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我本在我的陵墓旁边给你修了偏房,想著我若是死了你也是要给我陪葬,死在一起的,却不想,你比我还早就走了,还去了那麽远的地方,我那偏房,是空了。」
过了许久都没有声音……夜风袭来,吹动树叶,打更的太监和侍卫们远远看到他也不敢接近。
「怀远,今生欠你太多负你太多……惟愿来世,不……愿你我二人永生永世不再相遇,只做一对无心无情的人,没心没肺的过活一辈子,不再受这般离殇。」
风声呜呜咽咽,不绝於缕。
第二天一早,宫予墨便醒了,秦风进来侍候的时候问,「萧云轩回去了麽?」
秦风答道,「已经走了,去雁门关了。」
「又去了?」宫予墨有些吃惊,随即想了想摇头道,「痴儿……去了又如何,他还能为他父亲报仇不成?」
「为何不能?」秦风下意识的追问。
宫予墨失笑,「你以为打战是由谁说打便打的麽?去年税收不好,如今国库虽不空虚却也不能再支撑一场战争了,萧云轩想给萧将军报仇,未来十年里恐怕都没戏。」
「税收不好?可去年无灾无害的,应当是大丰收啊。」
「呵,」宫予墨冷笑道,「你以为十分税收能入国库的有几分?由里到亭再到乡,然後由各乡到各县,经县到郡再到州最後才能入国库,你觉得如此瓜分还能剩下几成?」说罢摇摇头道,「父皇终究是个仁慈的君王,只是君王仁慈便会窝囊,便会叫一堆人打著民众的口号欺到他头上去。你以为谁最想为萧将军报仇?不是萧云轩,而是父皇。」
「只是他是个仁君是个明君,所以他不能。」
说完看了看一边的秦风笑道,「你莫担心,我说这话给你听你便听著了,不用放到心里去尤其不要从嘴巴里说出去,我不会拿你怎样的。你若是离了我身边,我会不习惯的。」
「不……我,属下只是感叹,主子乃是天纵之才,应当肩挑天下,成为江山的主人。」
「肩挑天下?」宫予墨摇头失笑道,「如此麻烦的事我怎会去做?你以为这天下是随你挑便挑的麽?我还是继续现在这般的好……萧怀远也好父皇也好,如此惊豔绝才之人中龙凤,为了情之一字为了社稷江山弄成这样,人生在世本就不易……何苦呢?」
所以萧云轩,你要的东西太重太多……即便是你,我也没法答应……
後世传说,萧怀远萧将军,十六岁殿试拔得状元头筹,随後主动请缨,於弱冠之年便独自领兵出征大胜而归。弘治帝登基後,降其为扬州知府,三年後再度领兵出征,从此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领御殿第一将之名,统领天下兵马,驻守雁门关,保边疆十年安宁。最後三十九岁,与突厥可汗一战中,身重六箭,永葬雁门关。
相传萧将军少年时,风头之劲,鲜衣纸扇,打马斜桥,公子风流,可谓绝代,一时无双。最後却只能叹一句,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当时是,弘治帝二十六年,国泰民安,距「弘武之乱」尚有六年。
章四
云轩足下:
中秋一别後,已久不见故人归,听闻君不日将归京,盼早见。
宫予墨敬提笔。
「将军,时候不早了。」
听到外面随身传令员的声音,萧云轩收起锦书,放入一个精致的锦盒里,撩开帅篷,外面飞雪漫天,天地都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呼吸间都有热腾腾的白气腾起,崇山峻岭,有些凸起的岩壁还露在大雪外面显得格外狰狞。萧云轩抬头,有冰冷的雪落到脸上,出来这许多年,似乎越来越适应这边的严寒,也越来越习惯这里宁静的寂寞。
偶尔一声清亮的长啸,飞入云端的鹰隼在苍茫大地上留下一道长影。
