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头,「明吾大师,您说呢?」
「原来施主早就知道老衲在此。」明吾大师微微一笑,「既非风吹梅动、也非梅摇风动,是施主心动了。」
「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够。」朱宸济轻叹一声,「还输了棋局,与那尊自在观音终究没缘。」
「施主感叹无缘的真是木雕佛像、还是另有其人?」明吾大师说:「施主下棋的时候心不在焉,看来其实棋局的目的不在佛像。」
朱宸济并不回答,明吾大师又说:「总而言之,今天施主愿意出手为本寺解难,老衲感激不尽。」
「明吾大师的禅机玄妙,在下驽钝、难以领悟。」朱宸济故意装傻,「丰某不过是下了一盘棋而已。」
明吾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一早故意让净定告诉朱宸济关于锦衣卫上寒山寺的事情,自然是希望他听到之后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唯有一点让他深深不解:「请问明吾大师,怎么肯定我一定能帮得上忙?」
「老衲或许有些老眼昏花,但是脑筋并不浑沌。」明吾道:「施主气宇轩昂,作风异于寻常人,不是等闲之辈。老衲猜得出施主故意隐姓埋名,『丰四施主』其实并不姓丰,而大佛降临小庙,必然因为有要事。」
「明吾大师料事如神,令人赞佩。」朱宸济立刻一揖手,「但还请大师为我保守秘密。」
「总而言之,施主,您尘缘未了,动了凡心,该是出关的时候了。」
翌日清早,梅留云率领锦衣卫缇骑、并由档头王崑随行监察,大队人马来到太湖畔,钟灵毓秀的湖光山色中已有一群神情凝重的人们屏气凝神的引领顾盼。
行至定点之后,梅留云以眼神示意缇骑停下,从最后头随即闪出两个人各搬出简单的木桌交椅,王崑便下马,昂头阔步的走去坐下同时,另一个人则拉高嗓子宣布:「东厂档头王崑公公、锦衣卫千户梅留云大人在此,卢阳庄主,恭迎!」
「恭迎?」人群里一名青年率先站出来叫骂道:「这样扰民竟然还敢……」
王崑和梅留云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前排的锦衣卫缇骑更已经前跨一步,手按兵器准备拿人。
话没说完,旁边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便举手大声怒斥遏止,「不得无礼!还不向王公公、梅千户道歉?」他脸色虽愠怒,却故意说「道歉」而非「请罪」,好为青年开脱。
这群人是江南颇有名气的「卢阳庄」。中年男子是庄主卢一,人称「铜茶翁」,青年则是他的长子卢文风。铜茶翁原是摘采碧罗春的茶农,因有些身手而创设了卢阳庄,卢阳庄以产茶起家,事业扩大之后,也开始经营漕运生意,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和地方官府关系也相当良好。
听见父亲训斥,卢文风不情愿的抱拳作揖,铜茶翁的语气立刻转为客气,「敢问诸位大人究竟有何贵干?」
「卢庄主,锦衣卫此次乃是奉命缉拿钦命要犯,无意骚扰更不想涉及无辜。」梅留云简明扼要的说:「请把钦犯卢文雨交出来。」
庄里的人面面相觑,铜茶翁的脸色也转为铁青。卢文风咬着牙,忍不住怨恨的说:「千户大人在玩什么把戏?是个恶作剧还是欲加之罪?」看梅留云一脸不解,卢文风继续说:「我二弟在好几年前就死了。」
「死了?」梅留云先是一愣,接着很快的转念一想之后又说:「该是卢庄主爱子心切,才让次子佯装已死,好躲避追缉?提醒卢庄主,窝藏钦命要犯不报是死罪,最重甚至连诛三族,卢庄主可别为了一个不肖子而牺牲了所有的家人。」
「千户大人难道要挖小犬的坟才相信?」铜茶翁沉痛的说:「为人父母最哀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能开玩笑吗?」
