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芬芳,云琛兴致大发,欲招呼侍女上酒助兴,却被风无心拦下:“这酒气会坏我的花气!”云琛只得作罢。
风无心说着,手中暗器再出,又灭了一室灯烛。云琛正待相询,抬头仰见满天繁星璀璨,衬拱弦月。
风无心见状,一笑道:“兰花可是暗室美人。兰花样子也是不错的,但是又哪及不见其形,只闻其香?就好比绝世佳人,酥胸半掩总比赤身裸体来得魅惑,袖遮半面总比不遮不掩更勾魂摄魄。”
云琛续道:“也好比思念一人,他身他人虽不在你侧旁,你却总能想见他的神态形貌。蹙眉点头,都能想得一清二楚。”
风无心“嗯”了一声,语气变得酥软,眼波一挑杯中清茶,若有所思道:“这才是情爱最断肠蚀骨的味道。”
二人畅谈不止,战场轶闻,民间趣事,在二人口中化作一段段如珠玉的传奇,历史如丝线,引珠穿玉,脆响叮咚。
天色晓亮,云琛尽兴而归。
风无心看着渐行渐远的白衣,捧起桌上的杯盏,小心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呷了一口。
自负的人,死得最早。风无心喃喃道。
春风倦吹,雨帘绵密,一晃之间,又是一月。
这一月说来也奇怪,越朝诸事井然有序,进行得有条不紊。李煜天也只简单颁布了几条政令,无非督促官员廉洁奉公,百姓勤事春耕。虽然表面上一派盛世承平之象,暗地里朝中诸臣仍是党同伐异,拉帮结派。
这一日,又是春雨淅沥,九霄城内道路两旁的青草被刷洗得翠绿,城中集市不开,行人撑起一把把油纸伞,在雨中如同一朵朵盛开的花杯。远山空蒙,雨幕低垂,一顶青色软轿在小巷之中穿绕疾行。四个抬轿轿夫膂力甚大,一乘软轿行得飞快。
越胜王云琛府内。
云琛捏捏酸软的眼,又试着去看公文。但那公文上的字,一个一个全变成了满纸爬虫,直看得人头疼。索性抛开公文,斜倚在椅背上歇息。
春困秋乏,再加上接连而至的阴雨天,更是让人无心公务。
“你就这么倦么?”门外的少年嘲讽地看着云琛,“还是因为和他又不顺利?”
这少年,风无心——云琛想——真是如同一朵蔷薇花,看着的时候美艳非常,一说话,却是言辞犀利,像刺一样扎进人心里。
“是,我是和他不顺。”云琛并不避忌。
这一个月,李煜天只是偶尔宣召他进宫,进宫时也只谈公事,也不似以前那般咬着耳朵喁喁私语,偶尔的两三句安慰,听起来倒更像敷衍。
风无心走近几案,笑道:“我就知道……他有什么好?你文采武功,哪点输给他?却甘心要对他曲意奉承。”
“你不明白。”
“是,我不明白。”风无心的脸上又重新带上了讥嘲之色,“你心里认定我就是无情无义,无心之人……”
云琛正要开口,风无心却勾了他的脖子,仰躺在他怀里,柔声道:“其实我不仅无情无义,我还不知廉耻……”
云琛眼风扫了他一眼,淡然道:“是。”
风无心扳了云琛的脸过来,又道:“你过来,过来看看我,我难道不比他好?”
云琛认认真真端详了风无心许久。不错,他是很美,但却不是年少时那个追在他后面叫他“云琛哥哥”的笨小子,也不是现在那个睥睨天下,纵横宇内的霸气君王。
一向擅长言辞的云琛迟钝地说:“你不是煜天……而且你不真的爱我。”
“他难道就真的爱你?”风无心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人皮面具,戴在脸上,活脱脱另一个李煜天。
“我现在,与他又有何不同?”
