狼半人了。他还让我看他的牙;说是时间让他变得锋利无比。
我住的是个单间;居然还有卫生间和电视。真像一个免费的小旅馆。
现在;我几乎遗忘了我被囚禁时候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了几天。有几天;我觉得就这么住在里面很不错;有吃有喝不用打工;不用做爱。都不想自由那两个字了。我甚至幻想;我被判了好几十年;一出狱正好是加拿大的退休年龄;然后就靠领老年金度日。要是能这样;我就决定恢复写诗歌;歌唱下我美丽的加拿大移民人生。
只是;有的时候;我会想到中国;觉得自己离那里真的是越来越远;也越来越绝望。移民生活是一种折磨或者是惩罚。要是能住在加拿大;一转身;几分钟或者一个小时内;就又是中国;那样的人生真的就是十全十美了。
9
在里面的时候;我一直懒得开口;除非必须开口。我英语不好;翻译不在;我几乎就一直沉默。
知道某一天;有人说;我的律师来看我了。
我见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是一个高大削瘦的老外;女人则是会将流利中文的我们同胞。后来我知道她是从小从香港移民;在这里长大的二代移民。
他们俩的样子真严肃。我被告诉是我的朋友石头委托的他们;看他们办事的样子;我一直在猜;他们的每小时服务费一定很快。
我被告知他们会尽快保释我;因为我没有对那女孩造成任何伤害。也许明天;或者后天;我就可以出来。但依照加拿大的法律;我依然有可能因为绑架幼童罪被判刑。
我一直好奇地观察他们;我甚至看出他们俩长得有点像;尤其的嘴巴。可能律师的嘴巴因为能言善辩;都会长成那种样子。
最后;我忍不住;问律师;说;石头在哪里?她怎么没来看我?
女律师用中文对我说;她让我们转告你;她很好;一切都很好。
我出来的那天;觉得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我在不少文件上签了名。自由原来是简单的。我还被告知我暂时不能离开多伦多;要一周去警察局报到两次。我还以为等我一出来;就会看见石头和她的酒窝。
当我回到家;我也没看见石头。我静静地坐在客厅里等她。因为我以为她去上班了。后来;我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红玫瑰。
我还照了镜子;觉得自己瘦了不少;样子反而变英俊了;让我想起我青年时代的模样。我一直没弄吃的;因为我想等石头回来一起吃饭。
屋子里真安静;可以清晰听见地下室烧暖气的炉子的声音。
我就那么一直等下去。一点睡意也没有。
大概过了一两天;我才接到华人律师的电话;除了和我谈我的案件外;最后她终于提到石头;说她出车祸了。
天呀;难道因为我年轻时候为艾月去撞过车;就这么永远得罪了汽车们了吗。我的好友牛京出过车祸;现在是石头。
其实这事情我在里面的时候一直有预感。前几天;我就梦见了汽车在山坡上翻滚;连续几天都做类似的恶梦。
我有一种昏晕感;觉得嘴里眼里都有血腥气;但我没哭。我真的没哭;被关了那段时间让我变得有些麻木。
我还被告知石头没有生命危险;但可能会失去一些人体功能。可能是;听觉和说话能力。律师说她现在不想见我;也麻烦我不要去找她;因为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见到我。
最后;她不知道是好意还是怀有别的意思;对我说;石头是在为我去找律师的路上出的车祸;那天下大雪;她翻下了高速公路。好在车还比较结实;所以人活了下来。
告诉大家;我真的没哭;尽管我低下头;看见花瓶里的红玫瑰;上面满是眼泪。这世界在流最悲伤的眼泪;这世界可能已经替我哭泣了。
我的表面显得十分平淡;甚至有些冷漠。这像一种无所谓。但我的心灵已经完全破碎。我想起大学时候的天文课;当老师讲黑洞;还说物质和光线都会被吸进去;在里面消失;我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要找一个准确的词汇形容看起来表情呆滞的我;那就是;我就这么落在了一个有关人生的黑洞了。
我告诉自己;要珍惜快乐;也要珍惜悲伤。还要;珍惜这个突然的悲剧。因为;活在多伦多;是一种坚强;也是一种残酷;更是一种难言的诗意。
于是;我坐在黑夜里;我一动也不动;我模仿死亡;还模仿一个残酷的男人最麻木的样子。我不知道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让残酷的报应落在了我最亲爱的兄弟身上。
如果我当时还对老天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那就是;这一切;真的不过是我移民人生中一个梦;一个让人心碎万片的梦。
第二天;我早上的时候;发现自己几乎一夜白头。原来传说中的事情可以就这么轻易实现。但我看起来依然平淡;残酷的平淡。
10
过了一个月;我才看见了石头写给我的信。这是一封亲笔信。笔迹端庄娟秀这是我在电脑时代唯一收到的来自女性的手工信。
在信里;她说她已经基本恢复。但她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我。
她这句话在信里重复了四遍。
还有一句她重复四遍的话;就是她说;要让我和她的生活;都正常起来。看到这句话;我会有疑问;那就是什么样的生活是正常的生活。而且;什么样的移民生活;是所谓正常的移民生活。
她还说希望我就永远住在我和她共同的房子里;在多伦多好好地活下去。她对那栋只住了一年多的房子的感情胜过任何以前她住的老宅。
她还说;如果她以前认识的那个老鱼兄弟;有时间有心情的话;就写点东西;她觉得我远离写作是对我人生的一种极大的浪费。
她会因为车祸得到一笔保险赔偿;现在律师还在代理她和保险公司打官司。她想;那些钱足够她一生生活。所以她会生活在另一个遥远地方了。那里有她的一个亲戚。她会过得很好的。她会真正恢复;和出事前一样。
不管怎样;信里的最后;她说;一切已经发生了;她真的谁也不恨;只恨自己开车技术不好。只恨命运弄人。
我不想让大家看到原信;因为我觉得自己很惭愧。我只在这里描述这信里的大概内容。这是一封让我有彻底绝望感的信。我感觉石头其实很恨我。我让她变成了残疾人。她对我的原谅是有惩罚意义的。
信的末尾;她还写了一句诗来送我;她说;眼泪不是用来哭泣的;悲伤的时候就请喝快感的咖啡。
如果;让我出远门;而不再回来。只选择带一件东西上路;那就是这封我永远不会给任何人看的信。这信的细节是我人生永恒的秘密。我暂时不会说给大家听。
我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来读这封信。有时候;我会感觉我是这世界最凶猛的野兽。因为我用生活杀人!
