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忽然痴痴一笑,却是无尽落寞,他低垂下了眼,长长的灰发因坐姿而垂落在了地上,“能毒死我……倒也好……”
难道这人竟毒不死?
楼挽风半张著嘴不知道该说什麽……老天啊,这世上居然有人能不被毒药毒死。他正感叹著,那人却抬头看著他,思索的眼神落在楼挽风脸上每一个地方,好象正尽全力找寻著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烙印,深情又执意。
“你怎麽会来少林寺?”
“我麽?”楼挽风想到这几天的经历便哀叹连连,“我被人追杀,然後来到了这里……”一句话,却把一切都概括了。
他确实是为了躲避现世的追杀,结果来到了这个不知道年代的古老地方。
“有人追杀你?真可笑啊……曲成仙那老贼不是已作了武林盟主麽?你堂堂一个武林盟主的儿子,竟然有人敢追杀?”那人抿著唇一声声的笑,那捻袖抿唇的样子,楼挽风瞧著,实在觉得如果不是之前的印象太古怪,这人还真是动人心魄。
楼挽风坐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他不知道该怎麽答那句话,最後想了会儿决定还是说老实话。
“我只是和他的儿子长得有些像,他儿子遭人追杀顺带连累了我……”这可是楼挽风的肺腑之言哪!无端端遭了这些事,楼挽风说起来倒真是一脸的郁闷,“後来我被风析救了……然後就跟著他来到这里。”
“哦?你和那老贼的儿子长得很像?”似是对楼挽风一番话很有兴致,他从旁边拉了张椅子示意楼挽风坐下,又问,“风析也来了麽?”
“对,你认识风析?”楼挽风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风析说得要带他见一个人,不会就是这人吧……
那人朗声一笑道:“江湖第一楼楼主风析,我又怎麽会不认识?”他笑看楼挽风一眼,“你和风析什麽关系?既然你与曲家没有关系,他何故救你?追杀你的人又是谁?”
“这个说来话长,我与他的关系那真是复杂的很……”
楼挽风不想让这人知道他和施文然的事,轻飘飘一句带过,那人见楼挽风不愿多说倒也不强求,只是静听下去。
“追杀我的人是皇室的人……不对,说来应该是追杀曲晚枫,不是追杀我,我是被他连累的!”
“呵呵……”那人听楼挽风郁郁的口气,只是摇头笑道,“连累也好,牵扯也罢……上天既给了你一张相同的脸,势必对你有所求。”
他说著起身踱步,慢慢走向床塌,那头灰色如丝的发便随著衣摆一点点拖了过去,所过之地,无尘无迹。
他盘膝於床沿,闭眼微叹了一声,“你该认命才是……”
“我靠,你说的这叫什麽话?我不巧长了张跟他一样的脸我活该认命?”楼挽风大大的不满,拖著张椅子到他床前一屁股坐下与他面对面。
“什麽叫做认命?就是说上天要我死我现在就要死吗?你的意思我明白,阎王要我三更死,决不留我到五更是这个意思吗?那又怎麽样呢?难道你现在一掌拍了我,说这是上天的意思我就该接受吗?人世间哪有这麽可笑的理论?你怎麽知道那就是上天的意思?你是上天还是谁是上天托了梦告诉你的?”
听到这里,那人脸上浮过一丝满意,口里却说,“你与他的命运,也许就因著脸而互相牵引……这不是命,又是什麽?”
“哈哈……”楼挽风打了个哈哈,状似可惜地说:“那可真是遗憾了,那人死了,和唐门门住的儿子一起徇情了……”
话未说完,那人陡然睁开了眼,一双桃花般的美目犀利又狠厉,“你说什麽?你说他和谁一起徇情了?”
“啊?你不知道啊?”楼挽风还以为这人什麽都知道,他抬起一脚搁在另一只脚上,被靠著椅子右手打在椅背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调调。
“风析告诉我那是曲家的儿子,和之前唐门门主的儿子私奔了,然後皇宫派出了人追杀,结果两人徇情而死。”
楼挽风自知这番话著实不该说,毕竟现在没人知道这事,可是……可是楼挽风看著这个与施文然有几分相似的脸,再加上此人身上诸多不合理的现象,似乎对很多事很多人都很了解的样子,而且对曲家尤其熟悉……正因著这些,楼挽风说了一些事,并在心里想,他到底是谁呢?
“你说纹染……死了?”那人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一脸的凄楚与绝望让楼挽风顿了顿,後才点下了头。
他突然有些激动的起身跪在了床沿,伸手紧握住了楼挽风的肩,楼挽风被他的力道握得眉心一阵抽搐。
看著这人激动的样子,一丝光线在楼挽风脑中闪过,似乎有什麽就要呼之欲出。
他深吸口气,忽然盯著那人小心地问,“你是唐门的人吗?你就是那个和曲家的人私奔的唐门门主吗?”
那人闻言浑身一震,顿时整个人像被抽去所有力气那样,松手放开了楼挽风,跌坐在了床上。
他神色有点狼狈,口中却不停地唤著“纹染”。楼挽风觉得自己好象猜对了,而那种悲戚的样子,也只有失去至亲才会有的……
楼挽风想,那个和曲晚枫徇情的,应该就是他口里的纹染吧。
☆、八.2
八.2 一寂又一季,一念又一年
“对!”那人突然就将所有视线凝聚在楼挽风的身上与他紧紧相对。
“我就是唐门门主,唐纤……”他提高了声音,狠狠地强调著“唐门门主”那四个字,“告诉我,他为什麽要殉情?”
“我不知道……殉情还需要为什麽?”楼挽风被他问得茫然,“因为深情,所以殉情……不是麽?”
