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最近赵祺宴请群臣,自己喝得半醉,竟然听从贾似道的提议,将方停君召去让他陪酒弹琴。方停君倒是当场抚琴一曲,还唱了一首歌,但夹了一段他们南词人辛弃疾《水龙吟》里头的几句词。”
他还未开口,就听忽必烈淡淡地道:“元老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正是!”郝经叹息了一声,叹道:“看这几句词,方停君倒也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是劝贾似道应当隐退。但是据说贾似道当场勃然大怒,便要拂袖而去,如今他权势昭昭,赵祺如何敢得罪他,于是便令方停君罚酒,只把他灌得个酩酊大醉……”
忽必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冷笑道:“看来他是天生喜欢作践自己。”
“没想到方停君如此狡猾多端,却在几张春宫图上栽了个大跟头,对这种事一点法子也没有。”郝经有点感叹的说了一句,可惜那个于敌军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的年青人,现在却只能任人羞辱。
“他对这种事脸皮极薄,这些事他是应付不来的。”忽必烈轻叹了一声,眼光又落回了那一张图,似是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眼里闪过一丝甜密,但随即便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片森冷。
这时有亲随进来添茶,忽必烈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那只鹦鹉喂过了吗?”
亲随连应声道:“可汗,你刚才已经让我喂过了。”
忽必烈一愣,问:“我已经让你喂过鹦鹉了吗?”
亲随笑道:“可汗都问过好几回了。”
忽必烈眼中的神色闪烁不一定,走到鸟架上轻轻逗弄那只鹦鹉,那只鸟与忽必烈已经是极亲密,跳过来亲啄他手指。忽必烈抚摸了它一会儿,突然抽出腰刀竟然将那只鹦鹉劈死于脚下。血溅了那亲随一脸,吓得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郝经也被吓了一跳。
“别害怕,同你们没有关系。我忽必烈此生都不会再对任何一事一物用心太多。”忽必烈淡淡地道,他转头问惊吓中的郝经,“还有什么其它的吗?没有的话,就退下吧!”
郝经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道:“据影子说,这是方停君在醉后写下来的。”忽必烈接了过来,然后挥了挥手,郝经与亲随便连忙退了出去。
忽必烈将手中的纸展开,上面行了一首词,字迹便如同方停君这个人秀气但不失遒劲。
忽必烈轻轻念着那首词:“……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他念完了,深叹了一声,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停君,你心生退意了吗。可惜实在太晚了,太晚了。”他慢慢将那纸撕成碎片,冷冷地道:“停君,你早已绝了自己的退路。”
他起身走出帐篷外,眼见草原上蓝天白云,手一松,那纸片便随风吹去。远处传来喧哗声,他朝着那份热闹而去,却见薛忆之正打着赤膊与人玩摔跤,围攻者见他左手搭对方的手,膝盖一顶对手的肚子,一个漂亮过肩摔赢了对方,立刻欢声雷动。忽必烈见薛忆之黝黑的脸上,英挺的五官,灿烂的微笑,不由心里有一些安慰也有一些感慨。
这几年来,恐怕他与方停君都是在焦熬中度过的。唯有薛忆之却是一天天快乐起来。他的右手虽然被震断了经脉,却也正因如此,才使他将御剑术练到了最高境界,真正做到了剑顺意动。而且这几年来他心无杂念,将左手练得便如右手一般熟练。
忽必烈叹息了一声,转身看着远方,心道:停君,既然你已经心生退意,那就让我再来帮你一把吧。
隔日,薛忆之接到忽必烈的旨意,让他与郝经临安再次与太子赵祺与贾似道密谈和约。薛忆之如何不明白他这位哥的意思,其实他用郝经议和就好,何必还要自己同去,恐怕这里头还有其它的文章,而且这文章多半是针对方停君的。他有心想要拒绝,心里头的那份创痛虽然慢慢淡了,可是只要轻轻一触还是会疼。可不知怎的,心里倒底是有一些挂念方停君,不想错过这可能是唯一还能相见的机会,又怕忽必烈想出其它的主意来对付他,于是便当真随郝经去了临安。
当时的理宗病重,已经完全不理政事,再加上前两年好女色,整日里晨昏不分,南宋的朝政大权早就落入了贾似道的手里。薛忆之与郝经等人一到临安,便被安排住进了太子宫,这与他们当年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一到,方停君便怒不可遏的去找赵祺。“太子爷,我们当初定下的计划是挑起蒙古双方势力的互相争斗,并且居中保持他们的平衡。太子你不督促贾大人早日发兵协助处于弱势的阿里不哥,怎么反倒与忽必烈和谈起来?”
赵祺受贾似道挟制已日久,现在贾似道大权在握,这节骨眼上,他还要仰仗他才能顺利登基。偏偏这个弟弟总是与贾似道过不去,哪壶不开就非要提哪壶,不由面有不豫之色,道:“那阿里不哥如何是忽必烈的对手,迟早也会打败的。我们早早与忽必烈议了和,也就是送他一些财物,给他一些早就是他的城池。这是丢卒保帅。贾似道有一句话还是对的,反正早也要送,晚也要送,送得早礼轻,难道等忽必烈彻底打败了阿里不哥,我将这临安送给他?”
