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渊——”孙正华猛然回过头来,双眼通红地看着连横庄主。
“我们季家的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背负着这江山万世的宿命,一代一代却都不得善终?他因为你晚节不保,受尽千刀万剐而死。我又做错了什么,要承载你们的命运和怨恨?”连横庄主平静地说着,像是在回忆别人的故事,“生在季家就注定不能享有人伦亲情,从军报国,却要成为这三姓江山的祭品,谁又在乎我想要什么……孙正华。”
连横庄主看着眼前这个原本应是与他最为亲近的女子,平凉如水的语句慢慢从他泛着青紫色的嘴唇里吐露出来:“你看你的下属都已经死了,我也中了剧毒,你我之间这最后一刀,便看他在天上到底是要我们谁先死去——”
孙正华放下手里已经冷去多时的鸿,对着光洁如镜的地面整理好自己的鬓发,握着那柄长刀站起身,苍白地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若是你死了,便告诉他一定要在奈何桥上等着我,等我实现我的誓言,让这万里河山为他披白祭奠,然后我们一家在阴司殿里团聚相见,再不分离——”
连横庄主缓缓点了点头,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把弯刀,走上前,身形微微晃了两步,勉力站稳,持刀看向孙正华。
孙正华虽是女儿身,却自小被执吉帝当做储君、继承人来培养,国政军策武艺诗书无一不精,便是这握着长刀挺拔隽秀的身姿也看起来要比身中剧毒的连横庄主多出许多胜算。
果然见她欺身上前,挥刀砍劈推拒之间,将自身防护得滴水不漏,而受伤体弱的连横庄主持着弯刀仅处守势,随着金属撞击之间的声声脆响,连横庄主的防护是越来越吃力,脸上青黑色的毒气是越来越重,孙正华一个猛力的劈砍间就将长刀压在了他的脖颈上,连横庄主堪堪持刀抵住僵持着,却是眼看随时都有可能支撑不住——
“帮我把话带给他……”孙正华莞尔一笑,猛然举起长刀,却突然身体一晃张口吐出一口血水来。
犹自不能相信的她回过头去,却是看见原本一直默默站在连横庄主身后的彦卿举着一把满是鲜血的短刀站在自己身后,而在此之前,这把刀先后刺穿了鸿和她的身体。
孙正华反手就要将长刀砍在彦卿身上,连横庄主见状却是立刻反应过来,将手里的弯刀一下子劈开了女子纤细的脖颈。
连横庄主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持刀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缓了口气,才看着还在发呆的彦卿:“有没有伤到?”
彦卿摇了摇头,看着已经躺在地上没有了生息的孙正华,她曾经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这座山庄的女主人,如今却躺在凌渊楼的地面上,被从自己脖子里流出的鲜血所埋葬。
连横庄主眼神复杂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我答应了她两件事,却一件都没有做到……”伸手为这个骄傲的女子合上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南蛮邪术
彦卿神色复杂地看着连横庄主为死去的裕荣皇女合上眼睛,沾满血水的双手忍不住将短刀握紧了几分。
“主上——”
一批身穿褐色锦衣的人落在凌渊楼外,看到满院的尸首,仓惶地跪拜在地上。
“扶大总管下去。”连横庄主冷冷地说道,又朝彦卿招了招手,“过来。”
彦卿放下手里的短刀,听着那金属与地面撞击的脆响,就像是放下了心头的一件大事,顺从地走到连横庄主身边,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手。
彦卿用满是鲜血的手刚刚碰触到他的指尖,却突然见这个如钢铁般冷硬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被剧毒侵袭的身体一软,重重摔了下去。
彦卿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周围那些人慌乱的喊叫声就在耳边,却像是隔了一条巨大的鸿沟,只有眼前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是那么清晰而又陌生,在这个虚弱的身体上,他几乎已经完全看不到那个如天神般让人畏惧的影子。
然而,彦卿被回过神来的耿少潜立刻驱逐了出去,那些原本躲在其他院落的医师被召集了起来,在凌渊楼里忙乱地进行救治。
彦卿守候在院子里,看着一盆盆的血水接连不断从屋子里端出来,心里却木木地兴不起一丝波澜,仿佛除了等待,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大总管,血脉具已经被毒液入侵,这根本……”
瘸着腿的耿少潜将一名医师拖了出来,站在门口问道:“我只要你说能不能将庄主救回来?”
