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身处在一间乡下的茅屋里,身上早已经换过了干净衣服。明亮的阳光穿透两层窗户照在桌子上,能够看到被照亮的灰尘在跳舞,外面“咯咯”的鸡叫和狗吠声,一切尽如世外桃源归园田居,彦家被查抄,西北郊大牢受辱似乎只不过是一个梦。
“你醒了。”一个逆光的人影打开木门,吹进来的冷风让彦卿一下子清醒过来,就看到那人手里端着一个正冒热气的陶碗“正好把这碗药喝了。”
“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儿?”彦卿不会忘记之前赵志远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按照他们离开前的情景,他怎么也不可能会将自己从西北郊大牢带走,但是又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
端药的人一愣,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显然对方根本没有认出自己是那三个流浪汉中的一个,便露出一个尚算温和的笑容:“西北郊大牢昨夜起火,你那时差点被火烧死,是我们少主人救了你。”这话符合他们一贯言简意赅的习惯,不过对彦卿来说却是恰恰隐藏了最重要的几点信息,而误导他往另外的方面想去。
“你们少主是什么人?”
“亨一,你赶紧出来一下,少主人——”一个人影凑在门外轻轻扣了两下门板,声音里透出几分焦虑。
“等我出来细说。”同时端着药碗名为“亨一”的男人看了彦卿一眼,立刻放下东西走了出去
“利一,你又慌乱什么……”后面的声音似乎是因为走远渐渐就听不到了,但彦卿隐约也明白这二人似乎是什么大世家从小培养的高级侍卫,谨慎小心并且对主人家十分忠诚。
如今的彦家易经败落,如果只靠彦卿他一人要挽回些什么显然是不够的,不论这些人来历是什么,一个显赫的背景必然是能够为他提供不小的助力,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是彦卿此刻却根本来不及想这些,只因听到那侍卫说“少主人”想必正是那位救了自己的“少主人”,又是几分迫切的好奇,又有几分不可说的担忧,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未好的伤势,便费力起身要过去看看。
只是等他到了门口,却被那名为“利一”的侍卫拦住了。
彦卿看着眼前这人满脸戒备的神色正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出一个少年清澈的声音:“利一,让他进来。”
彦卿进去之后才发现屋里有三个人,一个是亨一,一个在整理银针似乎是大夫却被亨一称之为“贞一”,另外就是盘坐在床榻上的少年,眉眼秀丽肤色苍白像没有血色一般。
彦卿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心里不由奇怪为什么这班主仆似乎特别注重自己容貌而完全不自知那些小动作完全使因为对方看到他没有看穿他们的易容的真相而不自觉流露出的缘故。
“是你救了我?”彦卿有些迟疑地开口,原本他十分担心自己被赵志远欺辱的模样被这些陌生人看到,但显然这些人从他醒来都没有对他露出过异样的神色,又因为亨一那一番话的误导,只当这些人救自己的时候大牢的火势已大,完全没有发现。
少年没有回答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傲然的不屑。
彦卿不由感到几分尴尬,讪讪道:“虽然不知道诸位怎么会恰巧在西北郊大火的时候来到并救走彦卿,但彦卿毕竟是待罪之身,也不敢多作打搅,救命之恩日后相报,这里就先告辞……”
“我们不过是去西北郊外大牢救人顺便带了你。”少年冷冷道,“不需要你回报。”
彦卿闻言心中一紧,可见那蹊跷的大火也是这些人的缘故。不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就单单为了救人敢在西北郊外放火烧大牢,彦卿便不敢与这班人作太深的交往,更况且赵志远走前那番话,彦家的事情看来并不像章大人说的那样简单,就他被关在西北郊大牢那么些时日早该想明白,如果父亲为此出了什么意外,他这做人子的又该如何自处?不管怎么样都是要亲自去查清楚事情真相,向天子伸冤的。
“那彦卿谢过诸位恩人,先行别……”
然而他一再辞行却没有注意到少年明显冷下来的神色,只听得那少年嗤笑一声道:“你现在是全城追捕的逃犯,一个人孤身行动恐怕很快就会被抓回大牢,甚至还会害了在此躲避仇家的我们。”
“少主,这位先生既然要走,便不留就是……”
“闭嘴——”听到身旁的利一出言相帮,少年竟是异常恼怒,“你们欺我孤身一人在外,我竟是这点小事也做不了主么!”
话至此,三人惶恐跪地连称“不敢、有罪”。
少年却不理睬,转而眼神阴翳地看着彦卿道:“我也不是要强留你,不过是为了彼此安全起见,还是暂时不要分开行动的好。”
彦卿无奈,只得暂时先答应下来。转念一想,自己目前身无分文又重伤在身,借着这几人是庇护将养好身上的伤也未必不是坏事。遂离开的念头也暂时放了下来。只是心里就不由地开始对这主仆四人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看那少年的气度做派到又几分大族世家的风范,但京师范围内大大小小的世家他多少都有接触,印象中却没有与少年这一号人物相符的,若说是异地而来到有几分可能。但再看那三个侍卫却又不像普通世家会培养的,更何况各地的几大世家并没有暗自来京的必要,又放火烧了西北大牢,做这样的事情,不是等同谋反吗?
