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上饶过自己的轻佻无序,救救父亲。
司马遥不动声色地听完后,要他在自己面前以家人性命立誓,从此一心一意效忠自己后,才起身扶起凌云聪,意味深长地说:“来得太容易,倒让本王觉得有些无趣了。”
凌峰案随后急转直下。王豫章与柔然接洽谈判的人被抓到,其通敌放水的证据确凿,王豫章自知罪无可赦,在幽州自刎而亡。王学礼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知晓并参与了此事,终究难免失察之罪,谪为交州从事。八王爷一脉自此式微。
安平二十五年秋,司马遥被景帝立为太子。
第16章 求医
司马逸知道凌云聪逃离后并未暴跳如雷。他甚至没有责罚失职的侍卫,只是在继续处理离京事务时变得异常冷厉,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敢违逆他分毫。
三天后,司马逸封存了王府物产,留下身怀有孕、不堪长途跋涉的王妃在宫中由悯妃照顾,其他姬妾公子也以路途艰险为由留在京中,只带着死心相随的风瑜,及数位近身的仆侍,在夹道围观的百姓的指指点点中,离开了京城,启程南下。
时值盛夏,烈日当空道路生烟,车队为避酷暑,天明即行,尽晚才宿,最热的两个时辰俱在树林中歇息。司马逸因凌云聪一事深受打击,虽撑着不露声色,向来娇生惯养的身子却挨不住旅途中的溽暑蒸熏,进入益州不久就病倒了。
司马逸这一病,时好时坏拖了近半个月。好时不过有些头晕气短,差时则浑身滚热满嘴谵语,吓坏了随侍的风瑜,京里跟来的李医师亦是束手。无奈何之际,一行人只能停在一个叫杨家坝的地方,暂时留住。
杨家坝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是一处不大的村镇,已入宁州地界,因是附近数处村寨共同的集市,而比他处多了条不长的街市、两间简陋的客店,却依然没有高明的郎中。他们买下一处宽敞些的宅院安顿司马逸住下后,就开始四处寻觅良医。
不久,有好心人指点他们去木彝山寻一个叫金益的苗医,那是当地人口中的神医,却不喜汉人,更不肯为官家医治,更遑论下山出诊了。
司马逸开府以来,只往府中收过美姬公子,从未招过一个贤士。如今仓促离京,穆严外出未归,靳白又先往宁州打点布置。结果为司马逸求医一事,能拿主意的只有段十锦和风瑜了。
风瑜固然在司马逸稍好时简单请示过,但司马逸毕竟是千金之躯,如此屈尊纡贵地深入异族腹地,终究让人心生忐忑。于是仍然抱着侥幸的心理上山去请,结果好话说尽金益也不肯下山。最后段十锦怒向胆边生,试图强行掠人下山,却反被金益的毒针所伤。一行人狼狈地撤回杨家坝,段十锦所中之毒虽不致死,却也辗转翻腾,日夜难安。
这么一闹,就又拖了十多天,司马逸越发连明白的时候都少了。风瑜这才下定决心,带司马逸上山。
因上次段十锦闹得过分,风瑜不敢带太多人,便只带着李章吴子俊张羽这侍卫营极品三人组,轮流抬着软轿进了山。好在前几回探明了道路,四个人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金益独居的木屋。
木屋建在山边的一小块平地上,背靠的绝壁上有一挂细细的飞瀑,阳光下飞溅的水珠五彩晶莹,似点点珍珠从天而落。瀑下是一潭碧水,平静如镜深不见底,潭水从不远处的缺口化作更大的瀑布飞泄而下。水声轰轰,雨雾轻漫,折着头顶的阳光,在潭边架起一弯淡淡的虹桥。
李章见此,顿觉神清气爽,一路的暑气溽热和紧张疲惫都消失殆尽。
他们放下软轿,正欲上前敲门,门自己打开了,出来一个黝黑精瘦的苗人,满面深刻的纹路,看不出真实的年纪。他扎着头巾散着裤腿,短衣用腰带束得干练,斜插着一把柴刀。
风瑜一见抢前几步正要躬身行礼,那苗人一抬头,只见浓黑的粗眉下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冷厉得让人不敢直视。风瑜顿时心中一慌失了神,待到回神时金益已回身进屋关严了门。
风瑜急忙上前拍门,声音已带上了哭腔:“神医!请救救我家主人!神医——!”
金益恍若不闻,一直没有开门。风瑜求了又求,终于忍不住,哭坐在门前。
风瑜的哭声在水声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细弱,满含着悲切的绝望,在静寂的林中愈加显得孤独而渺小。李章听着,心中也是一酸,无端就想起娘亲,想起她为自己流过的许多泪来,心中更酸。
树叶的哗哗声中,风瑜哭得疲累,早已转成低低的饮泣。软轿边的侍卫垂手侍立,茫然看着紧闭的木门和哭软的风瑜,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不知不觉中,日已偏西,林中一片呱噪的鸟鸣,此起彼伏地与轰鸣的水声交相回应,像是对歌一般。风中带着飞瀑溅起的湿润凉意,渐渐扫去午间的溽暑闷热。
一直歪在软轿上的司马逸睁开了眼睛,看着陌生的环境,懵然不知身在何地。他自觉好了一些,昏沉已久的神志被山风吹得清爽,恍惚生出些隔世的感觉,前尘往事一瞬间淡得如同晕开的墨渍,分不清曾经写了些什么,又描画过什么。
他微微偏头听着风瑜哭,眼神落在李章身上,竟又想起那一夜觥筹喧嚣中离尘的安静恬然,和血色弥漫中难以置信的灰心绝望。他晃悠悠地起身,走到李章面前,像要确认什么似的,细细地看着他的脸,不满意他始终低垂的眼帘,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李章垂落的目光随着被抬高的下巴又滑向了一边。司马逸不甘心地双手捧住李章的脸,固执地拉回李章的视线。
李章的眼睛仍如记忆中一般乌黑清澈,却没有记忆中的自信骄傲、倔强气苦,只有忐忑和不安,裹胁着害怕、厌恶和无可奈何,闪烁着、不断想要逃避着。
司马逸直直地盯着李章的眼睛,思绪如被定住了一般,反反复复地卡在那个新年之夜,反反复复是李章不肯退让的倔强,风瑜的低泣更加重了这一刻的茫然。他固执地想要挖出那双眼中深藏起来的东西,越来越近地靠向被自己捧住的头,越来越近地靠向那双眼睛,直到鼻子贴近了肌肤。李章因紧张而有些紊乱的呼吸似乎惊醒了司马逸,他停下继续贴近的动作,无意识地笑了一下,轻轻吻上了那双不断想要逃避的眼睛。
李章傻了一样垂手站着,看着慢慢接近的唇瓣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司马逸的唇带着微微烧灼的热度,落在薄薄的眼皮上,灼疼了李章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地偏头躲开。
司马逸有些失措地抬起头,探究地看着李章,似乎不明白李章为什么要躲开,却很和蔼地问:“为何要躲?”
