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接受门前奚落,门后落寞的日子。
那么同是一个娘胎里出生的,为何就因为她是女的,就要接受这样的命运,而另外个因为是男的,就能走上权利的巅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子孙后代荣光无限?谁还会记得出过这样一位公主?
她不愿意是这样的,不想被遗忘,不想祝痕在享受父皇留下的权势时,她却要在某个角落默默地怀念曾有的,哀悼失去的,然后一文不名地化为史册上的一句话,和公主祝倾,生于某年卒于某年,嫁给谁为妻。
所以有改变的一直都是她,只是她。
祝倾看出这点时,绝望的就像是溺水的人,没有依靠,只有痛苦与窒息在折磨着她。好想毁灭这一切,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后来发生的事,她觉得是时运到来,以为是命里注定得以翻身,可惜都是悲剧的开端。
‘那么祝痕,你现在终于放弃我了吗?如果我的容貌已尽毁,怎么肯让你就这么轻易地放弃?怎么肯让你如此地幸福,幸福的碍眼!你不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害死父皇与皇叔,还有那么多将士?如果不是任何人,只是你自己呢?还是和我一起毁灭吧!’
祝倾眼神忽地转为凶悍,没关系,就算到了现在,她还捏着最致命的一击。不过还没到时候,来点小打小闹吧。
她假意晃了晃身子,所有人都看不到她流泪,但地上一点点的湿润是看的见的。
她沙哑的嗓音里全是凄凄的哀伤,“阿痕,我是阿倾啊,是你的姐姐啊,你是真的真的没认出我吗?好难过,阿冬认不出我,你也认不出吗?“
祝痕奇怪地看了眼祝倾,叹了口气,指了指院门又指了指自己。他的意思是人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老熟人了,何必再弄这些费力气的,还不如拾掇拾掇自己。
韶冬完全忽略了祝倾,东张西望了会,发现顾老头坐的那个位置最好:树下清凉,有风,还有日光自翠色的树梢、叶片间漏下来,显得分外的生机勃勃。
忙拉着祝痕,赶紧往顾老头那里走。
不过他冷不丁地回了个头,漠然地瞥向还留在门口的王有为。
王有为头皮随之一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那目光看的纷纷竖立,升起一种想要拔腿离开这里的冲动。他大概能猜出,那位大肚婆确实是消失已久的元后,祝倾。
不过就算他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也要是留着命知道的。
犹豫了没多会,取出一枚银铃铛抛向韶冬,见他接下,便躬身退出,末了还将院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韶冬收下那枚银铃铛后,觉得做工颇为细致,还是个常用之物,不然怎会如此铮铮发亮?见祝痕看过来,随手就将它递给了祝痕。
他自己则抖抖袍子,大大咧咧地叉开长腿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祝痕的袖子,小声道:“这里脏,还硬,不然坐孤腿上?阿痕,阿痕?“
祝痕看着手里的铃铛,怎么看都觉得熟悉,一时半会的又想不起来,正翻来覆去地看着,听韶冬唠唠叨叨地反复嘀咕,还喊了他,就随口嗯了声。