饶是见多识广的云琛也被惊得目瞪口呆。那面具惟妙惟肖,连煜天下巴上的一颗青痣都画了出来。
可是……仍旧不是煜天。他会把他揉进怀里,他是那样霸道,他会坏笑着等云琛来勾引他却不是主动投怀送抱……
风无心尴尬地盯着云琛,但云琛的心早已飞到皇宫里的那个人那儿了……
他在干什么。
他身体好不好。
国务好不好处理。
有没有什么事情烦心。
想着想着,云琛蹙起眉头。却又不知道想到了哪儿,又是展颜一笑。
啪。风无心狠狠扯下脸上面具扔在地上。趴在云琛耳边咬牙切齿道:“我跟你说过,自负的人,死得最早。你给我记住……”
淅沥雨声中,二人对望一眼,似是都感觉到了适才青石板上传来的滞重脚步声。抬眼一看,那人正站在雨里,额前未梳好的碎发上,有雨珠顺着落下。
那人双眼里的杀机和嫉妒不断挣扎,最后勉强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云王爷,扰你雅兴。”声音低下去,“看来我是,不识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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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嫌隙生君臣各分道 婚宴摆无心奉贺礼 。。。
三人照面之后,全都呆住了。
风无心施施然从云琛身上跳下来,不急不缓道:“不知这位可是王爷旧友?如若旧友来访,二位不妨把盏笑谈,宾主尽欢。无心先行告退。”
风无心从他身旁经过,李煜天看都不看一眼。
“琛,你过来……”李煜天的语气充满着怜爱,“过来……”
云琛笑得惨淡。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朝着李煜天走过去。
他是如此——哪怕脚下是地狱劫火,九重玄冰,他也要去。
只因为,他在,就什么都好的。
可惜两人之间微薄的一点信任,也要消失殆尽了。
李煜天低声道:“你原来上折子说,他弃暗投明,开战前一天做了内应,我应许你不杀他;你要他跟着你,说还有大用,我又答应你。我原来没见过他,他竟是这种风姿的人物。”
云琛看着李煜天,心疼得像撕裂一样——他倔强的煜天,因嫉妒和欺骗憋红了眼睛,像只受了伤的野兽,满腹的委屈,生生折磨他,无处排遣。煜天疼,他更痛。
他站在他身畔,李煜天伸手给他:“云琛……”
云琛把手放在李煜天手心里,无声地等着。
咔的一声脆响。
李煜天一记大力的拖拽,硬把云琛的胳膊拉得脱了臼。
云琛脸色苍白地喘息着。
胳膊很疼。却不能和心疼相比。他心疼——为爱人无声的呼号,为爱人绝望的痛楚。如利刃剜心,波汤滚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建立起的一点信任,轻得像蓬草一样,风一吹,就飞了。
他忽略了煜天也只不过是十五岁的孩子。幼年丧母,慈父见背,夙遭闵凶,在人心混杂的皇宫里艰难过活。当了天下之主,虽然天天立于高阶之上,脚下却跪着一帮心怀叵测的朝臣。
高处不胜寒。
李煜天一字一句道:“我是多么你希望你说我不分黑白,冤枉了你。我是多想你好好解释给我听,我误会了你。可你,那是什么表情,是愧疚吗?就算你这样,我……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真伤了你。”
李煜天小心把云琛的胳膊接好。云琛小心辩解,是风无心有意勾引,他无意。
窗外风雨,一案书稿凌乱散落。二人浑然不觉。
“云琛,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李煜天声音里微微含着哽咽,他顿了顿,把哽咽声压了回去:“我在你府里也安插了奸细。有一天你在他房里过了一整夜。”
“我心里不舒服,对你也冷冷淡淡。可你……你不问,也不说。你一向都这样。”
“我还骗自己说,云琛不会有事瞒我的,他这么做,定有他的理由。就算奸细告诉我说,风无心当时说了‘情爱是什么样的味道’这种话,我还是不肯信你会对不起我。这么长时间对你冷淡,我心里也不舒服。今天想你了,就想着来看看你,给你一个惊喜……”
“到头来,是你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云琛开口道:“不是的……不是……”
李煜天摆摆手,双眼无神地看着远处,呢喃道:“你那个时候,伏在我怀里,用哀哀戚戚的眼光看着我,跟我说,‘煜天,我喜欢你。’,我还想着,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那你说的‘喜欢’,应该是很多很多,多到足够用一辈子了。”
“云琛。到此为止吧。”
云琛,到此为止吧。
短短一句话,像重锤一般砸在云琛心里。
李煜天嘲讽地笑着:“我们又何必如此自苦?”