梅留云沉默不语,这次他们奉旨缉拿罗教乱党,一路延运漕河道而下,屡屡牵动东厂和漕运衙门的关切。由于嫌犯名册极长,在侦缉时他已注意到不少人犯和实际不符的错误,为求谨慎,都仅将人犯暂时收押,之后再行审问。但卢文雨是名单中的头号钦犯,而镇抚司竟然不知道此人已逝数年?差错再大也应该不至于如此,梅留云心想,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王公公。」梅留云沉吟片刻,转头对王崑说:「既然如此,吾等只能先回衙门,向上呈报镇抚司再作打算。」
王崑却不理会,「卢庄主,就算锦衣卫可以暂且不理,税监可不行。」
「税监?」铜茶翁一脸疑惑。这几年因为漕运法令加严,卢阳庄从太湖运茶到北京已受到大小官员的层层剥削,现在连税监也想从中捞好处,根本是想让卢阳庄关门大吉。
梅留云皱眉瞄了王崑一眼,有些错愕,他并不知道税监的事,于是低声问道:「王公公,锦衣卫是为了钦犯而来,并非为了催税,税监是怎么回事?」
其实,当时二十四衙门的矿监税吏在各地作威作福已让百姓怨声载道;不久前,皇三子福王朱宸洵将淮盐产权全部收为己有成为「福王盐」,大收暴利。然而梅留云却万万没想到这次追缉任务中,东厂竟趁机狐假虎威收税,不禁心生嫌恶与不满。
「这是内廷的私事,一个小千户自然不知情。」王崑哼笑一声,「反正缇骑横竖都得配合办事,为了钦犯或为了催税,又有什么差别?」
王崑的语气明显的瞧不起人,梅留云不禁有些愠怒,「王公公,锦衣卫并非专为东厂使唤办事。」
「哼,你们锦衣卫万户都指挥使见了咱们东厂厂主秉笔太监可是要下跪叩头的。」王崑语带威胁:「梅千户可得明白自己的身份。」
梅留云怒而不语,王崑于是转头对铜茶翁说道:「卢庄主,前些日子税监衙门发出的密函里早已说明清楚了;你既然要装傻,我就再提点你一次:久闻太湖碧螺春的美名,福王想要贵庄向宫里进贡茗茶,好为郑贵妃娘娘祝寿。」
「那封密函……根本是莫名其妙。」铜茶翁说:「不存在的东西,卢阳庄怎么给呢?」
「不存在?」王崑向后靠在椅背上,缓缓的说:「哼,卢阳庄敢抗税拒贡……这是欺君枉上之罪,怎么,想造反?」
卢阳庄人人怒瞪王崑,所谓进贡,事实上根本是强取豪夺。不料铜茶翁却平静的回答:「王公公,这事老汉一直搞不明白,已经进贡的东西怎么再次进贡呢?」
「什么意思?」
铜茶翁说:「就老汉所知,从淮南信阳到苏杭等地的茶产全都已经成为皇室所有,卢阳庄的茶亦然,福王爷想要茶,应该从宫里要才是。」
王崑怒问:「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先占了茶产?」
「王公公在内廷也不知情?」铜茶翁故作惊讶,略带挖苦的说:「是丰王,在一个多月前,刚好是二十四衙门密函到达的前几天,丰王府派人宣皇上圣旨。」铜茶翁顿了一顿,「圣旨还供奉在庄里的祠堂,王公公若是不信,请到寒舍一看便知。」
在卢阳庄逮不到钦犯又收不成茶叶,锦衣卫只好无功而返,「丰王?竟然是那个煞星!」坐在指挥衙门的花厅里,王崑越想越气愤,用力拍了一下茶几,「才猜想他怎么会在这出现,原来是为了看好戏!」
梅留云并不答腔,只是轻啜一口茶。王崑继续口沫横飞的抱怨:「哼,在寒山寺和明吾和尚一搭一唱,说什么西湖龙井、太湖碧螺春,现在可都是『丰王茶』了!」
梅留云心中却想,朱宸济能在东厂之前率先将茶权收为己有,必然早知道税监的事,更别提锦衣卫缉拿任务,既然如此,他在寒山寺的那幕戏背后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梅千户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王崑转而迁怒数落梅留云,「任务不成,梅千户也是难辞其咎。我们明天再回寒山寺前,可要好好商议对策应付丰王,免得他再搞乱。」
翌日早晨,王崑、梅留云轻装简从,只带着两个小太监和两个缇骑随行,再度前往寒山寺,来到半路突然有几个人跳出来挡住他们的去路:「你是税监王公公?」
王崑眼神颇为轻蔑,「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是谁?」