“……”
“你不喜欢本王?”
“……”
“真不喜欢?那……只好算了。”司马逸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失望,竟真的放开了李章。
李章彻底傻掉,完全不明白司马逸是什么意思。
司马逸不再看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同样愣住的风瑜面前,伸手扶起了他。
“哭什么呢?本王不会死的。”
司马逸茫然看着风瑜身后的木屋,听着风瑜急切惊喜的解释,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放开风瑜,对着木屋抱拳拱手,抱歉似地说:“屋里便是神医吧?本王病中懵懂,未能管束好下属,打扰了神医清静,罪过了。神医既是不愿,本王也无法强求。生死由命,本王这就告辞下山。”
说完,司马逸当真躬身一礼,晃晃悠悠地自往来路而去。
风瑜几时见过这样的司马逸,瞪着他直似见了鬼魅,心中那一直萦绕不去的痛顿时扯成了血肉模糊的狰狞,痛得他捶胸捣地嚎啕大哭,竟像是司马逸已经死了一样。
李章听出了风瑜哭声中死别般的撕痛,惊得清醒过来。他转头看着被张羽和吴子俊坚持扶住的司马逸,想着司马逸刚才那异乎寻常的表现,目光闪烁,渐渐晃出了惊愕和不忍。他走到木屋前,双膝跪地,对着紧闭的木门,诚恳相求:“王爷病势怪异,延医无数却越来越混沌,才致使下属失了方寸惊扰了神医。神医既是不喜汉人官家,李章妄自揣度,必是曾有被官家欺凌的往事。王爷是新封的宁王,便是这宁州之主,神医之痛之恨,王爷必能替神医解之,而神医相救之情,王爷也必会记之。李章不敢妄谈仁慈博爱,只请神医一念的转圜,救了王爷,也救得自己。”
“救?几十年的恩怨,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看得通的!”
“不试过又怎知解不开?”
“官官相护,莫以为山野村人就无知无识!更何况汉家对苗人的轻视厌憎!”
“请试着相信一回!”
“我如何知道能信他?”
“……因他也是受伤之人。”
金益冷笑:“伤了王爷,岂非早被你们剁碎了!”
“……那是他喜欢之人。”
李章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却觉得还是直说比较好。他再懵懂,也早已看清凌云聪的离去对司马逸的打击。他虽然害怕厌憎司马逸,却知道他对别人并不像对自己那般无常冷酷,对凌云聪更是非同一般的欢喜宠爱。他只是因为事关表兄,更因为因表兄而被无辜牵连的自己,而始终对这件事避而不想。
金益闻言明白了:“伤心人啊……”
屋中静了下来,良久,金益想起之前看到的种种,忽然又问:“他喜欢的不是你?”
“当然不是。”
“那他刚才……?”
“李章说过,王爷病得混沌。”
“呵!只怕是真清假浊。”
“……李章不明。”
“不明也好。这世间,情,才是最伤人的毒,无药可医。”
李章无语,却见木门已开,金益冷厉依旧,俯视李章的眼中却隐着淡淡的怜惜,让李章顿觉亲近,仿似和外公一起。
“他是个好王爷?”
“会是的。”李章同时也在说服着自己。
“你喜欢他?像……他一样?”金益一指哭得浑身无力的风瑜。
李章摇头:“不。”
“那又为何替他求我?”
“李章只是,不愿见人伤心难过。”
“好一个不愿见人伤心难过……”金益抬头,遥望着山外轻轻地说:“金益救不得恩人,连恩人的孩子也救不出……九泉之下,恩人必是伤透了心罢……”
李章闻言,心知自己的猜测对了,听着金益沉痛的语声,也是全无欢喜之意。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跪着等待。
果然,金益从回想中醒过神后,对着李章沉声道:“让我看到你们的诚意。云南,赵祈南!”
李章不知赵祈南是何人,却听出金益语中的杀气,踌躇着,问:“杀他?”
金益冷冷地看向又被侍卫扶近的司马逸:“查清楚了再杀也不迟。但要先救个人回来,否则,莫怪金益袖手!”
第17章 往事
司马逸此次离京南下,一路行宿民栈,未与任何官员打过交道。进益州后,因病情不妙,风瑜以宁王侍从的身份拜见益州刺史,益州刺史却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随便请了个郎中就把风瑜打发了。后来再上路,一路不断的刺客变得更加频密起来,段什锦以保护王爷之名,令全队隐藏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