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死法在蓬莱历代岛主中可算是好的了,就沉醉所知,历任岛主虽不过十人,但其中半数多是心碎而死,真正的心碎而死。
如此死法,怕是只有蓬莱岛之人会遇到了。
沉醉自信之处,便在于虽得不到什么真正比较,但他的长生之念却应该是历任岛主中最强的。
纵是没有心魔血誓,他对于长生的欲望也能让他入魔了。
他想长生,想得快要发疯。这世间美好之事太多,他怎能舍得百年后闭眼,再看不到呢?
所以傅忘机问他:“汝能持否?”
他回:“能。”
八年后又问他:“汝可悔?”
他笑着回说:“不悔。”
自然不悔,若是能得脱逃轮回,有何不能舍?若是不能,废尽百年也无憾。
醒挽真知他性情,特地拿了这婆罗花与他,希冀绊住他步伐,却不想这花怎么也不开。
沉醉也正为这花头痛,想起昆仑乃大荒清气汇聚之所,它处难及,其上经年雪水亦是灵气充沛,为世间难得清灵之物,若是能以昆仑之水浇灌婆罗花,不定能成。
想及不久前通过凤凰城送来的邀帖,可不就是个最好的名头?
主意既定,他打点行装,通知凤凰城。
一日后,沉醉乘船抱着婆罗花离了蓬莱,赶赴昆仑。
他算好了时间,也不急着赶路,只细心看护那盆婆罗花,见不得丝毫折枝枯叶。
这一路小心,等他到昆仑的时候,堪堪赶上了时间。
祁薄阳自叶抱玄去世时,便已接任了道主之位,此次大典,不过是公告大荒而已。
与醒挽真诸人相比,祁薄阳的年龄小得多,但他资质之佳无人能比,生生把年龄的弱势拉了回来。
虽说如此,但他的年龄仍是一大硬伤,此次继任大典,对于大悲寺与祚山而言,亦是一个试探的绝好机会。
池风歇早得了消息,与上次一样,在山脚处等候。
今日是继任大典,但原本邀请的人就不多,昆仑依旧是冷清寥落。
沉醉捧着一盆花的样子实在有些怪异,但池风歇事先便知道那必定就是传说中的婆罗花,虽说好奇,但也只是初时瞟了一眼。
与上次不同,没有祁薄阳的拖累,他们这一路走得极为轻松,只是沉醉仍得到了些许侧目。
幸好对此,他只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继任之所,正是他当年与祁薄阳同去的天庭。
当年空空旷旷的白玉台上,风冷气清,正中摆了一个香案,沉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转眸便见了香案前的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无论是身形,或是衣饰,无不像极了当年的叶抱玄。
只是……不是。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青葱水嫩的少年,几难想象对方会长成现在这模样。
“我来迟一步,倒是让众位好等。”沉醉抱着花,走完最后一格台阶。
他于白玉台之上扫了一圈,除了宣识色与露清饮,这大荒上的高手倒是来齐了。
二十五年前,他接任蓬莱岛主之位时,亦是如此盛况,甚至当年连宣识色与露清饮也未缺席。
祁薄阳转过身,面容年轻俊美,眉宇间一如当年叶抱玄的云淡风轻,黑白长衣掩映下,腰中悬着一把乌鞘长剑,他的视线在沉醉脸上微不可察地定了一瞬,方道:“沈岛主能来便好。”
少年当年俊俏的眉目,如今已经长开,那一双眸子更是漂亮得使沉醉不由多看了会。只是他看过便算,也不多言,直接走至众人间站定。
醒挽真看了眼他怀中的婆罗花,脸色诡异:“不想沈岛主把这花也带了来。”
沉醉未理他这话,反看向他身边的一个男子:“姚绿笙?”
这天庭之上,除他之外,全是一门之主,他出现在这里,显得十分突兀。
姚绿笙面容英俊,气度沉凝,道:“正是在下。”
“呵。”沉醉笑着向祁薄阳瞧去。
十年前祁薄阳誓要取姚绿笙与醒挽真性命,如今人在此处,他倒是十分沉得住气。
这大荒谁不知祁薄阳与姚绿笙的恩怨,沉醉那一话中的含义也是清楚明白。
楼沧海一身碧色长衫,清新俊秀,身边的凝括苍高冠博袖,身姿潇洒不群,他步至沉醉身边:“见得岛主一面实在不易啊。”
沉醉不出蓬莱,比之爱看美景的楼沧海自然难见许多。
“比不得扶摇天的逍遥啊。”他叹道。
凝括苍站在沉醉身侧,只笑不语,动作间表示了自己是蓬莱之人。
不远处站着个黑衣男子,站在这白玉台上,便如白纸上的一点墨迹,分外显眼。他五官普通,闭目靠在栏杆之上,双手抱胸不动不响,似乎对在场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觉。
沉醉见过他一次,知道他是隐机阁的白日迟。
紧邻白日迟的是个黄衣男子,腰佩铁笛,垂眸作思考状,左手拿着一只刻满诡异符号的圆盘,右手五指在其上轻点,片刻不停,面容清秀,如文弱书生。
自沉醉说出姚绿笙这个名字后,他那本就跳跃迅速的五指动得更快了,变幻间成了一片虚影。
“哦,不知笛阁主算出了些什么?”沉醉瞧着那圆盘,笑问。
笛吹云抬眸,侧头看了祁薄阳一眼,正待说话,却被阻住:“不可说。”
众人望去,却是白日迟睁开眸子,死死盯住笛吹云手里的圆盘。
“不可说?”笛吹云停下手里动作,瞧向白日迟。
他与白日迟斗了多年,但对方尚是首次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白日迟本没表情的脸,竟然露出一个笑容:“今日在场之人,有谁是你能算出结果的?”
