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逸也是迷惑而意外地看着夜鸮,待看完纸上的文字,狂乱的眼神重又变得冷静。他写好新的纸条放回夜鸮脚上的羽囊后,心情复杂地抚摸着夜鸮的背羽,抬手放飞。
再一次检查过迷阵的李章赶到时,正看到司马逸放飞夜鸮的一幕,心里不由得一松,回头看到暴涨的河水又是一愣。
王项见李章来了,恳切相请道:“请李副统领带王爷过河!”
李章抬头,看着王项眼中的决然,转头又看向小河。
“李副统领!”
司马逸不知李章在想什么,突然又发狠道:“不走了!本王就在这里等穆严!他们想要本王的命,就用尸堆来换!让他们统统给本王祭阵!”
“王爷!李副统领!”
王项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一把把两人扔进河里。
李章只当没听见,下河大概测了下水深水速,又仔细确认过早先探好的路线,回身掏出行囊里的绳索,居中对折后绑在腰上,再把两头绑在司马逸和王项身上,转身向河中走去。
“这水只是湍急了些,应不至于没顶。咱们一起过!”
李章说得平淡而又坚决,司马逸还待反对,李章已踏入河中。王项早对李章心服口服,见状不再坚持,一把扶住司马逸一起向河中走去。
虽是暑天,雪山上下来的河水仍是冰冷刺骨,三人体力早已透支,俱是打了个寒颤。河底的石头又滑又乱,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向前,身后传来官军的喊叫,清晰异常。
李章专心探着路,头也不回地轻声道:“没有这么快。若他们不毁掉苇丛,还会转悠一阵。”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割砍苇杆的咔嚓声,三人俱是脸色一变。李章倒回身和王项一起扶住司马逸,三人稳住身形加快了脚步。
河水越来越深,渐渐没过李章的胸口,让他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牵动锁骨未愈的伤处,痛得绵密。他在峨眉山受伤的右肩因被砍裂了锁骨,一直没有完全痊愈。南坝一战使力过度,当时全神贯注不觉得,过后才发现红肿一片,经白鹿一路细心敷药,才刚刚有些消肿。
冰冷的河水同时平息了司马逸心头的郁火,他渐渐冷静下来,专注地看着前方黝黑寂静的河滩,不再关注身后的动静。
哗哗的水声中,三人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清晰,与王项和司马逸粗重的呼吸声不同,李章的呼吸急促轻浅,像是小心翼翼地避开着什么。司马逸奇怪地转头看向李章,正想询问,身后突然传来羽箭破空的尖锐啸声,他立刻偏转身子躲避。同时反应的王项和李章因着动作的不一致,脚下一个不稳,拉扯着司马逸一起跌入水中!
司马逸本能地挣扎,却越挣扎越站不住,反而呛了好几口水,心里更慌,死抓着李章的手拖得他也无法站起。王项因早有了落水的准备,这时反而镇定。他松开抓住司马逸的手,努力低头去解腰间的绳索。
李章被司马逸死死抓住右手在水中扑腾,拉得伤处痛得发昏。他狠狠咬牙,屏息忍痛,伸左手用力点向司马逸的风府穴,混乱中虽未点准,力道十足之下司马逸仍是软下身体松了手。李章趁机站稳,一把拉住顺流漂去的司马逸,刚扶他站稳,解开绳索的王项也自己站了起来。
他们身后,水声凌乱杂沓,不知已有多少人扑下水来。李章和王项对看一眼,皆是无声长叹。司马逸此时心平如镜,转身看着河岸,笑意森然。
冲入河中的官兵紧紧围住三人,不远的河岸上,一个骑马的人影背光静静地站着。河岸边站满了鼓噪的兵士,大声嘲笑着水中狼狈的人。
司马逸迈开脚步。李章和王项依然一左一右,扶着他向岸边走去。
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三人俱是心情复杂,冷冷看着重重包围眼里却都毫无惧色。司马逸抬头看向始终沉默的人,熟悉的身形让他心中怦然一动。
“云聪?是你吗?”
李章一愣,同时抬头看向那人,却无法确认。
司马逸向前迈出半步,紧盯着那人始终隐在暗处的脸急切地追问:“是你吗?云聪!”