「没事,按时开拔吧。」他说,身後一万精兵,铁甲森严,戎装整齐,雄姿英发,萧云轩跨上高大的战马。「回京城。」一声令下,庞大的队伍开始缓缓的移动,如一只巨蟒盘旋在这片孤独的大地上,浩浩汤汤。
另一边,寒冬的京城也是白茫茫一片,却是闲得热闹许多,穿著红色棉袄的人流来来往往,小孩子们冻红的脸庞要拍手围在一起堆雪人,欢声笑语,鼎沸喧嚣。
「主子,估计再一会萧将军他们就该到了。」
宫予墨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怀里揣著暖壶,眯著眼看著外头的残雪,「真冷,云轩骑马岂不是更冷?」说著便从暖阁下来,一边的侍女见状连忙上来给他系披风,「秦风,吩咐下去,咱们走吧。」
「是!」
捂得严严实实,宫予墨坐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出发了。自萧怀远去世後,萧云轩又去了雁门关,如今边关形势不好,虽然他们近期无法发动有威胁的攻势,但也都养精蓄锐的差不多了。只怕未来十几年内,萧云轩必定会疲以奔命,只怕也没什麽机会如现在这般一年回京城个两三趟了吧。
他本以为凭萧云轩的聪明在那次吃了闭门羹以後就应当死心同他断绝来往的,却偏偏在他达到雁门关以後仍旧若无其事的与他传来书信。既然萧云轩都当做什麽也没发现,那宫予墨更是没事人一般,每每云轩回朝的时候他都出城迎接,仿佛两个人还是同儿时两小无猜的亲密一般。
「主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在车内的秦风看著一脸晕晕欲睡样子的宫予墨轻声说道。
「呵呵,」宫予墨笑著伸展下胳膊,「你说这话不就是想说麽?说吧说吧。」
秦风有些羞愧,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後,正色道,「主子可知如今天下兵马,谁手里握著最重?」
「谢征岚大将军。」宫予墨已经猜到秦风要说什麽,只耸肩一笑,「你是想说,虽说目前的兵马大元帅是谢将军,但是谢将军是萧怀远萧将军的旧部,不出三年,这个手握天下兵马大权的职位便是萧云轩的。我如今与萧云轩交好,只怕会有些爱嚼舌根的去跟太子殿下说些什麽大逆不道的话,是与不是?」
听宫予墨这麽说,自己的一点心思一点考量在主子面前什麽都不算,秦风一面感叹主子果然是天生帝王之才一面觉得自己跟了主子这许多年竟然没有长进有愧主子的栽培。
「太子殿下不会在意这些的。」宫予墨笑著说,「他最了解我了,我巴不得离了皇家,什麽都不管,也不操心,过些自由散漫的日子。只可惜身在帝王家,自小吃天下人的用天下人的,总不能天下把你喂大了你就袖子一甩抛了这天下百姓吧……」
「主子若真为天下百姓著想……」秦风说道一边便不说了,晓得自己只怕是又越矩了,便乖乖跪坐到一边去。宫予墨瞥了他一眼,自然晓得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想说什麽了,也不搭话,只闭著眼假寐。
一路山水迢迢,一路车马遥遥,待传令的侍卫们来回确认完彼此身份後,萧云轩终於打马缓行到宫予墨的马车边,「下官萧云轩,见过二皇子殿下。」说著下马半跪在地上。
「与你说过多少回了,见著我便不必行礼了。」萧云轩才一抬头,便被塞进一个暖壶,面前宫予墨笑吟吟地扶他起来,「又是半年不见了,云轩。」萧云轩垂下眼,只笑道,「是五个月又二十四日。」宫予墨笑哈哈地拉著他进马车,「你这呆子还真数著日子过了,若是边关日子那麽难熬便求了父皇叫你会京城未尝不可。」
