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威胁我?”福恒指尖从刀鞘之上滑到了杯沿,如果可以,他会杀了眼前的易殇,不为别的,就为易殇知道的那些……
“没,我只是想帮自己一把而已!”易殇继续给自己倒茶,眼看着杯子,有些东西放下了,死有何惧?没有福恒的相助,他进退都是死,尽管他曾希望,即使是死,也要走到哪个人的面前,看看他的眼可有动容,看看他的眼可有他易殇……二十年……他不想等了。
“你在玩火!”福恒低头看着杯沿,看着茶水之中随波而落的残叶,想起了永铭最爱的青山绿水,想到了那玻璃杯中绽放的毫厘春天,绿意盎然……
“会自焚的!”福恒抿了一口茶,隐隐得,他发现没有自己赌的勇气,事关永铭,他都不敢冒失。
“哈哈哈——这话从福大帅口中说出来,像个笑话!”易殇把杯中的残渣倾倒在脚边的泥地上,“易殇是个粗人,不懂这品味茶间滋味,却也知道,再好的茶,储藏不好,也是枉然。这人嘛,死了,还能活过来不成?”
“三爷不会跟你走的!”福恒才不信那个眼高于顶的三爷会跟易殇这个跑江湖的,放下皇子的尊贵,何况三爷还行动不便。
易殇冷笑:“要他同意……”何年何月!即使三爷心里愿意,三爷也不会点头降下他那点皇子的尊严,这二十年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易殇暗中用指尖沾茶在桌面上书字:“你助我得三爷,我可助你得你所想。”书完,易殇拿茶铺了桌面,然后抬眼望福恒:何如?
福恒看着打湿的桌面,垂眼,低笑:“据说古语有一句叫做‘无利不起早’,不过康安倒觉得‘贪小利,得不偿失’的事,不做也罢!”
“呵呵呵,易殇是个武夫只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句老话!”易殇打个哈欠,望了望天,只见月渐西沉,而远处一处隐约有个人影在院门外踌躇,那移动的身影似在说,出了事,他最喜欢出事的感觉,唯恐天下不乱。
“月上有晕,据说月有晕,必有雨,不知道明天是斜风细雨,还是暴风骤雨?”易殇笑看月,想冷眼旁观福恒的踌躇,及自己的生死——福恒对九爷的心思,都是个中人,他易殇怎么不懂,只是赌这情有多深,若是没有他揣测的深,那么今夜他易殇就是送死——
只是,说无所畏惧何其洒脱,而面对时,才发现自己的牵挂多深。
他易殇至今还没对那个人说过一句,心中埋藏了二十年的话:
即使他三爷是男人,即使三爷那夜只是被人胁迫出现在他的新房,但他易殇只知道,自己年少时,揭开盖头那刻就爱上了他……
福恒不语,他讨厌被人威胁,讨厌被人拿住把柄威胁,更讨厌别人看出永铭对他福恒何其重要,但他更明白,自己从那年跨上马背时,他就想要保护永铭的心不曾变过。
“皇家最是无情,你何苦执着。”福恒挥手示意影卫们后退,让出可以私聊的距离,然后缓缓地低语,他记得这是永铭劝他的话。
“那时候不知道,知道时,不能回头,你现在问不觉得太晚了吗?”要是知道,当初福恒何永明就别说三爷是谁,他易殇就不会找到人,更不会趟进皇家的这摊子浑水,误了半生,现在说放手,何其可笑。
“我不能保证你什么……”福恒叹气,他若有这能力,他又何苦时时担心永铭被人利用,被人陷害,又何苦恨不得时时刻刻把永铭绑在身边,想把他护在怀里,说什么同生共死,谁不想活着过一辈子!
易殇心中一紧,脑中闪过三爷的那张女人似的脸,心痛,暗叹赌输了,准备奋起逃出一命,却不想福恒紧接着说了一句:
“但若你如你所言,康安也当竭尽所能祝你一臂之力。”
呃?
易殇抬眼,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赌赢。
“你该走了,三爷要起了!”福恒起身。
“皇子们私下里的事捅破了!”易殇从福恒身边擦过时低语。
福恒一怔,眼虽看见了院外的景涛身后隐隐似来了人,但易殇的话还是让福恒身体为之一震——
捅破,那意味着结党营私,谋夺储君之位……甚至谋逆……
“据我所知,参奏你的折子也快到了!就在今明之间!”易殇错身而过,“你要救人就赶紧趁早儿吧,我来时,似乎看见弹劾怡亲王的折子刚好呈进宫!”
福恒回头:“为何不早说?”
“是你想得太久!”易殇望了望月,“快寅时了。”只怕来不及了!其实好想知道,当那个皇城里的孤家寡人知道他还没死,儿子们就一个个按耐不住、蠢蠢欲动时,心里作何感想……
“我后悔我没杀了你!”福恒切齿,为永铭,更为京城那个皇帝大病尚未痊愈的“生父”。
“杀我,也于事无补。”易殇刚走到院墙处,摸了摸手上的暗器,笑道:“我倒觉得是他的这群儿子,都太着急了。而你……你的母亲大人似乎来了……”
“……”福恒要说什么,却只能看着易殇翻墙而去,而院门处,黄公公的身影正疾步跨门而来,一种死亡的气息,伴着他的脚步临近,因为在他的手中,福恒看见了明黄的卷轴——
那是宫里的圣旨!
