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步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小,可笛吹云见此却不由握紧了圆盘,全神贯注。
风冷雪寒,他握住圆盘的手指,白得近乎透明,却不曾松过分毫。
笛吹云外表看似文弱,但既然能够成为天机阁阁主,就代表他绝不是软弱人物。
他突然朗笑一声,伸手指着其下玄圃宫:“不知寺主可知我除了算尽天机之外,更擅阵法一道。若非如此,今日我也不会在此,不知寺主可敢一试!”
宣识色行步未有停止:“天机算数,阵道医毒,笑话罢了。笛阁主既然已经摆开了阵势,我有何不敢。”
昆仑山高三千丈,其上昆仑三宫,有石阶从山脚直达天庭,一共九千八百六十二级。
宣识色踩上第一级的时候,低垂的眼眸突然睁开,寒光凛冽:“左道!”出声如雷霆,连眼前的山风都为之一窒,撕裂了昆仑冰雪。
那一级石阶随着他这一句话轰然碎裂,成了一片石屑。
笛吹云左手小指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说任何话。
“左道!”
“左道!”
“左道!”
“通通都是左道!”
宣识色每走一步声音愈响,吐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如惊雷落于耳畔,脚边二丈方圆的砖石在这一话间尽数湮灭成粉,风过无痕。
笛吹云头微向前倾了一下,唇边挂了一丝血迹,低声苦笑:“果然还是不行。”
“功法、兵刃、异术,不过外物。人行于世间,身在、心在,万事足矣。”宣识色视线掠过破毁的阵法,抬头对笛吹云道。
笛吹云竟然笑了:“人生而有灵,通万物之情。山石土木,飞禽走兽,奇珍异草,或有用处,人皆可取来为己所用,此上天馈赠。我倒不知寺主,是如何有了这外物一说。为己所用,便是自己之物,将其归于外物,岂不大谬!寺主这番……是着相了。”
他的阵法造诣是大荒之首,宣识色这一路虽然看似轻松,内中杀机唯有他自知。
幻象勾心魔暗生,步步走黄泉险途。
若非宣识色于最前破了这些阵法,他身后的弟子怕是大半都能折在这里。只可惜他心智坚定,偏执成魔,诸多幻象或有勾动心绪,但不过动念间,便再无波动。
一言以蔽,这阵法对上宣识色这种心硬如铁之人,实在有些吃亏。
笛吹云早知这个道理,摆出阵法不过是为了将宣识色的心力耗去些。若以此为目的,这一路下来,倒也够了。
对方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身后弟子亦步亦趋,周边草木砖瓦,俱为他身周翻滚气浪所摧。
他走的这一路,倒是把好好的玄圃宫毁了大半。
半个多时辰之后,他已站在了阆风宫前,与笛吹云相对而立。
“你……并非我的对手,”他看着笛吹云,视线又转过他身边的池风歇与霜月明,“太弱了。”
笛吹云搁了圆盘,脸上并无急色:“我的确并非你的对手……但……”
“加上我,寺主觉得可够?”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不可能!”宣识色难得神色惊异:“你怎么可能在这儿!你明明……”
他看过池风歇与霜月明二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来人跫音声起,于笛吹云身后转出。
他的嗓音殊无异处,如冰化于水,终为一体。
“你以此种手段算计我等,怎不许我们以同等报之?”来人道。
宣识色已然恢复平静:“能得你二人联手对阵,倒也不枉此行。”
那人缓步而行,身形容貌无一出众之处,偏偏他神容平静,眉目如水,气质沉凝。
笛吹云摘了腰间铁笛,叹道:“未料到有一日我会与你联手。”
白日迟不为他言语所动,只淡漠点头:“我也未料到。”
宣识色眼帘微垂:“若我没有想错,此时在隐机阁的应该是凉风生吧。”
白日迟一贯少言少语,笛吹云主动接了话:“在古臧的应该是寺主座下四贤之一的知微吧。”
话至此处,多说无益。
大悲寺弟子功夫扎实,内力比之江湖同龄之人更为深厚,而太虚道弟子剑法飘逸,身法极好。
两边弟子若是对阵,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笛吹云反手横笛,指尖在笛身上一弹,发出一声尖锐的颤音,直破云霄,震人耳膜。
宣识色眉头一皱,口中发出长啸,虽不及笛声刺人,却恢宏无可睥睨。
笛吹云功力不及他,眼见劲力将至眼前,身边剑吟声起,正是白日迟弹剑,堪堪破了宣识色这一招。
隐机阁当年本是从天机阁破门而出,功夫同源,比之太虚道关系还要近些。他二人虽然理念有差,但关系不算太僵,此次联手倒默契。
他们功力不如宣识色,但两两相合,也足够了。况且前边宣识色破阵一举,耗去许多心力,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异样,内里是真的虚了些。
宣识色不灭体刀剑难侵,只能以内力相逼,若是对上笛吹云与白日迟,却是鸡肋。
他二人本就不用什么刀刃,合了内力一齐攻去,不比对方弱上多少。
宣识色掌心泛着金色,身形移转间,架住二人招式。
他招式大开大合,抬手按掌,带起一阵风雪,以势压人被他做到极致。
笛吹云与白日迟力不及他,自然不愿正面迎敌,避开正面招式,只以小间挪移,耗他气力。
大悲寺与太虚道弟子早已杀成一团,剑掌相抵,时有鲜血飞溅。
池风歇与霜月明剑法高妙,胜过平常弟子许多,照此下去,太虚道的赢面要大上许多。
古臧城内,大火燃了半夜,不曾有丝毫弱势之相。
沉醉即便有山河图这等宝物在身,但内力耗费太大,面色隐隐有些发白。
身周炙热气息环绕,他额上已见了汗,唇色也淡了些许。
祁薄阳护着他那盆宝贝至极的婆罗花,见他这般模样,终忍不住将他自身后环住。
沉醉身形一顿:“你做什么?”
