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父女俩在自己院子里吃了晚饭。言子星用西厥语道:「海莲娜,说两句西厥话给爹爹听听。」
海莲娜闻言,背过手,吭哧了半晌,以西厥语笨拙地回道:「好多……不会了。忘记了……」
言子星摸摸她的头,说回汉话:「忘了就算了,有时间爹爹再教你。」
海莲娜道:「爹爹,为什麽我要学西厥语啊?哥哥们都不学。」
「学会了,爹爹好带你去草原玩啊。」
海莲娜听到去玩,眼睛就亮了,拉著他的手道:「爹爹带我去。」想了想又道:「也带著哥哥们。」
言子星抱她坐在腿上,又问她在宫里住得开心不开心,有没有人欺负她之类的。
海莲娜叽叽喳喳地说了半晌,打了个哈欠。
言子星见她困了,便让奶娘带她回去睡了。
他推开窗子,望著天上闪耀的星辰,想起那个草原上的人,不知这一次,他们是否会再度处於敌对的立场上。
第四章
半个月前的草原。
「回殿下,我们一路追到敕勒山,没有找到那人,再过去就是明国的地方了,属下不敢妄动,只得先回来禀报。」
拓跋真挑眉:「没有抓到人?」
「请殿下赐罪。」
拓跋真沈吟了一下,道:「那就算了,把武威商行的人放回去。你们也追了这麽多天,下去休息吧。」
「是。」
那将士退下,秦子业看了看拓跋真,道:「二王子,你为何要抓那个商行的护卫?莫非那人是奸细?」
拓跋真淡淡道:「此事你不必管,我们继续说刚才的事情。」
那日他决定将女儿夺回身边,便立刻派人去抓言子星。
他做事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奈何言子星对他了解颇深,当日察觉他似乎认出了自己,便马上离开商队,带人返回明国。
言子星只带了几个人,轻装简从,骑的又都是好马,拓跋真派去的人晚了一日,沿途边寻边追,终是没有赶上。
此时听说人没抓到,拓跋真除了有些淡淡的失落外,倒也并没有太恼怒。不说失忆那一年的朝夕相处,枕榻酣眠,便是之前因他与言子星宿敌已久,交手多次,对彼此也是十分了解的。所以言子星跑掉,他并不觉得太意外。
秦子业见他岔开话题,便不再提,转而道:「三王子那边已经同意,到了那时候,一定会支持殿下上位。」
拓跋真点点头,面上并无喜色,道:「老三没什麽野心,但也不是傻子。他的承诺不到最後一刻不能当真,万事都要防著一手。」
「属下明白。」
拓跋真揉揉眉心,道:「算算日子,也该快了吧。汗庭那边有最新的消息吗?」
秦子业正要说话,突然外面有信使快报。
拓跋真立刻传了进来。
信使说道:「禀二王子。大王子妄图染指汗王新纳的侧妃,被汗王撞见,争执之下,大王子失手杀了汗王,逃出汗庭,四王子已追击而去。」
拓跋真闻言腾地一下站起来:「再说一遍!说详细点!」
那信使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拓跋真挥手让他下去,传了阿素亚来。
帐内只有他们三人,阿素亚道:「恭喜二王子计谋成功。」
秦子业也掩不住脸上喜色。
拓跋真却没什麽欣喜之色,只淡淡地道:「进行第二步吧。子业,将本王的书信发出去。」
「是。」秦子业领命退下。
阿素亚看著拓跋真,道:「殿下似乎并不怎麽高兴。」
拓跋真面无表情地道:「本王的父汗死了。」
「可是你好像也不怎麽悲伤。」
拓跋真沈默一下,道:「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为了成功,过於不择手段了?」
阿素亚道:「物竞天择,胜者生存。这是草原的法则,殿下何罪之有?」
拓跋真低声道:「不错。所以本王别无选择……」
阿素亚知道这话与其是说给他听的,不如说是拓跋真说给自己听的。
别无选择。
不错,在老汗王将他囚禁的那一日起,他与老汗王之间就没什麽父子情分可言了,何况妻死子亡,都是拜他那两个好兄弟所赐。
拓跋真心中那点亲情的叹息,转瞬间便如清晨的露水一般消散了。
「老师,下令全族素缟,本王要为父汗挂孝。」
「什麽?拓跋武死了?拓跋玉被拓跋真大败,往南逃来了?」
言子星听到这个消息,眨了眨眼,只觉有些不敢相信。
他离开草原不过两个月,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半个月来他都窝在礼部忙著迎接东厥使臣的事,而且遥京有他大哥坐镇,草原上的消息他便没怎麽关注。谁知今日却惊闻天变。
北堂曜日淡淡地道:「草原已定。相信拓跋真很快就会派使臣来了。」
西厥与明国接壤,而东厥则在东北之地,如果西厥人的使臣速度快,说不定会与东厥人碰上。
言子星蹙眉。
他了解拓跋真。
现在草原初定,他急需力量稳定自己,与明国修好乃是当务之急。何况拓跋玉可是带人往这边逃的。
三日後,北堂曜日、司耀辉及言子星,在皇上的御书房中看著草原收集来的最新情报。
原来自当年拓跋玉和母亲连手使坏,教唆老汗王去休养,趁机陷害拓跋真谋反。老汗王当时虽然将计就计地接了招,将拓跋真贬斥囚禁了,却没有真把儿子往死里害的心思,不过是想趁机解了他兵权,软禁一阵,打压一下他的气焰。
但老汗王还没有老糊涂,事後细细一琢磨,便对拓跋玉之母生了忌讳。
拓跋玉的母亲虽然美豔,也是年近四旬的人,人老色衰,老汗王又起了生分,自然便没有从前那般宠爱了。
恰好这个时候有个部落给老汗王献了几名美女,其中有一个生得温柔貌美、善解人意,是西厥人与文国的混血儿,自有一股江南人的娇美风流。老汗王没尝过这般滋味,倒是宠爱起来,去年更是封了侧妃,与拓跋玉之母地位相当。
