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叶?」梅留云愕然,「杨柳叶」是漕运河道上恶名昭彰的盗匪,专门打劫军卫粮船,最初在山东做乱,之后一路南下。虽然不曾处理,但梅留云也从同僚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他原以为「杨柳叶」是一个人,没想到却是一个盗匪团体。
「想不到我的名声到比寒山寺钟声还响。」柳愿宽苦笑,「和尚,你又是谁?怎么知道咱家的江湖混名?」
「漕运总督署提调,王恒骏。」净定说:「梅千户,请稍退旁边一步,这是漕运署的私事。」
寒山寺僧侣竟然是漕运署的卧底密探?梅留云闭上眼睛,无力的摇摇头,他已经几近错乱,从头到尾,环环相套的谜团,结果都是彼此尔虞我诈的陷阱,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沉吟片刻,梅留云拔出长剑,向旁跨出一步,冷冷的说:「我现在谁都不相信,两位最好实话实说,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梅千户。」净定眼睛注意着柳愿宽,口中对梅留云解释着:「在下有机密任务在身,冒犯处还请见谅,不久前黄士俊大人转达江总兵之命,要在下贴身保护梅千户。如此,千户大人总该相信了?」
梅留云当下不语。听到对方提及黄士俊的名字,知道所言不假;不过,他也明白所谓的「贴身保护」其实是跟踪监视他的意思。
「看起来漕运总兵并不信任梅老弟,要不然也用不着派人监视。」柳愿宽故作同情状,「官家老爷都是一路货色,漕运总兵和清河知县只不过名称的差别,骨子里都是一样。」
「柳二,嘴巴放干净点,别侮辱总兵大人!」净定大声喝道。
柳愿宽呸一口,「什么柳二,老子行不改名,柳愿宽是也。」
「哼,你的狗党:杨一和叶三在那里?」
「杨尚容和叶伟。」柳颐宽语气不屑,「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逮人?」
「你们三个狗贼明明已经在扬州落网,竟然逃狱?」
「逃狱?」柳愿宽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我们兄弟的确误入江洵的陷阱,在扬州被逮;不过督察大老爷给咱们兄弟一个自新的机会,只要完成任务,就放我们自由,无论先前罪孽如何,全部既往不咎。」
梅留云听出来柳愿宽借着回答净定的话向自己解释一切,但还是有些疑虑,便飞身上前,长剑一挥,将剑刃抵住柳愿宽的咽喉,刃深见血,「派你们来的人是谁?真正目的究竟为何?」
柳愿宽甚至不抵抗,「梅老弟,密令的确出于兵部。」接着伸手进怀中掏出一份折皱的信函,拆开之后交给梅留云。梅留云的右手依旧持剑抵着对方的咽喉,以左手拿信阅读。信函的格式内容乍看之下确为兵部官样文章,但是印信和签名却是仿造。
「且称那个人为『兵部密使』。密使给我们一个将功折罪的自新机会,咱们三个为了保全小命当然答应了。」柳愿宽缓缓的说:「不过,密使自然不会白白信任我们;所以在我们三人身上种了百日断肠毒,只要我们在期限之内完成任务,就还我们自由。」
听到对方被下了百日断肠毒,梅留云不禁想起自己的状况,顿时心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叹了一口气,「柳兄可知道这不是真的兵部密令?你们就算完成任务,恐怕还是没命,更别想享受自由。」
柳愿宽露出一个早就认命的苦涩笑容,「可不是?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这个奸贼不过想为自己脱罪才编的借口!」净定看梅留云似是有些心软,连忙厉声警告:「江总兵还为这几个人逃狱而忙着到处缉捕,奸贼,还不束手就擒!」
「梅老弟,我们三个为了讨回公道,向那个密使施压,密使承诺,只需要再完成一个任务,就立刻给我们解药救命。」柳愿宽丝毫不理会净定,「我们今晚得在镇安坊解决一个人,一个王爷。」
镇安坊是城内最富盛名的妓院之一,卢文电站着大红灯笼的门旁,心里踌躇着该不该进去,说起来他算是服丧丁忧期间,出入风月场所的确是禁忌。
卢文电一直跟踪着丰四,离开渡口之后丰四直接回到寒山寺找住持明吾大师下棋,一下就是整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才又一派优闲的从后门离开;卢文电猜测他该不会是找什么人密会,于是又秘密尾随,没想到竟然一路跟踪到这种地方。
他实在摸不清这个丰四到底是什么。
虽然心中有点忌讳,但卢文电还是一咬牙走进大门,反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他进的是莺莺燕燕的温柔乡,除了荷包之外,能有什么危险?才踏进,一个小厮笑脸迎人的招呼他,「卢四少爷,多久不见了!快请、快请!」同时朝里头大喊:「卢家四少爷来了!」
卢文电尴尬的笑了,他以前也是镇安坊的大户,只差没有顺眼的姑娘可让他包养而已,鸨母看到他立刻眉开眼笑,「卢四少爷,真教人想煞了,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哎呀,节哀顺变!就叫熟识的小青姑娘进轩陪少爷吧?」
嘴里说着要卢文电节哀顺变,却一点也没有同情的感觉。卢文电连忙说:「不、不,我今天纯喝酒,不坐久。」
鸨母的脸马上沉了下来,卢文电立刻拿出一些钱塞给对方,鸨母的脸上才又露出笑容:「是啊,初逢变故,也不是时候,就找一处安静的厢房给四少爷喝酒吧。」
来到楼上厢房、摆脱鸨母之后,看四下无人,卢文电便偷偷闪出去,找寻丰四的行踪。
像镇安坊这样的风花雪月之处,其实是最好的交际场合,高官贵族政商显要有重大事情私见时,多会选在这样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卢文电才认为丰四绝对有要事,值得一探,或许还有机会知道他的真面目。
卢文电假装无所是事的闲晃,借机一间间的偷瞄每间厢房里的状况。他从外院一直来到内院的厢房,却找不到丰四的影子,再进去就是姑娘们的厢房,卢文电不禁担心起来,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丰四真的是来嫖妓的?
