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
隆庆帝话是如此说,但心里第一次觉得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他唯一流落在外的儿子是爱他的,也是唯一真正爱他的。
“奴才失礼了……”福恒撇开脸不想落泪,只是已在腮边的泪已经擦不去。
隆庆帝的眼在听闻“奴才”二字时,眼色渐渐黯然,有些话呼之欲出却不能出,但把秘密带进棺材对自己又何其残忍。
“康安,想重新做回大将军吗?”隆庆帝握着福恒的手,其实他想问,康安你想要什么?只要康安要的,他都尽力给……他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皇子欺负他,尤其是永铭。
福恒抬眼,他不想做大将军,他要永铭但是他不能说,只能跪在皇上面前:“皇上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
隆庆帝涩涩地扬起了嘴角,分不清是苦是甜,只要福恒要的,他能给的,都给,但福恒不说他要什么……
屋里的声音外面听不见,永铭与诸位王公兄弟在外面只能依旧跪着,默默地揣测屋里的故事。
“皇上怎么独独这次只招福贝勒进去啊?”难道是立谁为太子,要一个个询问?
“他是最后一个异姓人了!”
“九哥,你说皇阿玛这是要问什么呢?”
“我如何能知道。”
永铭淡笑,只觉得头大,皇阿玛果然心中想得最多是的是福恒,不想福恒卷进着皇子之争,但他怎么能忘了福恒手握天下兵权、又怎能忘了朝中近一半重臣都是福家的旧部……
欲夺皇位必要拉拢福恒,而得帝位第一个要除的——也该是福恒……
“出来了!”
一个人低呼,永铭抬头只见福恒从屋中退身出来,正好转身,四目不经意交接。
福恒一怔,脑中仍旧是刚才匍匐在皇上面前那句:“康安只效忠皇上,眼中也只有皇上!”尽管胸口此刻藏着皇上密旨,福恒还是因为永铭那瞬间担心的眼,心紧紧地瑟缩了一下。
二人不及言语,就听屋里传话:“皇上请诸亲王觐见。”
对望只是一个擦肩的时间。
“呃……”福恒想说什么,只是永铭已经擦肩而过,福恒只能朝前走——
“康安,朕知道你从小就想当大将军,想名垂青史,东边的海战,你可有把握?你放心,朕一定把最好的将领都给你……”
福恒闭眼,名垂青史?真是他所想吗?
夜寂静。
永铭出宫时,已经是夜半,春雨未歇,依旧纷纷扬扬地飞舞。
永铭手上捏紧北上的圣旨,不是他怀疑,而是皇阿玛真的在疑他和福恒,福恒东去作战,就把他往北边派送——
明日即刻启程,果然八哥没放过他!
永铭想笑,只是嘴角扬不起该有的弧度。
永铭拉开轿帘,帘外夜幕好似黑幕,只有灯笼过处的丝丝微光在夜色里明亮,永铭知道皇家无情,只是他已经放手,为何还不放过他们?
永铭正惆怅,不想轿子忽然停了一下。心里疑惑,论理二哥已经废除,他永铭的大轿无须为任何人承让,忙要问何事?难不成这半夜也有民众拦轿喊冤
“九爷,福三爷……”何翔在永铭的帘低语。
永铭抬眼,询问。
“便服!”何翔低语,他知道自己不该帮福恒,只是数月以来所见,心中也不知道自己帮程潜是对,还是错,明知道自己主子的心思。
想说不去。
但永铭捏紧手中的圣旨,却看见街角,福恒牵马站在无人处,就像被黑影掩盖的一处不可磨灭的心痕,不舍!如何能舍,十余载相依偎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轿子在走,福恒的身影在身后伫立,永铭想放下轿帘说不去,但他却静静地看着南无消失的影子,没来由的,他想见福恒,即使此刻也想见,心里一个声音说:只怕来日再见只怕去日不多。
站了近一个时辰,福恒看着永铭的轿子姗姗而过,明知道这样就算站一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明明都说不认识自己的人如何为他停驻……但他还是一出宫,就遣走所有的仪仗,这样傻傻地站了街角淋雨,总是想,只要等,他一定会停下来——
原来到头来,总就是空吗?他爱的人终究不爱他吗?
他有好多话要说,胸口的圣旨还在,只是在胸口的圣旨后,还有一封封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书信,这些书信无一不在说他与永铭有过过去,只是他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永铭一去不复返,连为什么都不说,就不要他了,只给他无数个冷冷的背影,说一句:“我们熟悉过吗?”
失魂?
落魄?
福恒静静地吹着冷风,看着永铭的轿子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在夜色,化作夜色,然后感觉到自己的心一毫一毫被撕裂在这夜的雨里浸泡。
冷?
疼?
还是遗忘的空白?
福恒没有动,眼看着早就模糊的夜色,任凭黑暗将他笼罩,神情不变,肩背依旧挺且直,他不会放弃,他只知道爱过放手,他不允许没有理由、没有缘由就失去,明明他心里一直有他。
他福恒没有忘记过,即使那个女人对他下药,他都一直在找梦里的人。
“何苦?”
身后一个声音轻问。
“……”福恒转过头,瞪大眼,是永铭?!
永铭只是叹息,分不清是对自己,还是对福恒,心中想到的还是那句慧明大师的话:“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
明知是空,还是执迷、不悟!