作者有话要说:
☆、逃
彦卿跟随他们一路却是往南行走,心里不由焦急起来,虽说这样会更容易逃脱官府的追捕,但如若下次他孤身一人,又怎么能跨越这千里之遥回到京都来查明彦家的真相?几次三番想要辞行,都被少年阴冷地拒绝了,反而强令那名叫“亨一”的侍卫跟在他身边,竟是连不辞而别都做不到了。
这样行走了数日,大约即将要渡江的时候,少年却突然病倒了,彦卿也这才知晓,那少年之前一直有伤在身,不过主仆四人都有意瞒着他罢了,原本一直靠那贞一用银针压制,只是这几日不知是误吃了什么发性的食物让少年猛然高烧起来。
三人无奈,只得让亨一先行赶回去寻求帮助,贞一同时看护少年缓解病情为亨一拖延时间,仅剩下的利一忙里忙外,自然是顾及不上别的事情了。
彦卿便躺在床上假寐,耐心等得天黑了,夜深的时候大约应当是那两个侍卫累得要入睡的时候,悄悄起身,看了一眼还亮着一盏豆灯的另外一间茅屋,心里暗道一句“别过”便什么也顾不上拿,匆匆奔了出去。
彦卿从未一人出过远门,也不知道如何辨别方向,只得估摸着往大约是北边的方向走,很快就钻进了一个树林子里,这样又是在树林里胡乱寻找方向,兜兜转转走了许久,远处的天色就开始蒙蒙发亮起来。
彦卿又累又饿,只有腰上系着的火石和一小壶清水,点火是怕引起人注意不敢点,只能抿一小口水,就地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歇一会,感到头上淌下的汗水有些发痒,看看自己身上灰暗布衣,一皱眉,便用袖子抹了一把,手一甩下来却猛然摸到个毛烘烘的东西吓得一把将手里的水壶都丢了出去。
借着幽暗的光线,才看到那不过是一只死掉的鸟雀,身体已经僵硬,只有凌乱的毛发还被风吹动着。
看着眼前的这些,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彦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抱住自己头不动了。
过去好一会儿,平复了心情,他慢慢爬起来,将那丢出去的水壶捡了回来,在看到因为塞好的盖子没有水露出来,才重新把水壶好好地系在腰带上。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很不好受,再看那死去的鸟雀也不像在夜半的时候那么可怕了,便凑近了用树枝拨弄着,想要作弄来吃,只是怎么看着,君子远庖厨的彦卿公子也不知道如何要将这么一团毛物变成可以果腹的食物。
最终彦卿还是放弃了自己动手的打算,沿着一缕青烟走到了树林边缘,看着不远处的农家正打算腆着颜面去讨要些吃食,却突然见到像是名叫贞一的那个侍卫出现在村子里面。便也不敢再多想,正打算起身往回走,却猛地被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口鼻。
“不要出声。”一个冰冷的声音凑在他耳边说道,“贞一的武艺虽弱,这么远发现你还是很容易的。”
彦卿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那个少年,顿时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人浑身冰冷气力十足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受伤患病的,又回想起初见面时双方险些起争执的态度,难道这主仆之间竟也是有间隙的?
等眼看着那贞一走远了,少年才松开了彦卿脸上的手。
“他们不是你的侍卫吗?”彦卿忍不住问道。
然而少年回答他的却是肩膀上传来的一阵剧痛,竟是被他单手擒住飞快地在树林子里穿梭起来。
彦卿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像是浑身被无数枝条抽过一遍,最后被少年丢在冷硬的地面上时还有几分恍惚,只觉得眼前昏暗得厉害,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十分隐蔽的洞穴,然而少年一停驻下来,就捂住胸口猛地咳嗽了几下,脸上的血色更褪了几分。
“你真的受伤了?”彦卿看他虚弱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少年冷冷看了他一眼:“就算我受伤了弄死你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你最好不要乱动歪脑筋,被官府的人捉到是死,引来不必要人的注意,也是死。”
“我本与你们主仆之间的事情无关,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何必将我强拉进来?”彦卿愤而质问道。
“我说了我只是为确保自己的安全。”少年仰头吞了一粒药丸,而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歪头看了彦卿一眼,满眼恶意的笑道,“你以为他们三个之前要让你离开是为了什么,你倒是看看现在你若走出去被他们找到之后,他们第一个要做的是杀你灭口还是废你五感手足?”
彦卿被少年眼中冰冷的杀意怔住了,他知道这些人似乎与他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却从来没有想过人命会这样被视若草芥,嚅嚅嘴唇,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少年说完这些话,看了彦卿一眼便闭上眼睛盘坐调息,仿若老僧入定一般不再动弹。
彦卿本就饥饿疲倦,又看那少年打坐之处恰恰挡住了洞口,便也不再多想其他,将外衣平铺在地面上靠着石壁闭眼小憩。
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苦不堪言,又加之洞穴中光线昏暗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彦卿看那少年仍是之前盘膝的动作未变,只是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苍白的嘴唇微微发抖,凑近了就能感受到一股迫人的寒气,竟好像是冻僵了的样子。
看那少年身体不自然地颤动,像是有人随手一触碰就会往旁边倾斜倒地下去的模样,若是这时候彦卿推开他走出洞去,引来那三个侍卫,必然是能够趁机逃离这片林子,等到这班内讧的主仆想要找他时他也早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然而彦卿却略一迟疑,将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盖到少年身上,为他擦去脸上的冷汗,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解下腰上的水壶,用撕扯下来的布片沾湿了些清水,润了润少年干裂的嘴唇,看少年仍旧没什么反应,便伸手在他的衣物里翻找了一遍,掏出几块干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