第十九章
赐死唤月——用巫蛊之术祸乱朝廷重臣,诛族。
即刻将宫外众皇子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府邸圈禁——事情查明前,众皇子府第不许任何人出入。
缉拿怡亲王——唆使巫女祸乱朝廷重臣……党同大皇子陷太子于不义,不忠不孝,即刻秘密缉拿回京,刻不容缓……
入夏后的雨,依旧是在端午那几日下得最为滂沱。
江畔浪高风疾,雨势倾盆,永铭与工部几个官员正撑着伞在坝上看着汛情。
“今年多雨,只怕这水坝还要再筑高些,才妥当!”一个官员挽着裤腿,浑身滴水地在永铭耳际伴着雨声,涛声大声喊着。
“年年在修,这是要多高?”另一个协同永铭在江畔两股战栗的官员回喊,总觉得朝廷每年拨给修筑拦坝的银子都好似往江里丢似的,没见过声响,就扑通一声没了。
“董大人,这江水年年横冲而下,带来的可不仅仅是水,还有泥沙都在江底呢!这泥沙越来越多,河床也升高了,不把河坝往上修,江水就溢出来了!”刚才说话的官员大声回道,心中暗恼朝廷怎么派一个不懂水利的人来。
“……”永铭不语,两眉皱紧,两眼瞅着江水已经过了安全水位,脑中是他第一次治水,水冲出大坝的汹涌之状,以及被水冲走的无望感,心中暗恼,他应该想到的,去年这里干旱,今年就必然会有水患,只是……朝廷的钱……
“你们吵什么,没有体统了吗?王爷没说话呢?”一个人喝止二人的呼来喝去。于是众人看永铭。
“先保住州府吧!”永铭半日道,毕竟州府人更多,他害怕再抬眼看见江面人与物皆在江心盘旋的颈项,更害怕岸边人擦眼拭泪的嚎啕凄凉之像。
“但……刚春耕下的粮食怎么办?”良田毁了,秋后就没有粮食,饥荒持续一年,民众不是淹死也会饿死。
“顾不了那么多了!”活着才能说以后,只是饥民不同于亡人,他们饿了就会造反,就会生乱,就会给朝廷带来动荡——难道那时又是让福恒出兵来镇压灾民谋反?
永铭甩甩头,看着这好似无边无际的滂沱大雨,心紧,他不想再看见杀戮,以及死亡,明明都是走投无路的人……永铭觉得自己很无力,无论读过多少书,在天灾面前,人终究只是凡人……
众人叹气,心里也如永铭这般只能望江愁而无计可施。
“还是能抢修多少,先抢修多少吧!我们去那边看看!”一个官员建议。
于是一行人顶着大雨,又前另一边,正在往坝上堆积沙袋的民众。
“虽然朝廷的钱还没拨到,但是大家都来帮忙……”
一个官员在坝上大声说话时,语气都有些哽咽,眼不敢看永铭,他知道怡亲王已经尽力,每次自己进京请款时,都是王爷知道他舍不得多花一文钱,主动邀他进府吃住、鼎力相助,虽然他很想说,王府的用度一年少一成,大坝就能至少高一尺……
众人无语,看着那头冒雨忙碌的人影,丝毫没有一丝倦怠。
“都没有给银子的?”初次下来的官员惊讶。
“他们这是想自己保护好自己的家啊!”
永铭身边的宋大人,念及自己幼年的水患之灾感慨,“普通百姓一辈辈住在这里,谁愿意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会体恤他们好皇上——如今皇上是好,只是他更喜欢听四海升平……说实话的官员……
永铭垂眼,明明眼前是汛情紧急、明明他所见的人都是劳碌的民众,但他此刻想到的却是福恒,第一次奉命镇压饥民谋逆时最后一战,那日浑身血迹未干的福恒把他带上那片平地上最高的一处山坡,让他俯瞰平地上尸横于野的战场——那些饥民一个个瘦得好似枯槁……
福恒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野地,眼中的眸色很深,那时年少的他眼中尚有白雾游动,那是带着伤的痛,仿佛感同身受,与斩杀叛军快意神情截然不同。
福恒拉着他说:“永铭,你看,这些都曾是江山的基石。”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他们也都曾是大青的良民……他们只是饿,只是想活……
“……”那时的自己看不见民众的悲凉,他只知道福恒在做福恒不愿意做的事,他知道福恒同情并且爱这些人,虽然他不懂,这些乱民被杀死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不愿意怎么不说?”那时的自己只会这么问福恒。
“没有军功就没有军权,没有军权……我怎么保护你!”福恒望着平地,低垂着眼,似在懊恼自己,又似无悔,永铭记得自己那时只觉得福恒说大话……
保护我……
永铭的眼在大雨中微微有些湿润,他不需要福恒保护,他只要福恒好好活着,让他永铭知道他福恒活着,活得很好——所以他很努力,很努力要给福恒一个安定的环境,不让他南北奔波,让福恒不用再去杀他不愿意杀的人。
只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好!
“朝廷,朝廷上面派怡亲王来了!”下面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下面的人都放下东西,立刻匍匐在地叩头。
“起来吧!”地方官得到永铭的示意,忙喊下面的人爬起来,“你们放心,王爷来了,那次不帮咱们,赶紧干活吧!”
永铭不知道怎么开口,每次途经此地,几乎都是水患之时,该说的话已经说尽,此刻要做的只是尽力而已,示意身后的人掏出些许银两交给那义务帮忙的工头,给大家准备些热汤姜茶,驱寒解饥,略表些心意而已,江畔几个州府一路巡视下来,只一个字:急!
“回吧!”一个人建议。
永铭点头,只觉得头重,转身下来时,却见他的大轿子边立了不该站在那里的人,不禁忙把头一摇,以为自己被雨淋得糊涂。
福恒抬头,正迈步要上大坝却不想一抬眼,想见的人就在眼前,也微微一怔,许多话想脱口而出,只是众目之下,很多话,就连神情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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