待萧云轩坐定,马车又摇摇晃晃地回程才低声道,「只怕呆在京城更难熬。」只是声音太轻,宫予墨也只当没听到,有一句没一句的同云轩搭著话,两人一路谈笑风生也算热闹。
秦风却在外面感叹──如此浩浩荡荡一万人的队伍到了此刻依旧井然有序的前行,齐刷刷的步伐,跨步前行仿佛能震动大地一般──萧将军治军果然严明,若是主子得他相助……
唉……却不得不摇摇头,他的主人无心帝位自己身为侍卫又何必多想。
「请代为通报,便说萧云轩拜见傅伯爷。」
隔日,萧云轩一身素色劲装,站在韶王府门口。等了片刻传门的小厮便跑过来为之带路,穿过弯弯曲曲的亭阁走廊,才见一暖阁,隐隐有琴声传来,小厮向他行礼示意傅青衣便在里阁而自己不便通报打扰便退下去了。
萧云轩整整衣衫便进去了,一进暖阁便能嗅到一股温热而轻浮的檀香味,琴声也越来越清晰,却是一曲闲云孤鹤,一转角便看到一人坐在古琴前撩拨琴弦,四周焚香鼎里青烟嫋嫋升起,仿佛一幅画一般叫人不敢打扰,於是他便轻手轻脚地坐在一边的藤椅上。
一曲终了,傅青衣才起身,向客人走过去,笑道,「许久不见,似乎又长结实些了。」
云轩见他走来连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傅叔叔,好些日子不见,身体可安好?」
傅青衣示意萧云轩坐下,自己也笑著揣著暖壶坐下来,两人中间隔著一个棋盘,「贤侄今日来找我,似乎并非叙旧?」
「父亲曾跟云轩说过,日後若是遇到不明之事可来问傅叔叔道理……」
「呵,」傅青衣笑著摇头,「怀远也太抬举我了,贤侄有何要问的,直说便好。」
萧云轩垂下眼,顿了顿才开口,「云轩有两件事不明,还望傅叔叔指教。其一,便是爹的最後一战。当时情况下,突厥大军以可汗为阵首,而父将却以最不适合的楔形阵冲阵,那会父亲说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是时至今日云轩依旧不明白父将此举为何。若是避其锋芒,也许……也许就会不一样,我实在不能明白父将一身英明,为何……」
傅青衣泡了一泡茶,给萧云轩斟上又给自己斟上,想了一会便从棋盒里掏出棋子,叫云轩以黑子为突厥军摆好阵势,「你们两军相交那麽会是冬季,冬天若不是粮草短缺突厥也不会贸然宣战。」说罢落下几颗白子,「若你们避其锋芒,後退三百里,以怀远的本事,死守雁门光,那麽保护好粮草保全性命再容易不过。」
「只是若是如此,只怕你们又得在雁门光待上好些时候不能回京。」傅青衣继续落白子,「军队里只怕许多人都想家想的厉害,而且……而且怀远大约也十分想念京城吧。」
「所以爹他就贸然……」
「其实不算贸然。」傅青衣就摆好的棋子指给萧云轩看,「从你摆的棋子中看,突厥是先以三三分阵进攻,欲以骑兵之奇胜,以後备步兵之合胜出。是以兵分三路,以最强悍的一只队伍打头攻中心,普通骑兵分攻左右两侧。逼近的主力骑兵再分成三股,又是造成一个三面之势压境攻击。」
「是,因此,父亲用了双重冲轭阵,以冲轭之行布大军阵营,而後以谢征岚将军为首主力占据首当其冲的位置再摆冲轭阵。」
「对……三三分阵最大的缺陷就是时间差。五股队伍的到位的时间上肯定存在分歧,而抓住这个时间差在阵型未完全之前,是破阵的最好时机。」傅青衣移动棋子,收去不少白字,落下几颗黑子,「但是你们破阵破的并不漂亮。中间的谢征岚是顶住了,两翼却还是被破,骑兵还是冲进来了。」
「是……」
「所以在这里,」傅青衣又摆出一列黑子,「怀远必定用的长弓加拒马,摆的是对雁行阵。」雁行阵最能发挥弓兵的杀伤力,「只是也撑不久……弓兵的防御太低,而且线性结构的雁形阵平地移动不快,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