那人终于有了动作,却是默默地一挥手。众人一拥而上。司马逸仍是愣愣地看着那人,毫无反抗地让人捆了。李章眼见难以脱身,也不再反抗。
那人始终不发一言,看着众人押解着三人向青龙坪走去,才拨转马头静静地跟上。月光下,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形看去有些僵直冷硬,与兴致高昂的兵士对比着,显得十分孤单落寞。
那人正是凌云聪。
他自从投靠了司马遥之后,被司马遥安排进了定西军,依然是牙门将,却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凌家军。
凌峰脱罪后意兴阑珊,早年的积伤随着抑郁的心情一并发作,一病就是半年,也就没再领军职。病好后,他上疏请辞,监国的太子也没挽留,他便回老家置了个不大的庄院,务起农来。
凌云聪恨了司马逸很久,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司马遥被立为太子,他才隐约明白司马逸当初的作为,但为时已晚。
和司马逸在一起日子,他因为父亲的缘故,从不肯承认自己和司马逸正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如今恨过后再想,却是每一滴都甘甜珍贵。
曾经让他恨得咬牙的手段做法,剥去仇恨的外衣再看,才知全是回护和关爱,虽然带着霸道的私心,却是从不加掩饰的爱恋情怀。
想明白事情的那段日子,他想起司马逸就会堵得喘不过气,会醉得呕出胆汁,久而久之他不敢再想,由得这个伤溃烂在心底,一点点蚀空自己的心。
军中的日子不再单纯地只有战功和胜利,父亲征战一生落得的下场深深揭开了丑陋的现实。他心中有了怀疑,熟悉的生活也就蒙上了阴霾,而定西军只讨逆不守疆的做为更是一扫他阳光耀眼的意气风发。他成了定西军中最能混的人。
张澜征调定西军时凌云聪还不知道自己要围堵的正是司马逸,日后知道时他更不敢去想真要对上司马逸时自己该怎么办。
想见。
又怕见。
天天比任何人都频繁地查问战报,看着司马逸在地图上一点点走近自己,他已完全不知道心落在了哪里。
不敢碰触。
得知司马逸就在青石坪外时,他有片刻想要立即奔去他面前的冲动,理智回来后,满心都是深深的疲惫。他看着他狼狈地落水,又看着他挣扎地站起,曾经熟悉的俊逸潇洒被一条浅河滩践踏于无形,他彻底丧失了面对他的勇气。
第37章 故人(2)
凌云聪抓回司马逸后就把他们关在一间空屋子里不理不睬,并严密封锁消息,禁止青石坪的人随意出入。有下属提出质疑,被他以军令挡住。他在定西军中这一年,虽然大面上是混,自己这支直属小队仍是照着凌家军的规矩训练的,对他是绝对的忠诚服从。因此,他并不担心会有人背叛他。他现在需要时间理清目前的状况。他不能交出司马逸,也不能赔上自己的一切替司马逸善后。感情和现实的撕扯,让他始终无法去面对司马逸。
两难无策中,当初抓住白鹿的姚太青站到凌云聪面前,要凌云聪把李章交给自己。凌云聪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他阴阴地说:“我不干预将军如何处置宁王,也请将军不要多问。李章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想必将军也没有非留下不可的必要吧!”
凌云聪沉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让姚太青回去等他的消息。
姚太青走后,凌云聪让人提来李章,自己背对着门,想着越来越扑簌难解的现状。
兵士推搡呵斥的声音由外入内,凌云聪转过身来。
晨曦初露,灭了灯火的屋内一片晦暗。李章站了一会,才适应室内的光线,看清楚站在面前的竟然真是凌云聪时,不禁低呼一声:“表哥,真的是你!”
凌云聪点头,走近李章解开他身上的绳索,触手只觉一片滚烫,连忙扶他坐下。
“怎么这么烫!病了?还是你受伤了?在哪?”
凌云聪说着就去解李章的衣襟,李章病得脱力,完全阻挡不住,被凌云聪拉开了仍带着湿意的衣襟。
凌云聪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章肿得不像样子的肩膀,和上面狰狞的刀疤,担心伤着了骨头,伸手慢慢按着:“这是多久的伤了?是这里?好像伤到锁骨了。来人!叫吴相过来!”
李章伤病交加,本就没了多少力气,被凌云聪压到伤处更是难捱。他死死攥着凌云聪的手,咬牙忍痛道:“我的伤不要紧,……倒是表哥你,打算拿王爷怎么办?”
凌云聪僵硬了片刻,故作不在意地道:“我现在,是太子殿下的属下。”
“表哥!……”
李章着急地挣扎,凌云聪心乱之下使力压制,李章再也耐受不住,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凌云聪吓了一跳,赶紧抱起软倒的李章放到里屋自己的床上,一边自责一边奇怪李章竟弱成这样,低头看着他消瘦的面颊,伸手抚了上去。
“他曾那般对你,你还是如此帮他?”
凌云聪喃喃低问,李章昏睡着,自然没有回应。凌云聪叹气,抬头看见吴相背着个医箱匆匆进来,便让在了一边。
“这是谁啊?叫得这么急。”吴相边放医箱边问,随意得如在自己家中。他是定西军中不如意的老军医,和伤情落拓的凌云聪气味相投,就一直跟在了凌云聪身边。
“他是宁王的侍卫,也是我表弟。”
正在查看伤处的吴相歪头看了凌云聪一眼:“那个王爷?”
“……嗯。”
“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周边都围得水泄不通,连张澜都到了斜源!我就算有心放,他也离不开益州!”凌云聪说着又烦躁地挥起了手。
“……有办法的。”被吴相折腾醒的李章低声说道。
“什么办法?”
“穆统领……已经…赶到了。”
“……”
“只要见到他,就能离开!”
吴相这时直起腰来,在医箱里找出药膏,厚厚地涂在李章红肿的伤处,再用布条紧紧绑住。又自去衣箱找出件凌云聪的干净衣裳,替李章换了。手下不停,边做边说道:“还好,骨头没断,只是反复得多了,伤了骨膜,须得好好将养一阵。我这就去让人煎药,这热度,再拖可就麻烦了。”
吴相说完已站起身,顿了顿,又问凌云聪:“那位王爷在哪?看你这表弟的情况,王爷只怕也是困顿。”
“……西厢。”
吴相点头,走出两步又回身道:“主意得早拿。虽说这里是你说了算,张大人也不是吃素的主。夜长梦多啊!”
“知道了!”
凌云聪不耐烦地挥走了吴相,回头看见李章挣扎着要起来,连忙制止住他:“别乱动!你这样子……,怎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让我如何放你们走!”
“无碍的。……那医师说得不错,我们……不能久留。”
“……王爷也吃了许多苦?”
“嗯。昨日吃野果又伤了肠胃,白姑娘才……白姑娘在哪?”
“哪个白姑娘?”
“你没见过她?那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邙山姚太青来告诉的。你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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