卢文电正担心着,突然老鸨带着一团人从走道另一端迎面而来;于是他随即钻入回廊,闪进一扇掩上的小门内。
原来镇安坊另有玄机,这条不起眼的回廊其实通往另一处的隐密厢房,卢文电心中大喜,决定一间间的探查。他所在之处颇为幽暗,似乎是一间厢房的前玄关,后面隔着一扇折屏透出烛火闪烁,并隐隐传出谈话声,卢文电心生好奇,于是蹑手蹑脚的躲到折屏后,依稀看到两个人影正在谈话。
「……该办的事办完了,转告那位爷,答应给咱们兄弟的可一点不能少。」听到那个声音,卢文电不禁心中大惊,跌坐在地上,是一天前在茶肆里的「杨柳叶」之一的低沉声音!他压抑着猛烈的心跳继续听下去。
「等事情真的成了之后再说。」另一个声音说:「那位爷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我们不需要额外的好处,只希望那位爷说话算话。」低沉声音说:「向来一命抵一命,这次的对象一命可抵我们三条命。」
「那是个棘手的人物,提醒你们别被那个人的外表蒙骗,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我们兄弟自会处理,用不着你多担心。」
「还有,事成之后,记得……后天……寒山寺……」。说话声音突然压得极低,卢文电只隐约听到「后天在寒山寺」几个字,他一心想知道内容,为了听清楚一点,稍微向前挪了一下。
就在此时,低沉声音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挥手,卢文电顿时感到心口一阵刺痛,他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低头一看,发现一双镶银的乌木筷竟直插入他的左胸上方数寸有余。
「什么人偷听?」眼看声音低沉的人正要走过来,卢文电艰难的向后挪了好几步,企图退到门边逃走,他才刚想转身,突然却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别声张,如果想活命的话。」那个人在卢文电的耳边低声说。
接着,那个人很快的拔出卢文电左胸口上的镶银乌木筷,擦拭血迹之后轻放在地上;然后便带着卢文电跳出花窗外。
「我确定听到有人的声音。」低沉的声音来到屏风旁,谨慎的检查着;看见地上的镶银乌木筷,心中有些疑惑。
「杨尚容,这里是妓院,往来的人自然多了,或许是那个姑娘经过。」另一个人缓缓的说:「与其找一个不存在的偷听者,你是不是更该找那个人的厢房,准备下手才是真的?」
杨尚容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便离开厢房,穿过回廊来到走道,却发现到处充满了身着赭红官服的缇骑。
「梅千户,这是干什么?」老鸨一脸懊恼,却不断在梅留云面前陪笑,「镇安坊里都是姑娘,以客人们身上的『家伙』,干不出什么危险的事。」
听到柳愿宽说「得解决一个王爷」,梅留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们要对朱宸济不利,什么也没有多想,他心急的立刻冲回锦衣卫衙门点了一队缇骑,时间一到便赶来镇安坊包围,亲自坐镇,下令禁止任何人进出,并严加看守。
鸨母见梅留云没有回应,又继续说:「梅千户,您大人大量,不然,我让『春花秋月』四个姑娘陪千户大人,如何?」
梅留云错愕的看了鸨母一眼,没想到一心担忧朱宸济的安危,却让自己变成了白嫖客。
「我说是谁,原来千户大人。」
缇骑的出现当然引来坊里客人的骚动,纷纷出来探听究竟发生什么事,朱宸济和江洵才结束会晤,也走出来看热闹。
「不愧是锦衣卫千户,连上妓院都声势浩大。」朱宸济冷笑一声,挖苦着说:「该不会是千户大人熟识的花魁给别人包了,吃醋所以来闹场子吧?千户大人,姑娘们得营生,别那么计较。」
梅留云瞪着朱宸济,心里五味杂陈,一天前这个人才侵犯了他,之后又得知自己淌入一塘混水全拜这个人的「亲点」所赐;然而他一听到这个人有危难的时候,竟然不假思索的赶来了。
现在出言讥讽他的,还是同一个人。
梅留云摇头,他早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认了。
「到底千户大人是看上哪个姑娘了?」朱宸济转头问鸨母:「千户大人是熟客吗?」
「千户大人家教严,只来过几次,都是应酬,不算熟客。」当着本人的面,鸨母当然尽力吹捧,「别看千户大人是武官,也吟诗作对,好有风情,姑娘们可喜欢的很。」
朱宸济看了梅留云一眼,又转头笑着问鸨母:「千户大人都找什么样的姑娘?」
鸨母怕得罪锦衣卫千户,原本不想回答;朱宸济这时从怀里掏出一袋钱塞进鸨母手里,鸨母立刻眼睛一亮,「说起来,丰老爷恐怕不相信,以千户大人的名声,当然是镇安坊的四大红签金钗陪伴。」
「都说『苏邦善文』,原来梅千户大人喜欢的斯文温柔的类型,我倒是喜欢脾气硬、倔强点的,可见我们的喜好大相迳庭。」朱宸济语气酸涩,「那么……就把梅千户睡过的姑娘都叫来,我全包了。」说完,又给了鸨母一袋钱,鸨母口里回答没问题,立刻兴高采烈的跑去叫唤姑娘,留下朱、梅两人独处。
梅留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头一绞,「不过是应酬场合,逢场作戏而已,丰四爷何必如此?」
「好个逢场作戏,如此说来,你在西苑的时候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