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晓得你干嘛一直拘泥于这件事,而且这种无聊的话题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论。」
他已经数不清叹几次气了。
「再说,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离开休拉尔家,以后也不会,这样你明白、满意了吗?」
篁苍昂一点儿也没掩藏不耐烦的态度,甚至没想过要掩饰一下,所以若和仍不打算松手的头緁大眼瞪小眼下去,只会更凸显他的立场居于劣势罢了。
加重力道,瑟緁毫不放松手劲的动作硬是将原本想甩开他走人的篁苍昂留下,并旋过身正视他。
在斜睨他的篁苍昂准备要反抗前,他早一步冷冷地开口:「谁答应你可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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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冰冷的语气、意料之外的发言,篁苍昂作梦都没想过有一天瑟緁会这样对他说话。
「别告诉我,你忘记你是连自身的人身自由都无权由自己掌握的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
篁苍昂瞪大双眼,瞬间傻了似的定在原地。
那冷酷无情的语调一点儿也不像他熟悉的声音。
不管是瑟緁发言的口吻,还是话中的内容,那教篁苍昂感觉冰冷、漠然、绝情。
蓦地,感觉到背脊窜过一阵刺骨的寒风,篁苍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是从未在两人之间出现的话题。
且到目前为止。
即使瑟緁心智成熟后,明了他真正的出身、了解两人的差别那天,瑟緁也未曾这么说过。
一次也没有。
然而……
「我只是提醒你,你不要忘记你是属于谁的。」
强而有力的双手扣上他的肩膀,将他拉向那双银蓝色瞳眸前,瑟緁太过突然的举动让他手中的财务资料掉落一地。
在书房里,资料散落的声音虽不至于会引人注意,但在篁苍昂听来却彷佛如雷震耳,震得他浑身一凛。
反射动作般地低下头,篁苍昂瞪着散落在脚边的纸张。
两秒钟后,当他想弯身收拾起资料时,却发现那放在他上手臂的双手把他抓得更紧。
和自己贴得紧密到找不出一丝空隙的掌心,传递着莫名的火热高温。
那原因不明的热度教人不安。
篁苍昂慢慢地抬起头来。
原本清澈的黑色眸子蒙上一道黑影,篁苍昂感到困惑地将双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欲言又止。
「瑟緁。」最后,他好不容易开了口,想说些什么,结果却是有气无力地迸出对方的名字。
「不论是你现在的生活,或者是将来的去路,甚至是眼前这一刻,能够替你下决定的人都只有我。」瑟緁霸气十足地说着。
「为什么?」
瑟緁怎么说这种话?
不。
应该说,他为何会忽地口出此言?
瑟緁这一番语气比冰霜更冷的宣告让篁苍昂呆若木鸡。
他下意识垂下眼,瞪着瑟緁脚上那双今早被仆役擦得发亮的皮鞋。
那种感觉不只像是被当头浇下一桶冰水,而且还犹如被永冻放冰山里。
有那么一会儿,篁苍昂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或是在想什么,只听见脑子里有道声音大声地说着瑟緁是在开玩笑;他还想着瑟緁今天真是奇怪,居然会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但两秒钟后,篁苍归在混乱思绪之中所产生的自我安慰幻想立刻被毁灭。
接下来,瑟緁一句句的宣言让他深刻明白瑟緁不是在说笑,而他也非产生幻觉。「给你随心所欲自由的是我父亲。」
教人听不出含有一丝感情的清亮嗓音在篁苍昂头上响起。
的确,是这样没错。
他意识模糊地点下头同意,心里却一边思忖着是不是由于瑟緁说话时离他太近,所以才害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但他已经去世了,现在的宋豪公爵是我。」
确实也是如此。
「所以……」瑟緁冷硬的声音猛然停顿。
瑟緁饶富兴味的语气教人实在难以忍受。
须臾之后,令人快要窒息的沉默气氛,终于促使篁苍昂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瑟緁。
像是正等着篁苍昂再度看向他似的,当两人的目光一对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残忍话语马上自瑟緁那张形状优美的嘴唇迸出来:「现在刚始,可以发号施令的人是我。」
早已熟悉到即使呢喃般的低语都能听得清楚的嗓音,此刻在篁苍昂听来却陌生得彷佛素未听闻。
「你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涵义吗?」
篁苍昂不晓得自己该颔首还是摇头。
说实话,他不仅对近在他眼前,连气息都不由得和他彼此交错的瑟緁视而不见,更觉头昏脑胀得厉害。
眼前紧紧抓住他双臂的金发男人,除了外表,没有一个地方像是他认识十八年的瑟緁·斯菲塔·圣,休拉尔。
宛如烙铁般嵌入他两臂肌肉的手指,和那彷佛能将他的灵魂引出来的注视,瑟緁的每一个举动、每一种表情,对篁苍昂而言都再陌生不过。
这真是他从小带大的人吗?