那拓跋武虽然勇武有余,却没什麽智谋,性格又暴躁,老汗王并不怎麽喜欢。
只是拓跋武的母亲是东厥公主,地位尊贵,他又是老汗王的长子,因此在西厥里势力还是颇为雄厚的。
拓跋武这个人,十分好女色,身边有不少女人,但他草原女子见多了,不知怎麽的,竟觊觎上了老汗王新纳的这个有著文国血统的侧妃。
草原上的传统一向就是如果父亲死了,儿子可以接纳父亲的女人。兄长死了,弟弟也可以娶嫂子。
只是拓跋武那天喝多了酒,不知被什麽人撺掇,想到老汗王已经垂垂老矣,那美人早晚是自己的囊中物。一下子胆子大了,竟趁傍晚无人时摸进了那侧妃的帐篷,想要动手。
却是那麽巧,老汗王那个时候也正往那里去了,於是撞个正著。
帐篷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老汗王究竟是怎麽死的,没人知道详情,因拓跋玉把知情人都杀了,那天王廷又有很多人看见大王子肩上染血,慌慌张张地从帐篷里跑出来,於是便在草原上传开了。
之後拓跋武逃回封地,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便想先下手为强,夺了大汗的王位;拓跋玉也调动军队,与他对峙。
三王子拓跋修不参与此事,远远地避开;二王子拓跋真却分别给大王子和四王子都送了密信,分别对他们说会帮助他们取得汗位。
两个王子都信以为真,於是对峙时都自恃身後有拓跋真的支持,谁也不服谁,打了起来。等他们互相斗得差不多时,拓跋真和三王子拓跋修同时赶到,二人同时出手,大败大王子和四王子。
直到那时,老大和老四才晓得三王子已经投了拓跋真。而他二人却两败俱伤,拓跋武成了拓跋真的俘虏,拓跋玉带人往南逃了。
拓跋真收拢了老大老四的部队,老三又支持他,不过几日便将西厥慌乱的局面稳定了下来,登基做了汗王,封拓跋修为左贤王。
拓跋武因有弑父的罪名在身,拓跋真毫不犹豫地将他杀了,以敬父汗,私下更是报了杀子之仇。
拓跋真刚当上汗王,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他心机深沈,眼光长远,见拓跋玉虽然逃了,却并未处置,甚至给了他一片极好的封地,并许诺只要他返回王廷,便将他的人马还给他,还封他为右贤王。
草原上因此都夸拓跋真这位新大汗大度、仁义,连几个原本观望的部族也纷纷臣服,一时间西厥的内乱消弭於无踪,且看上去更加团结和气了。只是拓跋玉仍然不敢返回王廷,在明国边境附近徘徊。
这些消息大部分是草原上传来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推测出来。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拓跋真一定不会让东厥人与我们结盟。」
言子星最是了解拓跋真,东厥人要向明国臣服的消息,相信他那边已经知道了,他刚刚平定西厥,肯定不希望东厥人在这个时候捣乱。
司耀辉道:「虽然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但拓跋真派出的使臣只怕也快上路了。子星啊,到时东、西厥人的使臣,都由你来负责接待吧。」
言子星道:「臣遵旨。不过……」他迟疑了一下,道:「若是双方有了冲突,不知臣该如何处理好?」
司耀辉笑了笑,道:「东厥的使臣大概半个月後到达。西厥离得近,如果快马加鞭,只怕二十日後也会抵达。双方肯定会遇上。如果真有了什麽冲突,自有朕这个皇上在,你个小小的二品侍郎,只要盯好他们就可以了,大事却不必管。」
言子星听出二哥对他的维护之意。
如果双方的使臣真闹出事来,他这个刚刚上任的二品侍郎确实没那麽大本事压制得住。若是弄得不好,被人参上一本,也够他喝一壶的。
就说当官没意思,还不如在暗中做事痛快。
言子星虽然心里腹诽,却只有应声答应的分。
北堂曜日忽然淡淡地道:「岩城之约已经过了七年。拓跋真今年也有三十三、四了吧?」
言子星随口道:「还差几月就三十二了。」
北堂曜日和司耀辉同时扫了他一眼。
北堂曜日道:「十年永不进犯的岩城之约还剩下三年。这三年时间够拓跋真安定草原,重建实力了。灵州、燕州与草原接壤的地方都要加强兵力,还要防著游荡的拓跋玉。」
司耀辉敲敲桌面,道:「没想到拓跋真本事倒大,这麽快就坐上了汗位。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还敢领兵入关。」
北堂曜日瞥了言子星一眼,道:「这几年不能让西厥闲下来。他们一闲,就要打我们明国的主意了。」
言子星道:「大哥的意思是?」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如果东、西厥的使臣撞上了,也有好处。留他们在京里多待些日子吧。」
言子星听出大哥的言外之意,不由沈默片刻,缓缓点头。
西厥离明国近,拓跋真整顿好王廷後立刻派出使臣,而东厥的王廷离明国路途遥远,又要经过部分西厥的领土,难免耽误了时间。因此二十天後,西厥使臣和东厥使臣几乎同时抵达。
而且不知是否巧合,双方人马竟在同一时间到达遥京的南华门。
南华门一向是迎接各方使臣的城门。言子星原本得到消息说,西厥使臣应该比东厥人晚一天才是,所以礼部众人只准备了迎接东厥人的仪仗。谁知西厥人如此迅速,竟然先後脚地在同一时间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