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斗鬼魁,而是人鬼傀,他不是转命师,而是咒命师。要快不是说他,而是说你!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么迟钝的马大哈啊?你和石七不能长时间都这样合为一体——死命不会消失,雷云新、你、石七三个人,你和石七在一起轮到你们的可能性有多大啊,你没想过?你要赶紧找傀小明帮你们两个分开,然后在慢慢找寻你们其中的因缘,看最后有没有办法避开死命,明白了吗?多拖一天,不,哪怕一分一秒,你们的危险就越大!”
唐宁的脸一下子全失了血色。
“而咒命师,是处理这种事情的行家——算了,天命从来高难测,尽人事而已。”魁铖最后叹道,然后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浓黑如墨,只有边上间或一闪而过的夜行车灯,照出边上一道并行的铁轨,横列如森森白骨。
作者有话要说:
☆、誓言
他们又聊了一阵,直到唐宁询问起魁铖的去向,老人终于闭了口。
“就没有办法扭转吗?你既然都能算出自己的死厄就在这几天,就不能趋吉避凶吗?”唐宁还是不死心地追问。
魁铖微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这个两面之缘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真情实意的伤感,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那小子若还在,也该有你这个年纪了,老弟,我对不住你,可也只能等到下辈子还了。”
二人沉默了一阵,唐宁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回铺位去睡了,由于魁铖身体不好,爬到上铺有些困难,唐宁便与他换了铺位,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乘客均匀的呼吸声和车辆行驶的单调声响,唐宁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件件一幕幕在他脑中回放,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关键的一节。
他闭上了眼,反复地对着心底道:“石七,赶紧想啊,和我一起想,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不对。”
想着想着,模模糊糊人就睡了过去。
手上黏糊糊的,身体也越发冰冷沉重,耳边有什么人在吵闹着,好吵,为什么这么吵,真是烦死了。
“别吵了……嗯?”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睁开了眼,就感到有热乎乎的东西从额角流到了眼里,整个视野霎时变得一片血红——阳光射入眼帘,当真残阳似血。
他低下眼,看到那个熟悉的男人把脑袋搁在自己的心口上,他伸手去抚摩男人的头发,像温情地抚弄着一条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狗,男人的脑袋在他抚弄下艰难地动了动,最后抬起脸来看向他。
他终于第一次把男人的五官看得明明白白了,高鼻阔目,金褐色的双瞳,右眼下有一个青黑色的刺青,果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男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就算到了这种垂死的境地,依旧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那一双眼——若没有这满脸的血污,可就更好了。
他的手滑到他的面上,用下颚往上,最后停驻在男人右眼下的刺青处,吃力地慢慢地揉搓着那里的血污,终于把那一小块皮肤擦拭得干干净净,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刺青其实是一个字,那是一个横躺着的变体“巖 ”字,那山字的部首犹如鹰隼张开的翅膀,斜飞到男人眼角,似是在昭示主人的所有权。
“为什么?”他的声音颤抖着。
好似捕捉到什么,男人死灰般的双眼霎时显出回光返照的异彩,他嘴角微微勾起,笑了出来,随着他的笑,一口血涌了出来,他执着着看过来,等着这一口血吐完,才道:“魁岩,我不再是……是你的……狗了——你看,你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都被我改啦哈哈哈……我终于和你……平起平坐了……”
“你个废物……和我谈什么平起平坐!”他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抽手就往男人连上刮去,却生生在男人孩童般得意的眼神下停了下来,“到了这份上……”
“我恨你……现在终于可以羞辱到你了……我才是……第一转命师……”男人笑着又吐了一口血。
他看着眼前那张越发灰败的脸,伸出双手,把男人的脸捧起,与他四目相对:“到了这份上,何必再撒谎呢?老七……”
“你这人……太霸道了……我……一辈子没跟你说过一句谎话……你就不能让我……说这一回么?你就不能……信这一回么——我不是你的了,你……放手……”
“你赢了,你不用做我的狗了。”他看着男人渐渐阖上的双眼,低下头,侧过脸,在男人耳边咬着牙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我魁岩从来就不喜欢让别人遂心所愿……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让我欠了你的,就想和我再无瓜葛一笑泯仇怨么?”
男人闭着眼,喉咙中发出了厚重的回应,像是枭鸟的低鸣。
接着他将额头与男人相抵,就在这一瞬,男人全身的咒文似有相应,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男人,就在这时,他双手浮起了重明阴鸟咒文,然后咒文龟裂,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如有生命一般,向他怀中人蜿蜒而去。
“你是我的……我的,就算是被千刀万剐,血肉成泥,挫骨扬灰,你的每一块肉每一滴血每一粒灰都给我记得——你是魁岩的,只能是魁岩的!”
怀中的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然后发出痛苦的声响:“不要……魁岩……”
“我这辈子没跟你说过一句实话,但这句,你要记得……你是我这辈子唯一……”
好痛苦,好痛苦,全身如同千刀万剐,血肉骨髓霎时间如同被外力抽离一般,尽数融化……简直痛不欲生!