混乱的情绪与眼前对一个钟头前的他来说太过光怪陆离的现象,让思绪陷入重重疑云的篁苍昂露出闪神表情。
那其实只有短短不到半秒钟的时间,但只要有关于篁苍昂的事,瑟緁向来眼尖又敏感。
发觉篁苍昂人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全思却还在这种状况下出走神游,一道更大的乌云瞬间笼罩了瑟緁。
「我就吧话说得更清楚一点吧!苍昂。」
他将篁苍昂拉得更近,使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许多,彼此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在一起。
「你仍然是我的贴身随从,休拉尔家的代理总管这点不变。」
尽管瑟緁替他保留了原先的职务,可是瑟緁那双勾人魂魄的银蓝色眸子却看得他浑身颤抖。
「但有一点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
像是非常期待自己接下来的话将产生的影响似的,瑟緁的唇色扯起一抹从他进这书房以来的第一抹微笑。
篁苍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想挣脱他逃跑。
瑟緁此刻的笑颜明明比起他以前所见过的任何笑容都更美艳迷人,他却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那禁锢住他的双手彷若可以了解他的想法,更加用力地限制他的动作,以防他乘隙脱逃。
「你不再拥有自由作主的权利。」瑟緁的唇滑至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又清晰地说着,也像是要将这一番话刻在他的脑海里般。「从今天起,我会要你尽你原先就该尽的义务。」
不晓得瑟緁最后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篁苍昂在感到困惑同时,亦因瑟緁愉快的语气感到惊惶不已。
他无法理解事情怎么会发展到成这令人不安的局面,更没办法想通瑟緁先是怒不可抑,随后又笑逐颜开的原因。
第七章
篁苍昂只知道一件事……
从今而后,他的生活将不复以往。
显然,那只会是更扰人的发展。
「明白了吗?」
面对「主人」瑟緁的问话,篁苍昂了解到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没有以前可以敷衍了事,甚至是转头就走的权利。
究竟他是做了什么惹恼瑟緁,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如果瑟緁早有打算撤回老公爵赋予他的自主权,那么在半年前正式继任时,瑟緁就可以这样做了。
但这半年来,他们的相处模式和先前比较并没有任何改变。
直到昨晚……
不,到今天正午为止,瑟緁的态度也和往常一样。
显然情况是从瑟緁见过来访的梅丽莎夫人后才急转直下。
有点无法理解、混沌又紊乱的思绪纠结成一团,篁苍昂努力想厘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却一时找不出当中的脉络。
「苍昂?」
见他仍是紧闭着嘴,但慌乱惶恐的神情中却含有一丝理性,瑟緁决定不让他有厘清疑问的机会。
他的逼问让篁苍昂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你是属于我的。」瑟緁一再重复这句话,忍不住兴奋地体会这句话的涵义。「属于……休拉尔家,我的所有物!」
他向来认定篁苍昂是属于他的东西,但赫然发觉情形不是如此时,却已全然不是他所能掌控的局面了。
不确定的彷徨感,引发出瑟緁内心不顾他人感受的残忍一面。
这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残酷一面其实是每个人都有的,那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人性,只是通常都潜藏在最深层的无识之中;每个人都会自私地只为自已着想,只要自己能过得顺心如意,其它人会有什么下场都与他无关。
以瑟緁的状况来说,他自私的一面因为是在最差劲的情形下被揭露出来的,因此产生的反应也较激烈。
而对篁苍昂来说,瑟緁说的那番话,更指出他的悲哀之处。
「我……知道。」
他咬咬牙,思绪混乱且心痛地迎视瑟緁。
他的顺从让瑟緁如此快乐吗?
篁苍昂错愕地瞪视着瑟緁那双不知何时竟开始闪着光芒的银蓝色美眸。
瑟緁原本如同寒风一般冷冽的目光也透出暖意。
他已经理不清错乱的是哪一方了,只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命运将完完全全被掌控在瑟緁的手中。
没有任何预兆,这情形发生得太突然,令人想吃惊都来不及。
此后,瑟緁要他向东行,他只能从命。
即使瑟緁下的是再不合理的命令。
下意识,全身一阵战栗,篁苍昂突地回想起真正改变他的命运那一天。
是的,从被送上拍卖台那天开始,他的命运就未曾被掌握在他手中。
那是他直到不久前才完全释怀的恶梦,然而瑟緁残忍、强硬的态度却让这段记忆在他脑海恢复。
那个夺走他一切,让原先享尽荣华富贵的他不但尝到一无所有,并且连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一天。
他还依稀记得,那天是个晴朗的美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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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前
平静无风的印度洋上,一艘装潢得金碧辉煌的中国船只旁虽环绕着一打的护航军舰,但在倾巢而出的南洋海寇凶狠围攻下,仍来不及脱身而被困住。
数艘配有最先进武器的护航军舰,在由四面八方接连不断而来的炮火猛攻下碎不成形,陆续向下沉落,使海面产生一道漩涡,将所有碎片残骸及在浪涛中仓皇逃生的人们卷入更深、更黑暗的海中。
失去这道唯一的屏障,满载多国高官显贵的豪华主船立刻受到手持枪杆与刀刃的海盗入侵。
尽管男人们英勇地挺身而出,却仍无法阻挡一波波蜂拥而上的海上屠夫;在侵略者毫不留情的砍杀下,他们只能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血泊之中。
挥舞着刀枪的盗寇杀红了眼,放眼望去尽是残酷的景象。
接着,为了要阻断幸存者的逃生之路,脸上挂着狞笑的掠夺者在将财宝劫空后放火烧船,愉快地欣赏着还想做最后挣扎的受害者们露出惶恐表情。
一时间,起火的甲板上哀鸿遍野,四处逃窜的妇孺们很快便发现自己无处可逃,于是束手就擒的束手就擒,跳入海中的不免受到追杀,而最凄惨的下场则是浑身着火,在盗寇们的眼前活活被烧死。
因为处处可以闻到皮肉体指的烧焦味,许多被捉住的贵族妇女们忍受不了这令人作呕的气味与画面,当场昏厥在贼人们面前。
毫无反击能力的弱者只能任人宰割。
「娘,娘,放开娘!」一名被从颈后牢牢扣住的中国小男孩,瞥见自己的母亲被侵略者抱住并轻薄后,发狂似的朝着那名彪形大汉又打又叫。
「这小鬼吵死了!」
毫不留情的拳头硬生生地击中身高尚不及半个大人高的小男孩。
他的身子一僵、头一偏,在女性的尖叫声中整个人瘫软下去。
「这次的女人都不错,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无助的小男孩只听见母亲惊声尖叫,与海贼们的猥亵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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