“我不愿意。”云琛坚决道,“我不愿意。”说着,将风无心如何阴谋陷害的过程简述一遍。
李煜天沉吟不语,渐渐眼中又凝聚了星月光辉,道:“好,我信你。”
云琛眉眼也弯了起来。
李煜天话锋一转,道:“可我觉得他碍眼。你把他杀了,我就信你。”
云琛脸色又凝重起来。
“他……不能杀。”
星月光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冰霜和熊熊燃烧着的怒火,李煜天哑了声音:“不能杀……不能杀……是么?”
云琛慌忙捡起地上的面具,道:“这是他刚扮你用的面具。我看,要找李煜德,还得从他身上着手。”
“好托辞。”他索性背过身去,“那这件事,就让你查。你舍不得他,就留着吧。查不出来,我要你云家满门抄斩。”
“煜天……”
李煜天粗暴地打断云琛:“上下尊卑,三纲五常这些,朕还是希望云王爷能常记于心。以后切勿再犯忌直呼朕的名讳。否则朕一样罚。”顿了顿,又道:“还是君臣简单。朕下令,你听便可。你不听,朕杀罚随意,何苦又管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情……”说着低声笑起来,但声音却哑得像风过枯叶,刺啦作响。
云琛彻底呆在原地。刺耳的笑声远了,他自己也笑起来。
煜天走了。
或者说,我的煜天死了。
从今往后,就只剩下那个朝堂上沉稳内敛,天威难犯的帝王。少了血肉,没有喜怒哀乐。
无论是高兴,难过,无人可诉,无人敢听。煜天可以夜夜笙歌,醉卧美人膝;亦可以拥佳人入帐,轻怜蜜爱,君恩无绝。
迟早,云琛这个名字将淹没于滚滚洪流之中,变成日日跪在阶下的许多符号中的一个。
多怀念煜天那时在我耳边的呼吸,近得让我以为这人世要毁灭了,近得让我以为这血肉之躯要破碎了,近得让我再也不想走,就想那么停在煜天怀里。
云琛的心业已燃成一片灰。
回首昔日,恍如隔世。前尘往事,如浸在玉觞里琥珀色的酒,光转影动,迷惑人心。可细细看去,也不过杯中幻影,世上流年。好是好,甜也甜,全是毒,都是伤。
一季转瞬飞逝。皇宫中日夜筹备,处处张灯结彩,摆席开宴。
新君的婚宴就在这一日。
加封三位贵妃之后,按例剩下两位佳人,一人封为皇后,一人赐婚给越胜王。李煜天挑了左丞赵玉溪的女儿赵白果封为昭贤皇后,另一位佳人是李昊虎的侄女,名唤作李静儿,说来总算是皇室宗亲。越德帝赐婚云琛与李静儿,一月之后完婚。
群臣到殿道贺。观礼之后,前往御花园参加喜宴。
云琛整日像于路失魂魄一般,心神恍惚。整理好穿戴之后却见到服侍穿戴的小丫鬟怯生生地看着他,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样子。
“怎么了?”云琛疑惑。
“王爷让奴婢拿这平时穿的朝服给王爷。但今天是皇上大喜的日子,王爷再穿这白衣……”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