谁来救救我……让我离开这个梦境!好痛苦好痛苦……
就在这时,眼前绽开了一点微光,微光中射出了无数条细线,将被撕裂被抽离被融化的身体密密缝合在一起,他的身体就这么随着细线飘向那点微光,他低头,只看见悲痛欲绝的男人瘫坐在血泊中,紧紧搂着一团不成人形的东西。
心口就这么痛了起来,他抚上心口,那里已没有脉动,如同一块死肉。
奇怪,那为什么还会痛呢?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仰起了脸,冲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男人的嘴唇翕动,反反复复。
但他竟看明白了,男人口中不停歇念叨着的,不知是誓言还是诅咒。
血肉成泥……
挫骨扬灰……
六道轮回……
生生世世……
此念此意……
万劫不灭……
他看着男人的身影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最后眼中什么也不剩,只剩下了一片昏惑不明,他在昏暗中听到了列车的刹车的声响,睁开了眼,他抬起手,抚上脸颊,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满脸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贵友
他坐了起来,发现已经是清晨,再一听报站,还差两站就到C市了,他擦了擦脸,抬起眼来,忽然发现行李架上魁铖的画板没了踪影。
情急之下,他抓了包爬下床,下铺果然没了人,掀开被子伸手一摸,被窝却还是热的,他一回身,跑到车门口,只见远远有个熟悉的身影背着那画板,匆匆往出站口而去。
还没有到C市就下车,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情?这样想着,唐宁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魁铖!魁铖!”他大喊着追过去。
那人却在听到他的呼喊后拔腿快步就逃,唐宁心下一惊,立刻追了上去。
“魁铖……别跑!”他越追越快,几乎快要滚下地下道,才终于在出站口前一手搭上了那人的肩膀。
“小弟,你找错人了。”一个陌生的民工大叔转过脸来。
唐宁愣了一下,怒得跳脚道:“那我叫魁铖你跑什么!你还穿着他的衣服背着他的画板……”
“刚才有个老爷子给我五百块让我这样干的,嗯,他还让我把这画板交给你。”民工大叔说着把画板塞到了唐宁手上。
这时候,唐宁听到了开车的笛声,他抓了画板死命往站台上冲去,待他冲到站台上,火车已徐徐开动,他一路追着开动的火车狂奔,在方才他的铺位那个窗口看到了魁铖,他站在窗口边上冲着唐宁摇了摇手,是在说再见,然后还使劲指着他背后的画板。
“活下去!”唐宁看着他的口型,那是他最后的话。
唐宁一边跑一边大喊,却没有人理会他,站台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这模样,纷纷奔过来拉住了他,在被三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住后,魁铖已随列车飞速离去。
唐宁呆呆站在站台上,目送列车离开,直到它消失在他视野里,这时候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魁铖要死了。边上工作人员紧张地看着他,唐宁回过神来,冲他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把旅行包和画板甩到身后,转身往出站口走去。
出站口与站台间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地下道,他的眼泪就在地下道无声地流了下来,他自觉悲伤来得很莫名——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为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真是可叹。他擦了擦眼泪,昂首挺胸往出站口走去。
出了站,唐宁走到边上一个人少的角落,放下了画板,这时只见张小纸片从画板中掉了下来。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第一行是一个地址,第二行解释牛皮纸上的地址除了丰都其他都是不对的,第三行告诉唐宁他不会在丰都下车,他会把跟踪的人引到别的地方去,唐宁下车后自己去丰都找傀小明,不要坐需要身份证件买票的交通工具。 第四行三个字——活下去。
唐宁沉默地把小字条放到裤袋里,往大街上走去,就在他刚走到街边,只见一辆长安天语直直开过来挡住了他的路,司机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探出头来冲着他道:“是唐宁吧?”
唐宁第一个反应就是跑,但那汉子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止住了脚步:“傀小明让我来接你。”
唐宁还在犹豫,这时后车窗露出一条缝,里面飘出个熟悉的声音:“是我。”后车门就在这时候开了,曹小明冲他勾了勾手指。
唐宁刚坐进车,出租车便逃也似的拐到了边上的一条岔路上。
唐宁很诧异,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才恍然大悟道,“傀小明……曹小明!你是傀小明!”
曹小明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才反应过来?”
“你不是去青城山了?你知道我回来找你,是不是魁铖事先告诉你的?”唐宁又问。
“接下来去哪儿?”前面开车的汉子插上一句。
“丰都。”曹小明道。
“两百多公里啊,打表还是一口价包车啊?”那汉子又道。
“打表吧。”曹小明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看着价格一点点跳你爽点儿。”
前面爆发出一阵笑声:“他娘的说的你好像真会给钱一样!”
曹小明斜眼看向旁边的唐宁:“你有带钱吧?”
唐宁瞅了瞅前面的汉子问道:“你朋友?”
“我奸夫。”曹小明拉长了声音道。
“是姐夫。”前面的汉子丝毫不为所动。
“有啥区别啊?”曹小明眯着眼道。
“操!”前面的汉子骂了句。
“你看,还有人能比他答得更好?”曹小明大笑,笑完看向唐宁道,“他是魏哥,信得过。”
唐宁点了点头,然后迫切地问出了口:“你知道石七在哪儿么?”
曹小明默不作声地伸出一个手指,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往下,最后手指停留在他的心口:“这里……这里……还有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