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回来可别黑的叫我看不见你咯。」
「哈哈,不会吧,我觉得今年没有比去年黑呢,谢将军说我估计是不会再黑了。」
「唉你别动。」宫予墨走过去,「别乱动,我来给你擦。」说著从池边拉下一块软布,「自己乱动弄湿了眼睛我可就不管你了。」
「予墨怕我变成瞎子麽?」萧云轩配合得转过身去趴在浴池边。
「呵,你瞎了也好,我就把你丢到京郊的那个破庙里去。」
「你才不会呢。」云轩笑著说,「你舍不得。」
「呸。」宫予墨笑著一帕子甩到萧云轩背上,「美得你吧。」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想到第一回见他的时候,那会的云轩白白嫩嫩的,他还觉得他白的跟瓷娃娃一样,「晒成这样,可别是晒伤了吧,还白得回来麽?」
「不晓得,只怕不好养回来了。」云轩顿了顿,觉得他们两个男人考虑这个问题很无聊,「不过无所谓了。黑就黑点,呵呵……你叹个什麽气呢?」
「可我不喜欢皮肤太黑的人啊。」宫予墨把自己胳膊抵在萧云轩背上,色差分明,「云轩,你可真不能再晒了,不然我就不要你了。」接著掐了他的腰一把,「也被再瘦了。」几乎掐不动,看样子萧云轩的确练的很精壮。
「那我养的白白胖胖的你就要我了?」萧云轩打趣。
「闭嘴吧你。」宫予墨笑著又掐了他一把,接著打湿了手里的软布,给他擦起背来。这会才发现,萧云轩的背上竟然有伤痕。宫予墨伸手抚上其中一道,「怎麽弄的?」
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这些才在起初拒绝和他一起洗澡的,萧云轩在心里念道,不过又有几分期待,清咳一声後说,「这道是一次追突厥兵的时候,我以为他死了,就继续往前,结果被他给了一刀。」
宫予墨不说话,只来回抚摸著那道伤疤,看上起愈合的很好,应该已经有一年多了。「你转过来吧,我给你擦前面。」说著握著萧云轩的肩膀叫他靠著池壁站稳。
而萧云轩面前,一道狰狞的伤痕从右胸口一直斜划到腰际,触目惊心。
浴室的氛围似乎突然凝重了起来,萧云轩感到自己很紧张,他咽了口口水,想说什麽,也许是这道伤疤的来历,可到最後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一个音来。他觉得自己似乎被笼罩在一股浓重的叫人无法喘息的黑暗里,虽然他的眼睛看不到有段时间了,可直到这会才觉得黑暗里的未知能给人带来如此大的压迫力。
「予……予墨?」
拍开萧云轩探索著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宫予墨的声线清澈而冰冷,「你这算什麽?」他的手指顺著腰际的疤痕开始往上移动,不出意外的听到萧云轩压抑在喉头的声音,「原来你晓得疼,也晓得这道伤再重一点你可能就会死。」手指一路向上,最後他张开手掌,手指缠绕在萧云轩的脖子上,「萧云轩,我讨厌被威胁。」说著琉璃的眼睛倒映水波一片冷冽,「与其让你用死来威胁我,不若我现在便掐死你。」
「我没有……」感觉到在脖子的手兀然收紧,坚决的仿佛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萧云轩慌忙的用手捏住宫予墨的手,「予墨……你……咳,你听我说……我……」
「你没有什麽?你没有威胁我的意思?」他曾经不喜欢萧云轩也不喜欢萧怀远,他讨厌他们的执著和韧性。因为那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理念、想法,甚至生存方式。见萧云轩脸上有动摇的神色便晓得自己说中了,予墨不由得更生气,「我以为你会很聪明,我以为叫你在门口侯一个晚上你会想通一点,我以为你再次同我传书是已经打消了绮念的意思……我甚至以为你拼命的练兵是真的为了给你父亲报仇!结果呢……萧云轩,你想做第二个萧怀远麽?」
「我不会!」萧云轩用尽全力掰开宫予墨的手腕,俯身趴在池边咳嗽,等自己稍微平静点以後才开口说,「我不会步父亲的後尘,因为你不是皇上……你比他……薄情多了。父亲死在边关能换得皇上一辈子惦念……我死在外面,能换你什麽?」
宫予墨看看自己的手掌,走到萧云轩身边,伸手拍在他背上为他顺顺气,「你既然知道……」
「宫予墨我不会死的。」萧云轩颤抖著说,「军医说,我受了那麽重的伤还能救回来真是奇迹。但我知道,不是奇迹不是命大不是爹在保佑我,是因为你。」
「我知道,我若是死在外面,你只会为我难过一阵子,然後每年只有在我的祭日和清明的时候你才会想起我来。拿我一生一世换你的几声吊念,我不甘心,绝对不甘心。」
「所以我告诉我自己,不能死,绝对不能死。」萧云轩侧了侧身,握住宫予墨的手,对方挣扎了一下却没真的抽开,於是他欣喜的笑了起来,「予墨,你猜对我,我的确有威胁你,但绝对不会拿我自己的性命那我的身体来威胁你。」说著顿了顿,咳嗽一声小声嘀咕一句,「怎麽说的好像女人?」结果在水里被宫予墨踢了一脚。
「我没有说你的心思像女人,」一解释就又是一脚,萧云轩觉得委屈,瘪了瘪嘴,继续说,「我在想,等有一天我若是拥有熙朝最大的兵权,你会不会就回头看我了,哪怕是防备的看著我。我知道……你平素是最没个正行的,但你对熙朝的责任感比谁都重,甚至会因为这样的责任心和你自己本性相悖的地方弄得自己很累。」他低头吻了吻被自己握住的手指,「你晓得的,我嘴笨,说不清楚,但是你知道我说的是什麽意思。」
宫予墨沈默了很久,「这就是你说的……威胁?」
「是。」云轩笑著抬头,「我想过了,我爹一生活得太累,他要操太多心。他想守著皇上的江山,想守著皇上的清誉,想守著皇上的荣耀,他甚至想守著皇上的子民,所以他为这些死了。」