梅留云眯起眼睛,认出那是之前在太湖畔遇到的卢阳庄众,铜茶翁有「风、雨、雷、电」四子,各个身手矫健。对于前一天东厂锦衣卫上卢阳庄找麻烦之事气愤在心,几个儿子于是和庄上高手私下商量,意图报复,「该死的税监,借圣旨之名强行征税荼毒百姓,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脑筋竟然动到卢阳庄的上头,我爹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我们可不会让你们那么好过!」
看着几个人怒气冲冲的围上来,两个随行小太监先畏缩的躲在后面,王崑也向后退了一步,嘴里却大声骂道:「卢阳庄好大胆子,竟敢为难朝廷命官?如果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不知道东厂的厉害!」他左右看看,旁边的梅留云却像事不关己似一脸漠然。
「梅千户,还不把他们拿下!」
「……这用不着千户大人亲自动手吧?」两个缇骑听了不禁讶异,再怎么说千户也是五品官职,不该是东厂档头能随便使唤的。
王崑却不理会,更语带威胁近似命令的说:「梅千户……难道要我再说一次?」
「千户大人,让缇骑们出手就行。」一个缇骑小声对梅留云说,梅留云则一抬手,暗示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瞪了王崑一眼,脸色铁青的走上前去。
「我不想伤你们,知趣的就快走。」梅留云冷冷的说。
「千户大人,我们主要是找阉贼算帐,与他人无关;千户既然乐当东厂走狗,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卢文雷说。他轻蔑的上下打量着梅留云,与其说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更像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于是大喝一声,出手朝梅留云的胸口抓去。
见卢文雷出手,一招直取心口大穴,梅留云随即向后一仰、右脚顺势踢起,化去对方的攻势;接着身子一矮、双袖一抚,扫过卢文雷的腰部,轻松的将卢文雷震退好几步并跌坐在地。
梅留云一脸冷漠的看着手下败将,卢文雷从地上爬起来,觉得十分狼狈不堪。这时,另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年轻人冲出来怒道:「你敢伤我三哥!」手握长剑朝梅留云拦腰挥去,梅留云连忙向后一闪,剑锋扫到外衣划出一道口子。卢阳庄同行伙伴不禁大喜,纷纷喝采;在助阵之下他的气势更盛,平举长剑向梅留云喝道:「我卢文电如果在三招内打不赢你,就叫你师父!」
眼见卢文电的长剑攻势凌厉,梅留云却只是闪躲而不反击。突然间,他向后连翻三圈,并趁机从地上拾起小石头,莲指轻弹,竟让卢文电手中长剑飞脱,嵌进几尺外的一颗大石头里。
「会对师父动粗的徒弟我可不要。」梅留云拍拍身上的尘土,冷冷地说道。卢文电望着震飞的长剑,两眼发直,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旁边助阵的众人更瞠目结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王崑在一旁看了,不禁咧嘴露出笑容。
看着两个弟弟连番落败,卢文风于是走上前拔出腰间大刀、插入土中并灌以内力,土地竟像水面般随之鼓起浪状土波,一阵阵的推向梅留云。
梅留云见状,也提气将内力凝聚左掌拍向地面;只见地面的土波一一爆开,扬起阵阵沙土。卢文风向后倒退数步,同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呕出了一口血。
「我想就到此为止。」梅留云说,「几位还是尽快回去,如果再继续死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