有时候;我又会感觉;我只不过是一只温柔的绵羊。我属羊;我希望这个世界任意宰割我;我可以屈服;也可以死亡。但不能失去我的善良和诗意。我希望这个世界;在消灭我后;找到我为何存在的意义;那些残酷的诗意;总是显而易见。如果说移民会让人性扭曲;那还不如说;是我们存在的目的;在扭曲我们。
11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自己活在黑暗中;我几乎没开过灯;也没用过电脑。在白天;我也看见黑夜的贴肉衣衫。我还渴望人类突然回到原始社会。所以的房子;车子;现代文明;都是一道弯路;一些梦幻。
有的时候;我还会出现幻觉和幻听。我知道;这是精神出了错乱的一种迹象;但我觉得我没有崩溃。我真得已经变得和岩石一样坚硬。移民彻底改变了我。有些人会形容老移民们很冷血。三年了;我可能也在慢慢地就那么冷血起来。三年;真的足以完全改变一个移民的全部人格。
我还觉得;因为我只是在我和石头共同的房子里;有的时候回看见石头或者听见石头的声音;这应该是完全正常的。这类似岩石在旷野里听见大自然的声音。
当我接到了灰衣的电话;我觉得自己已经变得万分平静。我甚至开始理解灰衣那我们钱的做法;谁让她有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儿;她绝对不时一个邪恶的女人;最多只能用邪意两字来形容。
那个电话;我只听她说;我几乎不能马上想到任何语言;用来回答她的问题。
我只记得她说;这一切都是误会。
她还说;钱她已经还了一半;争取半年后全部归还。她的前夫说他被石头感动了;铁公鸡也要拔毛了。
她还说眉丽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她很着急;说想来多伦多看我们。
她提醒了我;真的已经很长时间没给眉丽写信。但能写什么给她;写给这个曾经和我同居过八年的女人。
我就那么听着一个很不从前的女人;在电话里细声慢语地说着些什么;好像最近什么样的大事都没发生过。
这个电话类似日常聊天。
最后;我问她;孩子还好吗?
灰衣说;孩子不错;她挺喜欢你。
这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果真的那样;当孩子看见警察给我戴上手拷;依然还喜欢我。那么;真的什么也没发生或者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这样的结果似乎很合理。
我会因为一个合理的结果;愿意一个人去回到珠海;回到中国的那种朴素夜生活里。不让移民生活对我有丝毫的改变。
这样的改变真的是一种创伤;是巨大的心灵创伤。
我宁愿已经发生的一切是梦;梦醒后;石头还是从前的石头;我最好最亲的女性兄弟。
12
某天的傍晚;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点春天的气息。我觉得百无聊赖;一定想开口说几句话。我决定给W打电话。这是我出来后第一次主动给别人打电话。她是我活在多伦多的时候;遇见的第一个可能的天使。电话里;我话很少;或者我在假装一种生活的姿态。只想祝福她的婚姻。因为我感觉;幸福是一种人生的福利;绝对要好好保护。
她似乎也没有很多话对我说;一上来说的一句话就让我很不舒服;她说;你老鱼终于出名了。
她还说;我出来了就好。并说;对石头;我要一辈子去好好起待她。
我冷笑着说;石头却一辈子也不想再见我了。我没那个机会了。
最后她告诉我;她们已经卖掉了房子;就要搬去温哥华了;还说去之前;唐想请我一起吃顿饭。因为他现在非常同情我们的故事。特别同情无辜的石头。
我说;算了。我不是石头;我好好的。
我还对她说;我也要出远门了。
W问;去哪里?
我说;不知道。
W还说;一切真残酷。
这结论不错。
我想了想说;你的一切不残酷;好好过吧;在温哥华快乐。
然后;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