第十三章
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但福恒知道他是永铭。他不知道,永铭为什么回头,站到他的身——明明离开了那么久。
永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违背自己的意愿,站在这里。
“你……”
“你……”
福恒与永铭同时开口,却又不知道如何说,明明咫尺的距离,却好似用天涯渴盼彼此相望。
“你……”先说。
“你……”先说!
二人又再度同时说。
“你,你先说。”福恒心跳如鼓,撇开脸突然觉得不自在,怕自己乘着夜色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还是你说吧!”不自在,甚是不自在。
永铭望望夜色,细雨如丝,丝丝落在脸上丝丝冷,只觉得不该下来,下来又能如何,徒增惆怅而已,明明人事已非。
“我……”福恒开口,却发现明明觉得有很多话要呼之欲出,却偏偏此刻无言可说,他不想问为什么分开,只想说我们重新来过。
永铭抬眉,不解福恒话到嘴边却没了音。
“你还想问我,为什么害你?”永铭突然想反正都是死,死在福恒手里是不是一种幸福?想着不禁撇开脸望向那边天。
“……”福恒不语,只是看着永铭夜里模糊的轮廓,想要抓住,总觉得不抓着,他就会飘走,把另一个人搂进怀里……
“其实没缘由,久处官场的你不会不懂。”除去政敌而已……
永铭打算转身,只是微微有些不舍,皇阿玛每日况下的健康无不在说,他和福恒如日中天的日子正在走远。
“你以为我会信?”福恒低语,讨厌这样疏远的距离,讨厌永铭一步步要把他逼走的伎俩,寒心又不舍。
“呵呵呵,那你希望是什么?”永铭笑着转身,有些距离总觉得拉开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好似儿时的八哥与自己。
“我喜欢你,从不曾变。”福恒身体未动,在细雨轻风中静静听着永铭要离开的脚步声。
永铭身形一顿,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只是微微的泛苦,事到如今,说这些又能怎样?没有未来的,注定现在,将来都没有未来。
“你在说笑吧。我们都是男人!”永铭轻笑出声,“流言止于智者,你连这也相信?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们说……”
“我只信我自己!”福恒伸出手拽住永铭的手臂,拉到身前,掷地有声地说:“我信我们就是传言中的关系。”
“但我不信!”永铭伸手去拨开福恒好似铁臂的手。
“是吗?”福恒面色发冷。
“因为根本不存那回事!福贝勒想多了!”永铭面色不改,只想离开,离开这明知道是陷阱一般的任性。
“那你何必来见我?”他福恒心里剔透得很,没有关系,永铭就不会在这样的夜亲自下轿来见他,又何必在众人面前丝毫对他不加以颜色。
“看你傻得紧,没见过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载,会如贝勒这般听信谣言,便要当真要刨根究底的人。”自寻死路。
“我最傻的不是刨根究底,而是太信你!”所以你才能对我下药,还谎话连篇,无一句真!
“你不是只信自己?”前言不搭后语。
“因为信你太久,你却没真心。”只能信自己,却还是喜欢你。
“我没真心,你又何苦拉着我?”知道他永铭没真心,就该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回来。
“因为喜欢,因为一直喜欢。”不想放。不能放。更不愿放。
“我再说一次,福贝勒,你被人骗了,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何来喜欢之说,我觉罗永铭只爱女人!”永铭最后一句话未完,就被福恒一把压在墙上。
“只喜欢女人?”那程潜算什么?又骗他!
想到撞见的那夜,想到那张媚眼如丝的脸,福恒就恼怒,心就抽抽的疼,什么他都可以忍,多长他都可以等,唯独他不能与人分享自己一心一意喜欢、专心专意等待的人。
“恩!”
“呵呵呵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什么都忘了?”福恒冷笑,心气的发抖,事到如今还骗他?
福恒恼怒拿手掐住永铭的颈,把永铭狠狠得压在墙上,指尖紧紧地捏住永铭的下颌迎向自己,那么多年,他在南地漫无目的的追寻,纵然遗忘,但多年的情字已经扎根,岂是一句忘了就能释怀呢?为什么爱过要强迫他福恒忘记?喜新厌旧?只是玩玩而已?
“你这样对我是死罪?”永铭仰着头,冷笑。
“我不怕死!”一起死才好。福恒漆黑的眸底映着永铭努力想撇开的眼。
“我不想死,不想和你一起死!”不要你陪我去死。
永铭垂下眼,讨厌福恒把生死说得那么轻易,难道他不知道他永铭忍的如此辛苦,为的就是让他好好活着。
“呵呵呵……由得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如那个程潜?
福恒凑近永铭,捏紧永铭的下颌,迫使吃疼的永铭仰起脸看着自己,恨永铭近在咫尺也好似天涯的疏离,他想说他福恒那里不好,他都可以改的。
“我贪生怕死!”永铭不想多说,只想离开,怕自己被这双夜色的眸子驱走所有的坚持。
“康安愿为你护驾!万死不辞……”
福恒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说出时自己也愣了神,如此大胆又大逆不道的话让他心中也沉了沉,但却好似说出了心里话一般,福恒又舒了一口气的轻松。
“胡说什么!”永铭恼怒,狠狠一拳走在康安的肚子上,看他到底活了多少岁,有没有脑子:“你死,你盼死是不是?”你死了,我永铭又算什么?
“嘶——”打得够狠——福恒吃疼,没想到永铭此刻还能反抗,更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