祁薄阳将婆罗花递回给他,自己却抽了沉醉手里的山河图。
沉醉笑道:“你该不会想帮我吧。你善于用剑,这山河图该如何用法,你可懂得?”
“我为何要懂?”
那山河图绕着二人围了几圈,严严实实地将二人裹在一起。
“这地方是小了些……沈叔叔就将就一下吧。”
岂止是小,沉醉怀中抱着婆罗花,却能明明白白感受到身后那只有一层衣衫阻隔的身体,热度肌肉弹性俱都一清二楚。
祁薄阳手紧紧环了他的腰,头搁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法子其实不错,沈叔叔不会嫌弃我吧?”
山河图长度足够将二人包起来,只是一旦如此做了,身周焰火将近,没了可呼吸的空间,若是撑不过,真就等死一途了。
“若是你我一起死在这儿,倒是不错。”他又道。
沉醉嗤笑:“莫说你根本不想死,就是死也别拉着我一起。”
“沈叔叔这话真让人伤心。”祁薄阳道。
沉醉皱眉,推了推他的手:“松些,喘不过气。”
祁薄阳侧头贴上他唇,渡了一口气进去,方松了口:“这样可行?”
“多事!”沉醉说完,闭目敛了声息。
祁薄阳笑了一声,抱着他同样渐渐不见呼吸。
如此情势之下,也唯有龟息之术方能捱过。
相拥而眠,再无外物,的确不错。祁薄阳陷入沉眠时,最后想到。
浮晅大悲寺。
一顶四人抬小轿停在大悲寺门口,百千余人护在这顶轿子旁,身上气息个个悍然,显然并非凡俗。
醒挽真伸手撩开帘子,看了眼外边不见丝毫人气的大悲寺,不由笑道:“只有一个涅仪在,宣识色胆子未免大了些吧。”
他懒懒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那便……杀了吧!
第二十五章:方看梅柳春
雪落在宣识色的眉上,他看着眼前一片灰烬的大悲寺,难得想放声大笑。
与太虚道一战未完,却听闻碧海流霞境之人正在赶来。
万般无奈之下,也唯有放弃一途。
至半路之时,就有噩耗传来,宣识色静了百多年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完全崩溃,喉间一股腥甜被他狠狠压下。
他面上虽然不显,但内里却是乱到极致。
一步错步步错,大悲寺千多年基业,竟然真就毁于他手!
等到了浮晅,见了那一片被烧成灰烬的断瓦残垣,他再难以忍受,低头便吐了一口鲜血。
身边弟子一阵惊呼,方从古臧赶回的知微扶住他的身躯,神容着急:“师父!”
“涅仪何在?”宣识色靠着知微的扶持,声音虽然低弱,但仍清晰可闻。
知微扶住他的手紧了紧:“大师兄……不在了。”幸存弟子告与他,涅仪不敌醒挽真,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啊,”宣识色脸上滚落一滴清泪,“不在了……不在了,你说,这是否是报应?”
他想起那个焚城的命令,一时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知微声音哽咽,但仍旧坚定:“大师兄不悔,我……弟子不悔。”
“我……也不悔。”宣识色推开知微,有些颤颤巍巍,过了片刻,便站得笔直。
“师父!”知微心有担忧。
宣识色伸手阻住他靠近:“仲闲与重兆何在?”
知微低头回道:“二位师兄还未回来。”
“好,好,很好……”宣识色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你将大悲寺……散了吧。”
“师父你在说什么!”知微大震。
宣识色低头站在风雪之中,衣衫不动,闻言缓缓道:“散了又如何?我大悲寺人未死绝,将来换了名字卷土重来,有何不可?焚城……焚就焚了,有何可悔?世人……大多容易忘记,百年之后,你且问问,谁还记得我大悲寺?”
“我大悲寺弟子遍布大荒,无处不在。他们都很好,只要还有一人在,我大悲寺就还在,纵是名字变了,大悲寺还是大悲寺。人说无不散之宴席,可散了之后,再聚一回便是,有何可惜!”
他说到此处,突然大声笑道:“知微你且看着!百年之后,这大荒必定还有我大悲寺弟子缁衣而行,谁敢说我大悲寺败了!哈哈哈……”
宣识色一贯声音低沉,知微首次见他如此激扬,耳边听见他笑声穿透云霄,身周弟子似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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