因为深情,所以殉情……
是啊,因为深情啊……唐纤情难自禁的一遍遍在心里回荡著他的话,眼泪就不由分说的落了下来。
可是为什麽我们没有殉情呢……
为什麽不让我死、我想死……
他忽然一手半遮起了眼,记忆中那张秀丽的容颜越来越清晰,最後渐渐清晰到了残忍。
可是为什麽你死了……而我却还活著呢?
可是为什麽现在我们唯一的孩子死了,而我还是要继续、活著呢……
楼挽风哑然无声,毫无反映地看著眼前的人忽然如此动情。他放下了一直搁著的腿,心里边有些叹息,不过他却没有叹出来。
他觉得有些不知道该做什麽,楼挽风觉得自己这一生,最不会做的,就是劝慰一个好象已经失去一切的人。
楼挽风站起来蹲在他面前,有滚烫的液体透过唐纤的指缝滴在了他的手上。
“为什麽你会在这里呢?你和她没有在一起麽?你怎麽会甘心在这里呢……”虽然於心不忍,虽然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可是楼挽风仍然问了出来。
唐纤放下了手,满脸的泪痕湿了额前垂落下来的发,沾在脸上说不出的凄美。
“我为什麽会在这里?”他好象连自己都不太清楚原因,像是回答又像是在问著自己,那声音几乎是不可思议到了脆弱。
“因为她啊,都是因为她啊……”他狠狠咬了一下唇,立刻有血被咬了出来,“因为她不准我死。”
“都全是为了、她啊……”
不可否认,唐纤突然掩面流泪,楼挽风即便与他相见不过半刻,也心中酸楚了起来。
看著他悲痛欲绝的样子,楼挽风心如明镜,“她死了吗?”他问完咬了咬牙,又问了句,“二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为什麽你还活著?”
为什麽你还活著……
这句话著实太过狠厉,唐纤被问得连连摇头,最後只转过头,别开眼望著桌上那瓶“销魂”,出神道:“因为我答应过她……要活著。”
明明是看著桌子,楼挽风却觉得唐纤的眼神似乎是飘向了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那悲伤的样子,仿佛已经将一切置身事外,重新回到了过去。
唐纤忽然暗哑一笑,既讽刺又绝望。
“一切,都是为了唐门玉……”於是往事终於跟随记忆的脚步,一步又一步,回首而去。
“二十四年前……那时我年方二十一,接任唐门门主不过三年……”楼挽风听过有些吃惊,因为看他的样子,如果不是他自己说,楼挽风还真不相信,此时眼前这个人已有四十多岁了。
“唐门素来隐秘,门中亲族非门主之令不得随意出门。”
可能是回忆与说话冲淡了之前的悲戚,唐纤此刻已是稳住了情绪,眼中的泪光似乎只是为了缅怀故人,而对於已故的世事,隔了多年再次提及,眉眼中却是清清楚楚的一道恨。
“那你又怎麽遇上曲家的人呢?”难道因为他是门主,所以就可以随意出行了?楼挽风随口问道。
“我不知道……”其实现在想起来,当年一切都如同一场精心策划好的骗局。
“那一年,江湖传出,曲家家主的妹妹曲秋澜百毒不侵。”
唐门是天下第一毒门,曲家又百年精通於药理,於唐门而言,可谓是当时第一对手。虽几百年双方不曾动过干戈,可唐门一出毒药,曲家便著手研究解药,著实让人恨甚。
“我身为门主,受一门长老委托,入江湖一探究竟……”说著,唐纤的神思便有些飘远了,仿佛一切都回到了那春暖花开,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所以你就见到曲成仙的妹妹了?”楼挽风顺著他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当时的他从未想过,这一去,便永不回头。
“我从没想过,会喜欢上她……她是那样聪慧温宛的女子,我不该接近她,我不该诱惑她……”是的,一切都是他的错,一切都不该都不该。可是有什麽办法,已经错了,全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我为得到她而故意接近她,可是我疯了,我居然无可救药的迷上了她……”
“你为什麽要接近她?因为她百毒不侵?”楼挽风注意到了关键。
“因为她的血……”唐纤停了停,低著头,长长的发就半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的血是疗伤圣品。”
他还记得那一年,柳絮吹在了两人一身一肩,从何时起,从最初的计划到最後自己的慢慢沦陷……然而仓皇转身之间,一切都那麽地遥远。
“然而可笑的却是……原来这根本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
他一点点抬起头,那缓慢的姿态带著狠毒闯进了楼挽风的视野,“那根本就是唐门与曲家的勾结……而我居然还亲手断送了澜儿的性命。”
“你说什麽?唐门与曲家勾结?他们不是死敌麽?”楼挽风大吃一惊,突然觉得二十四年前有太多的迷团。
“是啊,死敌呢……”唐纤轻轻一笑。
当权利与名望联合起来成了一个最大的诱惑时,又有谁能忍得住。
“关於唐门,我不想多说……”他突然转开了话题而不再回忆,“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楼挽风错愕不已,这人说变就变,要流泪就流泪,要翻脸就翻脸。他心里面哀叹了下,连连道自己运气不怎麽好。
深深看著唐纤,楼挽风想说些什麽,正要起身却听见唐纤忽然一声低呵斥道:“谁?!”
楼挽风连忙顺著唐纤的视线转头去看,唐纤却已经一甩袖,人到了院外。
楼挽风张大了嘴巴,也没看清唐纤的动作。他奔到门口,就看到唐纤抬头眼神冰冷地看著屋顶上。楼挽风站出一步,也望上瞧,就见一个人一柄长剑握於手,如一棵松树