这话中意思,笛吹云却是明白了。
无论他算出的结果是什么,这在场之人都不会循着他的结果来做。既然如此,这算出了什么自然不可说。他与白日迟虽然斗得欢,但关系却还不错。
自说了一句话后,再未开口的祁薄阳手搭上剑柄。
在场之人俱都看向他,心知他这是要动手了。
醒挽真此次前来带着姚绿笙,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祁薄阳的深浅。
太虚道若要出手,首先对付的必是大悲寺,紧随其后的便是他祚山了。
他祚山与大悲寺关系不佳,与太虚道却也好不到哪去,他自然也要看看这新任道主的本事,再作应对。
姚绿笙早知自己性命十之八九是保不住的,却也不曾被吓破了胆。
他身担祚山明月峰峰主之职多年,自然知道何时该做什么。
祁薄阳手扶住剑柄,缓缓出鞘:“我先为人子,再为太虚道道主,世人都晓得父仇不共戴天,我自也记得。”
醒挽真不曾言语,姚绿笙却踏前一步:“当日之事,我并非凶手。”
祁楚死于油尽灯枯,他自然不是凶手。
祁薄阳轻笑一声,眉目间一扫之前的冷凝,颇见风流之姿,沉醉恍惚记得,当年那少年笑时似乎也是这模样。
他道:“我说是,便是。”
醒挽真终于出声:“继任如此重要的事情,见血可不是个好兆头。”
祁薄阳不为所动,便在这一语间,长剑已全部出鞘。
这剑虽还可以,但绝非什么名剑,只是当它被握在祁薄阳手中的时候,清华难掩。
醒挽真面容认真了些,身子隐隐挡在姚绿笙面前,覆在衣服下的身躯紧绷,随时准备动手。
天庭之上,风卷云舒,祁薄阳衣角被风扬起,长发掠过面颊,似乎见他轻叹一声,长剑也不见什么大动作,只一道冷光划过。
姚绿笙本已高估了祁薄阳,此时才发现远远不够。
他甚至未觉出杀意,便见胸口一点血印漫散开来,眼前黑夜笼罩。
醒挽真终于变色,强自忍住,许久方缓过气:“好剑法。”
在场中人也都忍不住侧目——这人的天资竟然可怖到这个地步?
若是正面对敌,祁薄阳自然不可能如此容易得手,只是谁都未料到祁薄阳动手如此狠辣。
沉醉也不由皱了眉。
他虽想过祁薄阳进步必定极大,却不曾想到过他会有如此进境。
当年他见对方资质好又年轻,前途无量,想及自己誓言无望,也曾动过杀机,只是并未动手。
如今虽然并不是不能敌,但他二人间的差距的确是小了。
祁薄阳收剑回鞘,一如之前的云淡风轻:“山主谬赞了。”
如此轻描淡写揭过前事,言行之间,他与当年那个少年早已是天壤之别。
这一桩事情就此不提,醒挽真也算是摸了底,虽有不甘,但只能暂息火气。
祁薄阳回身,祭告天地,完成继任大礼。
晚间之时,沉醉依旧抱着婆罗花,去寻祁薄阳。
进屋后他瞧见祁薄阳侧身站在窗边,其外是山巅云海,衣袍翻飞间,不染烟尘。
沉醉心中一动,见着那张冷面,想起的却是当年少年咬唇羞红的脸。
肌肤温热,腰肢柔软,当真绝佳颜色。
祁薄阳转身向他走来,步履间衣衫浮动,气质沉静。
“沉醉……”
第十九章:挥剑决浮云
祁薄阳当年唤他全名之时,屈指可数,且次次皆非正常情况。
如今他唤来,语气神态却是再自然不过,恍如二人不过是别后重逢的故友。
沉醉看着眼前与他一般高大的青年,终于明白,十年时间所能改变的真的太多。
屋内灯烛昏昏,便如十年前二人于边陲小镇独处之时,只是那个羞着脸请求不要抛下他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沉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对方唤他名字,他若是以叶道主回之,未免太客气了些。可若同回以名,又太过亲昵了……
“薄阳。”他道。
祁薄阳似乎笑了一下,伸手引他坐下,为他沏了杯茶。
沉醉将婆罗花置于一边,小小喝了口茶,想起十年前对面坐着的还是叶抱玄,而现在果然如当年对方所言,故人已逝。
“你在想些什么?”祁薄阳问。
沉醉搁了杯子,叹道:“物是人非。”
窗边如水月色映着他半边脸颊,原本稍嫌冷意的面容,显出几分温柔,眸子开阖间,却仍旧幽邃异常。
祁薄阳视线落在他面容上。
对于他们来说,时间虽然可怖,但也无法给容貌留下太多痕迹。如今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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