「可我,只想守著你。」
「所以我比谁都了解你。我知道你什麽都不缺,不用任何人为你做什麽因为你不需要,而相反,只要你高兴,你可以为任何人做什麽。而你本性就是善良而慈悲的,所以你给对每一个人都温柔入骨,所以你从来没有架子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也恰好说明……没有人对你是特殊的,今天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明天戏班的戏子死了你也会为他难过。」
「所以予墨,一路追著你走到现在有什麽叫我最高兴最欣慰又最难过的话……就是你让我一个人站在你门外等你的那个晚上,和刚刚你真的想掐死我的瞬间……」
「因为那代表……你在乎了,你感觉到我的心意并且在乎他,而同时……你躲避了,你想逃开。」
「予墨……我没有你那麽聪明,我不知道你的考量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求求你告诉我,我要怎麽做你才能看著我,正视我,不再拒绝我。」
宫予墨深深呼吸几次,最後哼笑一声,「你没我聪明?我自诩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却老是都搞不懂你究竟在想什麽。」
「不同的。」萧云轩捧著予墨的脸,凑过去亲了亲,因为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碰到哪里了,「你心里装著整个天下,我的天下却只有你。」
章七
从浴室那次以後,两个人虽然仍旧是形影不离,但宫予墨好一阵子没有再跟萧云轩说一句话。萧云轩偶尔会向予墨搭话,只是他丢过去的话对方都跟没听到似的,最多「恩恩」两声表示晓得了,是以他也晓得这会是宫予墨是真不愿意同他说话,便也没有再主动对他开口。
有时候宫予墨会盯著萧云轩一直看,也不知道想什麽,感觉到予墨的视线後云轩就会努力的转向自己感觉到的方向,虽然眼睛缠著白色的布条,他还是希望对方也觉得自己的看著他的。
如此有些怪异的情形在萧云轩回京大约一个月後结束了,那会萧云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明天要启程回雁门关了。」
又是雁门关,这个叫自己听的有些烦躁的地名,宫予墨起身,踱步走到窗边,外头三年前移栽过来的红枫开始发芽了,「你眼睛已经全好了?」
听到宫予墨对自己说话的声音居然有种久违了的感觉,萧云轩无声地笑了笑,「没有,但是已经不碍事了,太医说还有五天便可取下来了,」说话的时候伸手摸了摸眼睛上的布带,「他说恢复的很好。」
宫予墨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看他,「那等摘了能看见了再走不行麽?」
「我告假的日子快到了,若是晚了将军会军法处置的。」
宫予墨低头摸了摸腰间佩戴的玉石,「那,若是我叫你後天再走呢?」垂下的羽睫挡住他的眼睛,只依稀可见浅色的眸子里泛著异样的光。
「那我便後天走。」云轩笑道,「不算赶。」
「……若我叫你待眼睛好了才能走呢?」
萧云轩想了想,点点头,「也行,到时候快马加鞭能赶得回去。」
宫予墨继续把玩著手里冰凉凉的雕刻的精细的物件,「太医说过,待你能看见了,最好再观察三日。我若是要你等那时候再走呢?」
「谢过予墨关心,」云轩又想了想,「也无不可,只需……」
「只需你不眠不休的往雁门关赶,总还是能赶上的。」宫予墨替他说道。
「若是我眼睛全好了,便无需人保护。叫余下的人今天现行一步,为我打点好便可。」
「呵呵,那我要是再留你十天半个月的,你准备怎麽办?」宫予墨走过去,伸手扯了扯系在萧云轩後脑勺上的白带,「哪个笨手笨脚的系的,把你头发都系进去了,你都没发现?」
「是麽?」云轩伸手摸了摸,的确有几缕头发跟布缠在一起,「我都没发觉。你若真留我……自然我便留著。大不了……大不了回去以後吃点军棍,这也不算犯什麽大事。」
「你身为将领都不遵从规矩……那你怎麽带你下面的兵?」予墨伸手给他解开,分开头发後,又给他重新系上。
「若是因为这事就在军队里威信扫地的话,那我这将领做的也太冤了。」萧云轩想了会,「在军队里的威信是靠打战打出来的,并不表示不允许犯错。我若回去晚了,便会领罚,该怎麽罚就怎麽罚,下面的人不会也不敢嚼舌根的。」
「……你还真是听我的。」给他系好以後,宫予墨笑著点了下萧云轩的额头,「那我叫你回京城呢?我叫你离开雁门关……回到京师继承你父亲的爵位然後一直呆在这里呢?」
他明显的感觉到萧云轩的惊讶,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一般,过了良久才开口说,「……若这真是你的愿望,我答应便是。」
「你可以为我不上沙场?」宫予墨乜著眼看他,拉著他走到窗边,「你可以为了我放弃为你爹报仇?你是个男人吧?我记得你从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沙场征伐建功立业是你毕生所愿,如今为了我,就都不要了?」
「我没说我都不要了,直到今天这些仍旧是我想要的。」萧云轩抓著窗框,「只是我现在有更加想要的东西。小时候总觉得自己顶天立地欲求欲予,现在才明白,手只有五个指头,长不过几寸,能握紧的东西太少,偏偏我最想要的东西又太大。」
「即便……有可能让你名誉扫地,叫你一无所有?」
「……你不会。」萧云轩深深呼吸,仰头向天,「你不会的予墨。我说过,你本性是温柔而慈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