话刚落下,俩条手臂就缠上了腰,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被拉入微带凉意的怀抱。惊的他瞪大双眼,差点咬着了舌头。
韶冬听着声音不对,赶紧垂头去看祝痕,见他张着嘴,发红的舌尖微露,整个人呆呆的,于是急的声音都慌了。
“阿痕,可是咬到舌头了?伸出来我瞧瞧?“说着等不及地就拿指尖去碰,另一只手则十分自然地摸上了祝痕的肚子。
什么都还没看出来,韶冬的耳尖已经红了。
一旁的顾老头看不下去了,拿旱烟杆子敲敲身旁的乱石堆,咳嗽了数声。
顾老头看到了韶冬摸祝痕肚子的行为,还以为是韶冬完全被迷住了才有的举止,根本就没想到什么。
祝倾不一样,她抱着肚子,死死地盯住祝痕的肚子,一步步地靠近着。
韶冬警觉地看向她时,还在一步步地靠近着,靠近着。就像她的视线内什么都没有,只有祝痕的肚子。
伴随着拔刀的脆响,一把瓦铮雪亮的单刀毫不犹豫地削下祝倾的半幅袖子,露出祝倾畸形的手与坑坑洼洼的小臂。
祝倾一看到露出的可怖部分,直直地举着手臂,锐声尖叫,叫个不停。
向来讨厌噪声的韶冬立刻收刀,拉着祝痕后退,一直后退。退无可退,见祝痕依旧没住嘴,心里一横,腾地举刀跃起,就往祝倾的方向劈下。
他劈的利落,但还是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顾老将军将手里的旱烟往韶冬的刀刃上一扔,阻了阻他后一把抓起祝倾,就往后退。退的过程中解开外衫将祝倾的手臂绑了一圈,再也看不到一丝皮肤后才住了手。扶着墙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祝倾顿时不尖叫了,垂头盯着自己的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老将军喘匀了气,对着韶冬一拜,“陛下,您并没有任何资格处置前朝的皇族。如果您非要这么做,将天理不容。“
韶冬似笑非笑地斜睨着顾老将军道:“顾老将军,您终于肯开口了?我还以为非要将顾凛请到您面前,您才肯开口的。不过就以您来说,又是以什么身份,拿什么资格来和我说这样的话?“
顾老将军见韶冬杀气收敛,也收刀归了鞘,才抹着额头上的虚汗叹道:“所有的事都与顾凛无关,想要知道什么直接问吧,不过我不能主动说,只能回答。“
“不能主动说,只能回答?“韶冬眯眼重复了遍,若有所思。
祝痕也是皱着眉重新靠近。为什么用能这个字眼而不是会?顾老将军是答应了谁,永不提起吗?
韶冬看了眼正在靠近的祝痕,又看了眼重新死死盯住祝痕肚子的祝倾,毫不犹豫地解下腰带,又不客气地扯了顾老将军的。
将祝倾绑的结结实实的,才肯让祝痕站到顾老将军跟前问话。
这一次,他又重复问了遍先前就问过的话,不过这次的更为直接明了。“阿痕,是你愿意让我在这,还是暂时离开,等你问完?“
祝痕垂眸,静静地思考了会,抬眼看向韶冬,目光淡然平和,像是不在乎韶冬在,也不在乎他不在。
韶冬看的眼皮直颤,最后半捂住脸,蹲身留了下来。
不管怎样,没说让他滚,就够了……只要没有恨,大概能重新培养出爱吧。
他这样劝着自己,劝完了,心中还是苦的发涩,没有丝毫的作用。
☆、第六十七章
三人重新坐下后,韶冬已经少了俩件袍子,就这么穿着内衫,一脸严肃地准备好听祝痕与顾老将军的问答。
顾老将军则严肃地看着被祝痕垫在屁股底下的龙袍,时不时嘴角抽抽,时不时地走神想着,究竟是龙袍当屁股垫好,还是陛下当屁股垫好……话说他为毛非要去想什么做屁股垫好?就不能想想祝痕为毛非得要有个屁股垫?