“就算阿里不哥迟早兵败,我们也要尽可能拖延他们争斗的日子,以便削弱胜利一方的实力。现在你不但不削弱对方,反而助长对方的气焰与实力。你以为你不将临安送给忽必烈,他就不会过来抢了吗?”方停君越说越怒,红晕满面。
“放肆!”赵祺被方停君激得站了起来,指着他说:“怪不得贾似道说你与阿里不哥私交甚好,如此替他请命,是不是因私废公。我本来不想同你说……”他走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不要以为我不念着你,便要总是与舅爷的决策过不去。你知道吗,此次忽必烈在合约当中提出的一条便是要将你交给他们蒙古人。我已打算用三座城池来换你,你也就不要再令我为难了。”
他一句话未完,方停君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赵祺大惊正要唤人,方停君已经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漫无目的走着,等清醒过来已经走到了蒙古使团下榻的地方。方停君心里忽然有一种渴望,很想见薛忆之一面,但他刚靠近就被面色冰冷的蒙古侍卫挡在了门外。
“我……我想求见一下薛将军。”
侍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将军说了,他谁都接见,唯独不见方公子你。”他看着这个样貌俊秀的年青人脸一下子变得灰白,整个嘴唇都脱了色。这原本是忽必烈教给他们说的话,虽然不明白为何,但看来是挺打击面前这个人的。“能不能替我通报一下。”方停君踌躇再三,终于还是开口哀求道。
侍卫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等着!”于是便转身进了屋。
薛忆之听说方停君来见自己,立刻起身想要走出去,却被同来的黑白双衣拉住。
白衣道:“可汗临走的时候关照过了,薛将军不可以私会方停君。”
黑衣道:“如今和谈在即,这位方公子如此狡猾,将军你不可以见他,免得坏了和谈,大家都不好交待啊。”
薛忆之心里纵然再想要见方停君,也只得无奈地坐了下来。
方停君站在门外,走来走去,心里忐忑不如,犹如一个等待着行刑的死囚。他见侍卫走了出来,连忙迎上前。侍卫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方停君站在门外,一阵失神,过了良久才拖着脚步慢慢转回头去。他一生孤苦,给于他温情的人其实极少,无论他如何的强硬,心里头原本是极依赖这些人。如今紫衣死了,薛忆之也不再原谅自己,一时间竟觉得天大地大却已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走了多久,竟又回了赵祺那里。那时天色已晚,赵祺与自己新觅的爱妾正在温柔乡里,听到方停君求见,想要不见,但他对这位在敌人的千军万马中取了人家国君首级的弟弟,还是有几分敬畏的,不得已安慰了小妾几句,就出来见方停君。
他见方停君两眼发直,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椅子里。他从未见过方停君这样软弱的模样,竟然觉得很有几分动人之处,不由心中一动坐到了他的身边,对着魂不守舍的方停君说:“就是嘛,你看你这么好的模样,作什么总是要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眼见方停君近在咫尺挺秀的五官,放在膝上修长的手指,整个人当真如玉雕成,不由叹道:“说起来,你真是长得好,怪不得忽必烈对你念念不忘。我找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得到一个能同你相比的。”他言下之意,竟对忽必烈很有几分羡慕,越说越痴迷,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方停君。
方停君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气到极点,还是伤心到了极处,整个人软瘫在椅子上不能动弹。半天他才能颤声唤了一句:“哥!”
赵祺一听到这个哥字,那只手尤如被针刺一般收了回来,恼羞成怒地站起来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哥。若是我被人知道,我亲身的母亲背夫弃子跟情人跑了,我这个太子的脸往哪里放?”他转脸见方停君冷冷地看着他,不由心头一跳,竟然有一些惧怕方停君。他心里暗道:贾似道说得一点不错,他年老总有一天要归天,但是方停君正当年少,若是他掌权我要到几时才能翻身?
他心里想着,便笑道:“停君,莫要怪哥哥,我也是有难处的。我这里有一点刚从宫里送来的顶极龙井,我去给你倒一碗。”他说着走到书案旁,倒了一碗茶水,又伸出手在桌旁的匣子里摸出了个小纸包,一狠心将纸包里的粉未倒入了茶水,他心里有点紧张,不由手发颤不已。
方停君接过赵祺手中的那碗,看到碗沿上的白色粉未,一时间,不由万念俱灰,一仰头将那碗茶喝了个底朝天,见赵祺的脸色松驰了下来,方才淡淡地道:“哥,你下次要是给人下药,记得把碗边的粉未擦擦干净。”
赵祺的脸立刻转为足赤,有点骇怕,但一想方停君已然喝了茶,于是挺起胸膛说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我也不想以后处处都要受你的肘约,到底你是兄,还是我是兄,你是君,还是我是君。你放心这不是致命的药,这是你过去服食的子午还魂散,不过改了里头的几味药。”他说着不由放软了声调道:“只要你以后听话,我绝不会让你受苦楚,每夜我都会派人将解药给你送去。你是我弟弟,我还能真把你怎样吗?”
方停君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慢慢向外走去。赵祺不由一慌,道:“停君,你要去哪里?你可知道马上就要子时了。”他见方停君恍若未闻,仍旧缓缓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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