那医师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不是在下不愿,而是真的无能……”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个物体带着淋漓的热血滚落下台阶,耿少潜丢下那还温热的尸体,将刀身上的血水在一旁的树叶上擦拭干净,冷冷看着屋子里的一众医师,道:“你们继续,哪个说不行的,直接擦干净脖子到门口来——”
至此,耿少潜拖着瘸腿挂着断臂持刀守在门口,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大夫被拖出来,斩首在石阶之下。每当那涌出的热血将台阶冲洗一遍,耿少潜都会抬头看一看静静守候在院门边上的彦卿,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厌恶还是纠结。
如此持续了一段时间,一个褐衣的侍卫凑咋耿少潜耳边说了两句,看着院中散落的新鲜尸首,怕是屋内的医师已经不多了——
耿少潜眉头一皱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下属拖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走出来,将他的胡须白发拨开露出脖颈就要举刀。
彦卿认得这老者就是当初提笔写下药方的人,耿少潜迟疑了一下,伸手拦住挥刀的下属,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老者慢慢转过僵硬的脖子,冷眼看着耿少潜沉默了半晌,沙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阎王殿,若说救是没有办法救了……”
耿少潜眼睛陡然睁大,却听得老者继续说道:
“……若是有南蛮的邪术,将人做成秘药傀儡或许还能活上几年时间……”
“……若是有南蛮的邪术,将人做成秘药傀儡或许还能活上几年时间……”
“你——”一旁持刀的褐衣侍卫一怒,就要挥刀落下,却被耿少潜挡住了刀子。
“之前是耿少潜莽撞了。”大总管扶着伤腿跪在老医师面前,“江山正处在乱世之秋,天下不能没有了皇夫,季家不能没有了家主,便是看在天下黔首百姓的份上,也请您救救主上——”
老者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面色淡淡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说道:“老朽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人若是被做成了秘药傀儡不是与活死人无异,那还有什么意义——”
老者合上眼睛,沉默不语。
耿少潜脸色一沉,朝身边的褐衣侍卫挥了挥手:“送医师走——”顿了一顿又道,“让里面的人也都散了吧。”
看着站在院门口犹如游魂一般整夜没有动过的彦卿,耿少潜眉头皱了又皱,朝身边的褐衣侍卫耳语了两句,就拍拍他的肩膀,任之一转眼跃了出去。
身后的门被打开,那些侥幸逃得性命的医师大夫个个如丧考妣,面色惶惶地走出来。
耿少潜朝彦卿招了招手,脸色平静地说道:“你不要过来看看他吗?”
彦卿只觉得心里一沉,双手攥着衣袖慢慢走了过来。
不到门口就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几个年轻的褐衣侍卫低着头守在门口,原本凌渊楼里的尸体都被堆叠起来放在角落,满地暗红的血迹也没有人来清理,彦卿突然觉得有些刺目,忍不住用手遮住眼帘,然而那一张灰褐色的鸡翅木床榻离他并不太远,清晰地展现在眼前——那个男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红色的薄被,就像是新婚之夜的喜服。
彦卿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移到床边,每一步都像是跨越了天涯与海角的距离,直到那张苍白泛着黑气的脸落在眼中,红色的锦被将他的脸色映衬得更加虚弱,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红色铺盖,或许就要将他当做一句冰冷的尸首,然而当彦卿伸出手去却发现那被子上的红色尽数是沾手湿腻的血色。
掀开被子,连横庄主背上伤口已经被棉线缝合,依稀可以看出周围的皮肉曾经狰狞地向外翻卷,但依然有血水从那里面慢慢地流淌出来,叫人不能相信一个人的身上怎么能够流出这么多的热血。
彦卿忍不住伸手沾了一点红色的液体放到嘴里,慢慢含住手指吮吸了一下。耿少潜看着他的举动忍不住眉头一皱就要发话,却听得他自言自语道:“……热的,是真的……”
“大总管,人来了——”
先前离开的褐衣侍卫回到凌渊楼,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
耿少潜脸上神情一变,转而对里面的彦卿说道:“看够了就出去。”
彦卿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得仿若一个死人,衬着留在嘴边的那一点血迹,更是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然而他十分乖顺地站起身,慢慢往外走去,经过房门的时候,一个阴寒到骨子里的熟悉身影从他身边走过,彦卿猛然瞪大双眼,回过头,却只看到那扇高大的雕花木门在眼前闭合。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休息,更新提前
☆、临凤阁
当那扇关闭了许久的雕花大门打开的时候,彦卿突然觉得院子里的日光有些晃眼,像是一道白光慢慢地褪去,看着那个男人站在门口,一如既往地看着自己。
彦卿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张开双手抱住那结实温热的躯体,才像是找回了真实的感觉,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终于松懈下来。
连横庄主看着怀里的男人,突然觉得心底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像是周围的世界都与从前再不相同,一种酸涩发涨的滋味在心底里蔓延开来。这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回抱住这个让他感觉异样的男人,轻轻抚摸过他突起的背脊,轻声地说道:“没事了……”
“主上——”
彦卿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抬头看着说话的耿少潜,同时也看到跟在身后的秘药师,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主子……”嗓音尖利的老秘药师像是突然老去了十几岁,脸上的皱纹要比上次彦卿看到他的时候深了很多,原本乌黑的头发几乎都已经白了,有些吃力地弯下腰去。
连横庄主并不着急,用温热的手掌慢慢抚摸着彦卿消瘦的身体,淡淡地问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彦卿身体陡然一僵,却发现这话是说与那老秘药师听的。
“奴在深宫中先后伺候了各位主子大半辈子,这一生所期盼的也就是主子们都能好好的……”老秘药师有些吃力的说道。
“回百越吧。”连横庄主将下巴凑在彦卿头顶的黑发里,“小时候你总喜欢与我们讲百越的事情……落叶归根,我让他们送你回去。”
老秘药师低下头笑了笑,不做声,算是同意了。
两名褐衣侍卫扶着老秘药师慢慢走出来,明亮的阳光照在他暗色的长袍上,彦卿这才发现,秘药师衣袍里的身躯已经干瘪得如同骷髅一般,在院落灿烂的阳光中,跨出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少潜你留下来将这里都处理干净,再到临凤阁里来找我。”连横庄主说完,拉着彦卿的手,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