同样严肃的祝痕,没有在意韶冬火辣辣的目光,也没在意顾老将军时不时转悠在他屁股上的目光。
总之在韶冬已经对着顾老将军分外炸毛,外加马上要动手之时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你知道父皇与皇叔会发生那样的事?“
“是也不是。“
“你当年说的不是真相?“
“是也不是。“
“你参与其中?“
“是也不是。“
听到这里,祝痕霍然站起,攥着拳头双目通红地盯住顾老将军,韶冬的眉目也冷了下来,嘴角却在勾起,像要露出微笑。
顾老头子显然不怕祝痕,不过韶冬的微笑,他确实怕。毛毛糙糙地把头皮抓了个遍后,顶着鸡窝头一脸烦恼地说道:“我只能说陛下不知道这件事,也没参与这件事是真的。“
祝痕就算闭上了眼,眼皮也在跳着。他竭力忍耐,回想着当年刚得知事情时,顾老头子对他说过的话,然后缓慢地细捋着所有。
“如果你所有的回答都是真话,也不是敷衍,那就是说父皇与皇叔会发生那样的事,事先有预兆,但发生时完全是人为?而你要么就是知道这件事预示了父皇与皇叔,要么就是你参与到发生中,害了他们。“
“顾老将军,我说的可对?“
顾老头咬牙半响,挤出一个字,“对。“
“我记得,当年你对我说路经西河谷时,暴雨路滑,有不少士兵滑入河内,被河底的尖锐碎石伤到,有几个还伤到了头,需要紧急止血治疗。所以本该停营休整,等暴雨过后再继续你们的连夜赶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路上竟然遇上了泥石流,最后在即将出河谷时还遇上了山贼。父皇与皇叔是在那场泥石流中与你失散,你急着搬救兵,所以没杀山贼,摆脱了他们就往宫里跑。“
“顾老将军,我说的可对?“
顾老头心底发虚,犹豫了会,还是点点头“对。“
接下来祝痕没有再急着问话,再压抑,手指还是颤抖了起来。
韶冬见他这样,没有摆脱嫌疑后的轻松,也想到了什么,缓缓握上祝痕的手,死死地握住,收拢在掌心里。
他皇位到手的极为顺利,顺利的不正常。如果不是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没做,差点真也如外界认为他一般地认为了。
但他还是无法理直气壮地对祝痕说,我什么也没做过。
韶冬沉默着自怀里取出几张开始泛黄的纸张,慢慢打开。明明只是白纸黑字,不仅韶冬的情绪开始不稳,就连祝痕都忍不住泪眼盈眶。
在上面的字迹显然是分属两人,一个是韶冬的,一个是祝痕的。内容看上去稀松平常,像是份功课问答。
韶冬的字迹提了个问题,祝痕的字迹则跟在后面回答。如果再细看,就能发现,这份东西就是祝痕之前问话的内容。
一字不差,就像是过去的几张纸提早记录了未来发生的事。
也就是这几张纸,吞没了无数人的命,更是夺去了祝痕的父皇与皇叔。
谁都知道,轻飘飘的纸不会夺人命,黑色的字也不带诅咒,只有里面的内容被人实施了,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连环计是祝痕自己想出来的,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他不用想也知道,陷入里面的人会如何的全军覆灭。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面对外面的人。明明是一场最为平常不过的功课,为什么他写的东西就成了收割了自己亲人还有无数将士生命的镰刀。
含泪送走同样含着泪水的王有为父亲,希望他能找到父皇与皇叔。他宁愿两人都失踪了,也无法接受事实,拖了五天也还是不肯登基称帝。
直到顾老将军的再一次一人归来,没有任何人跟在他后面。他悲伤地看了眼祝痕,然后昏去。
那一眼看的祝痕几乎崩溃,忍着喉头的腥甜,让太医来弄醒顾老将军。
当顾老将军再次醒来说出事实时,祝痕仰面直直地摔倒在地。他发不出任何的指令,也动不了身子,连手指都是麻木冰凉的,就这么像个半死的人,躺在地上等所有的人散去,将门关上,留他一室黑暗。
再次听到开门声时,他已经分不清过去多久,只感到一双柔软温热,还带着花香的手将他慢慢扶起。逆着门口处的光线,他看到韶冬穿着男装,英武又朝气地披着一身五颜六色的霞光,手捧龙袍在慢慢靠近。
喜欢的人依旧在,扶着他的姐姐也还在。
不知怎么了,祝痕的眼泪掉个不停,再也看不清那个他渴望了十年的身影。随着眼泪汹涌地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